“怎么?”我问“这么着急?就算隔壁屋顶被掀掉,我们也不用急着搬走呀。我们可以放一点派不上用处的粗笨东西在这里,拆房队不会来拆还放着东西的房子吧?”妈妈犹豫了一会儿,关上窗,小声对我说:“我告诉你,我已经签了搬迁合同了。”

 “哦?什么时候?”“就是今天。”“这么快?”“和隔壁丁家一起签的。第一批签的人家有3000块搬家补贴。

 这次是货币化动迁,签了字人家当场就给补贴支票。搬走后再给动迁费,非常爽气。我看这样也好,就签了。顶着不搬走最后只是自己受罪,白白给人家增添麻烦。

 这事情千万不要让邻居知道。他们都等着和动迁组谈价钱呢。他们这样漫天要价最后人家是不可能答应的,浪费时间和精力,没什么意思。”“恩,太好了。我要赶快收拾东西。”我点头说。我从来也没有这么急切地想过要搬离这里。

 “明天还要上班,今天不要弄到太晚。”妈妈说“今天晚上先整理被褥衣服,明天要下雨,我一早就把细软带走。剩下的粗笨家什就扔了吧。”

 10月8日昨夜没有睡好。搬了太多东西,胳膊上的肌肉隐隐有些酸痛。我穿着实验室的白大衣,心神不定地涂写着验血报告记录。我怀里那东西从昨夜开始便一直沉沉地压着我的心。有人径直开了门进来。

 “喇叭”尖利的声音叫道:“喂!你找什么人!”“我来抽血。”听到泰安的声音,我赶忙拉开实验室的门,伸出头去说:“让他进来吧。这是我的事情。律师已经来打过招呼。”

 “喇叭”不满地说:“平时你不都是在外面抽血吗?干什么让他进来?”“特殊的民事案件么…呵呵,”我打了个哈哈,向泰安一甩头。

 他没有和“喇叭”纠缠,直接走进我的实验室。我立即关上门,从里面上了锁。“你干什么?大惊小怪的。”泰安满不在乎地说。

 我从实验台后面拿出律师申请和化验单,大声读道:“姓名:季泰安,性别,男,年龄…”“喂!你这是干什么!”泰安叱道“神经病啊!”“不要打断我,我在工作。”

 “你这些不是废话嘛!难道你今天需要特别证明我是谁?”“不是我需要证明你是谁,是我的工作需要证明你是谁。再说,要不是人家从小一遍遍告诉你,你真的知道你是谁吗?”

 “你怎么这么麻烦!”泰安从口袋里掏出户口本和身份证,一起丢在我桌子上“自己看去吧!”

 我接过身份证,验看了照片,核对了申请书上的身份证号码,把户口本还给他:“这个和我没有关系,留给律师去吧,你这有钱的小子。”我把申请书下的签名挡推到他面前:“如果你同意做这个检查,请在这里签字。”

 泰安“唰唰”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嘴里小声嘟囔着“脑子有毛病”他把我的笔随手往桌子上一放,把申请书推还到我面前,便把胳膊直直地伸出来:“来吧。”

 我抓了一把棉球,顿了一顿:“还有什么要说吗?”泰安嘻嘻一笑:“我昨天晚上洗过澡的。这个你放心。”我看着他的眼睛:“你在发烧?”“哪里有!你什么眼神呐!”

 “我看你是有。有没有去看病?”“没有。”“为什么不去?阿刚把钱用得连你看病的钱都没有了么?”“那倒不是。懒得去。”

 我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搭住他的手腕:“你是在发烧?脉搏很快。”我把他从头打量到脚,他警惕地问:“干什么?”

 “给你最后一个机会,”我说“如果你需要我帮助的话就直接说。”他愤然甩开我的手:“为什么我需要你的帮助?你以为你是谁啊?你早就不是一帮一辅导员了,我也早就不是小学生了。你他妈的想把我塞回学校去么?”

 我背过身,面对着实验室的窗说:“给你最后1分钟时间。如果你想说什么就直接说。不说的话就不要怪我了。”窗外是单位的小院。从这里能看到车库。警用蓝白两色面包车涂了遮光材料的车窗上映着刺眼的日光影。

 “你到底要干什么?”泰安在我背后愤愤地说“你知道我最讨厌什么人?我最讨厌地的人就是老师、家长和医生。

 老师以为自己什么都懂,学生什么都不懂,明明自己不懂的东西也要硬让学生以为他懂,而且还要把他的意思强加在学生头上。

 家长以为自己永远不会错,即使错了小孩也得跟着他去做。如果小孩在他背后告诉他这是错的,他就要打到小孩承认他对为止。

 医生总以为自己可以救活所有人。如果这个人死了,不是他不配合吃药打针,就是没做什么检查,或者是来得太晚,要不就是自己命不好,生了治不好的病。

 你这个人三样都占全了,既要人家听你的,又不肯承认这世界上有些事是做不到的,还硬要扮作一副救世主的样子,动不动就说什么‘最后一个机会’、‘最后一分钟’,谁要你拯救了?你要拯救我干什么?”

 “你给我住口!”我忍无可忍“唰”地摸出怀里的枪指住他的脑袋。这是一把黑沉沉的东西,带着手工磨砺的粗糙感,打磨得十分光滑的手柄透出多年来浸透的鲜血的味道,隐隐有股杀气自冰冷中探头而出。

 虽然我并不熟悉枪支,但是凭我读过的课本我知道这是改装的自制手枪,射程很远,还加装了消声器。如果当街开一枪,声音也许不比打开香槟酒瓶的声音更响。这是我昨天在泰安的旅行袋中找到的。

 当警察在他家东翻西找的时候,这个关键的证物却正在我脚下。场面非常奇怪。在摆满了瓶瓶罐罐的实验室里,自动多功能分析仪小声地“吱嘎”

 响着,水浴箱“咕咕”地冒着泡泡,隔热隔音的窗户和门隔开了我们和外面的世界。枪在我手里。他的性命在我手中。即使我不开枪,他私藏武器和涉嫌杀人的罪名也足以在他出门后把他送进监狱和刑场。

 但是现在,我觉得是我的生命在受到威胁。他毫不退让地瞪着我,两手撑着桌子,背部弓起,仿若立即要扑向敌人的大型猫科动物。突然他冷笑起来:“哼哼,开枪呀!你这种人军训的时候准是混过去的,连枪也不敢开吧?”

 他往前一凑,脑袋直接顶在了枪口。我横下一条心,没有退缩,把枪顶住他的脑袋:“地铁和中信大楼的人都是你杀的,是吗?”

 他冷笑不答。我沉声说:“你不肯给隆盛大楼的那个强奸案作证,是因为你根本什么都没看见吧?大楼装的是新式的高级外墙玻璃,有遮光功能,里面看的见外面,但从外面根本看不见里面的动静。

 刚才看到楼下警车的窗玻璃,我忽然什么都想通了。”他看着我的眼神非常奇怪,仿佛他毫不在乎自己的生死,或者说他已经反复在生死中轮回,早已不属于这个世界,所以不需要在乎。

 我接着说:“那时你正拿着枪瞄准中信大楼,伺机杀死陈嫣菲。你腰里挂着一堆刷子和工具包,没人会仔细检查你的东西。挂在半空中开枪,在汽车川流不息的马路上,即使人们听到了声音也只会以为是哪辆车轮胎爆掉,而没人会想到抬头向上看。

 不巧的是,孙思诗看到你拿着枪,决心要利用你。你害怕她揭穿你的秘密,不敢立刻说你没看见,但你也没法直接提供有利于孙思诗的证词,以免你说的和屋里发生的事情不吻合而被警察发现马脚。

 所以你捏造了一个非常可笑的理由,说你讨厌女人,所以不肯为她作证。虽然警察被你惹得暴跳如雷,但是你暂时保住了自己,也稳住了孙思诗。

 你派阿刚去打探她的行踪,掌握了她的日常行动轨迹,然后伺机在地铁里杀了她灭口!问题是,为什么你要杀陈嫣菲?”“哼,金田一他孙子都比你聪明。”“少罗嗦!那天你到底在干什么?把罪恶闷在心里你还会做恶梦。”

 “我那天已经开始在中信干活。”“你少来狡辩了!为什么要杀人?你知不知道她们和你一样是有血有肉的人,你打她她会痛,你要杀她她会害怕,你拿刀割她她会流血,子弹穿过她的身体她会死?”

 “反正我是挨打不痛、刀砍不流血、所以别人可以随便打随便砍的人。我要在乎人家干什么?”

 “我从来不怕用最坏的想法来看待一个人。”我气得全身发抖“可是你这么不知好歹的人我还是头一次看见。你到现在还没看出来我是在帮你?你现在就在警察局,如果要投案自首我可以陪你去。

 我会教你怎么表现得合作一点,争取宽大处理,留下你这条命。”“为什么你现在要这么做?假如你知道她要死,在她死以前你为什么不想点办法?”

 “我那时他妈的没想到你已经坏到根子无可救药!”“所以你就是比金田一他孙子还笨。我说的一点都没错。”

 “你…”“为什么你一定要帮我?还不是为了你自己?以后我在监牢里慢慢臭掉烂掉的时候,你心安理得地躺在沙发上摆着谱教训拖鼻涕的孩子说,瞧你爸爸多伟大,爸爸救过一个人的命,然后自己感动得先掉下泪珠子来…”

 “你给我住口!”“你要做好事,还不如现在就杀了我。呵呵,瞧你怕的!你怕杀了我你自己要吃官司吧?还是你真的连枪也不会开?”“你根本不配做人!我要…”正当我达到爆发的顶点的时候,实验室的门突然从外面打开了。

 ***实习生白安安手拿公用钥匙串,一脸诧异地望着我:“咦?朱老师,你们在干什么?”“呵呵呵…”泰安神经质地仰身笑道“我们在聊天,准备给我抽血。”“这个是什么?”她指着我手里的自制手枪说。我脱口而出:“打火机。”

 “啊?你也抽烟?”她张大了嘴“完了完了,又一个好男人沦陷了。你的烟呢?”我头上冒出冷汗:“在抽屉里。”她笑道:“那正好。”

 她反手关上门,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抽了一支衔在嘴里,把头凑近枪口“给我点一支烟吧。”泰安劈手夺下她嘴里的香烟,揉成一团往纸篓里一丢,厉声说:“小孩子抽什么烟?当心抽烟不长个子!”

 在白安安惊愕地注视他的时候,我趁机把自制手枪锁进我的实验室抽屉,然后拽过泰安的胳膊:“抽血了!不要动!”白安安笑着说:“我来抽吧!朱老师!我还没抽过几次血呢!”突然我笑起来:“好呀。你抽就你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