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一个开户费。”泰安答道“我从来没有去拉过,所以上面什么记录都没有。”“存折上写过什么字吗?”自费密探还是不死心“有你妈的笔迹吗?比如说,写着这个是什么人那里来的,这个是专门给你的。”“什么也没有。”泰安说。

 “真的什么也没有?呵呵呵呵,不可能吧?老妈这种时候总得唠唠叨叨给儿子写点什么吧?比如,老妈现在为什么会有钱了,人在哪里,等等等等。”

 “有一封信,给我扔了。”泰安有点不耐烦地说“我讨厌的东西都给我扔了。这个存折纸挺厚,有段时间地板不平,橱门会自动打开,我就用它夹在门缝里嵌紧。

 橱修好了就随手一丢,我都忘了丢在哪里。”他拿毛巾卷捣了阿刚的耳朵一下“这铁公鸡眼睛贼尖,看见和钱有关的东西都不放过。”

 “有折痕的存折还能用吗?”瞿省吾故作惊讶地说“上次我也有个存折被折了一下,银行就说不能用了,只好换了一个,真他妈的费事。你这个存折被橱门夹到折过的地方在哪里?为什么还能用?让我看看?”

 见他这么努力想把存折拿到手,我忍不住暗笑。泰安把毛巾丢进脸盆,把手伸进裤袋。密探紧张地瞪大了眼睛,下巴往前伸着,似乎全靠肩膀的肌肉绷紧的拉力才不至于立刻把脑袋插进泰安的口袋里。

 “请问,季泰安在不在?”问口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我一转头,看到穿着警服的胡大一站在百帮公司门前,路灯正照着他客气的笑脸。

 泰安拔出手,双臂交叉在胸前,冷冷地说:“我在。找我什么事?”瞿省吾深深地俯下身,两肘撑在膝盖上,头几乎要碰到自己的大腿,杂乱的金发遮住了他的脸。“哟?打过架啦?”胡大一故作吃惊地说。

 “没有!没有!”阿刚勉强笑着说“我滑倒了撞在面包车上了,瞧我多傻呀,呵呵…请问你有什么事情?”

 胡大一不紧不慢地说:“我刚刚下班,确切地说,我还没下班,但是有点空,出来办些事情,有件事可以顺便做掉。”泰安说:“有什么话直接说。”

 胡大一从公文包里摸出一个大号牛皮纸信封,在路灯下看了看上面的地址和名字,又看了看我,笑容得绽放得更温暖:“啊,我忘了说,这也是朱夜的事情,正好你们都在这里。我跑一个地方就行了。”

 我问:“到底是什么事情?这么神神秘秘?”“你是叫季泰安,你母亲叫季建萍,没错吧?”胡大一对泰安说。他这种明知顾问的语气很招人恼。泰安点了点头,不耐烦地叉开双腿换了一个坐姿。

 “其实这是民事案件,本来不是我的职权范围,”胡大一一本正经地说“我恰好听说而已。因为当事人我打过叫道。朱夜今天忙了一天,实验室忘了派人通知他有这么一件工作,正愁找不到人通知。我就顺路出来他们帮个忙。”

 他走进屋子,把公文包放下,抽出信封里面的纸,递到泰安面前,用宣读文件的语调朗声说:“深圳美迪亚公司董事长刚刚故世,没有留下遗嘱。

 他的3个孩子和他的续弦夫人是法定继承人。两个孩子是前妻所生,续弦夫人生的儿子还没成年。遗产分成4份,其中两个成年的孩子各得一份,续弦夫人除了得到自己那份财产,还代管自己儿子的那份。

 然而前妻的孩子提出,在父亲还活着的时候,继母未经父亲同意,擅自把家里的部分财产转移,所以提起诉讼,要追回这些财产,然后重新分配。

 续弦夫人提出自己挪用的财产是寄给自己的私生子的生活费,作为母亲她有养育自己儿子的义务,这部分支出属于合理支出,丈夫在生前并没有表示反对。

 而且这笔钱和庞大的遗产相比数量上是微乎其微,所以不需要重新分配。为了证实这件事情,她提供了儿子的姓名、地址和钱款往来的具体数目详细列表。

 现在律师需要证实她和她儿子的血缘关系。这个续弦夫人名叫季建萍,她的私生子叫季泰安。呵呵,运气真不错。如果再晚几年才来这么一挡子事情,这附近都拆迁了,上哪里找人去?朱夜,这个亲子鉴定你们主任派给你做了。”

 我瞟了自费密探一眼。他仍然低着头,虽然没有发出声音,但老胡的祖宗十八代大概都被他操遍了。“另外还要通知一件事情。”胡大一说“也是我顺路听说的。崇德里16号2楼亭子间的户主是季泰安吗?”

 “就是我。”泰安爽快地答道。“这是户籍民警和街道联防队的事情,现在我只是听说,顺路过来通知一声:有人举报你容留未经流动人员登记的外来人口居住在家中,给他们带来治安上的隐患。

 另一个街道的居民曾报案有小偷小摸案件发生。举报人认为可能和你家居住的外来人口有关。

 为了摈弃嫌疑,起到安定民心的作用,请你提供住在你家的人的姓名、联系方法、职业、户口所在地。另外,需要对你家进行例行检查。”

 “那些人是我找来的。”阿刚连忙说“他们的地址我这里有。”“那么就请你写给我们吧。最好能留下电话。小段,你下来记录一下。”

 “来了。”门外警车上的人答道。在他们伏在桌面上抄写记录的时候。瞿省吾抬头向我使了个眼色。我点点头,随口说:“我不打扰你们了,先走了。”说着就往外走。瞿省吾跟着我往外走。

 “嗨!朱夜!”胡大一突然叫了我一声。在我身后,密探僵硬地停住脚步,彻底地暴露在胡大一的目力范围中。

 他的脸涨成紫色,咬紧了牙齿,下颌部肌肉暴烈地鼓起。一旦胡大一认出他,说上几句无心的玩笑话,只怕一场厮杀迫在眉睫。

 然而胡大一连头也没抬地说:“别忘了明天给证人抽血化验。他是你邻居,如果他忘记了你可以上他家提醒他一次。”“我明白。”我说。

 瞿省吾憋着一口气,气呼呼地抢在我前面走出百帮的大门。***我和瞿省吾并排走在路灯下。开始我们都没有说话。渐渐地他先笑起来。然后我也忍不住发笑。

 最后我们两个一路走一路哈哈地大笑着。只有几个人好奇地向我们走来的方向看了一眼,绝大多数路人漠然地从我们身边走过。末了,我好不容易止住笑声,问他说:“你笑什么?”

 “你问我笑什么?你笑什么呢?”他反问道。我说:“看来还是人多力量大。公安干警是人民的子弟兵。人民有什么消息能在最快的时间传给子弟兵。卧底的孤胆英雄只是电影演员的专利。”

 “哼!我才不是英雄。我是狗熊我怕谁?”我笑了。他气哼哼地说:“我就不信靠我自己干不成一件事!就算我只是个二流货色,也要二流出个样子来!”

 我止住笑声,轻叹了一声。瞿省吾说:“你看着吧。我会继续想办法的。这是我的案子。我要把它搞到底。我要去乘公共汽车了。再见喽!”

 “再见。”离17号还有半条弄堂的地方,就可以听见楼道里激愤的声音。我家房间里亮着灯。我记得自己出门时关了门,但记不起是否关了灯。

 加快脚步往前走,高八度的女声越来越清晰:“房子的事情不是一家人家的事情…他们这么不顾人家死活,我们怎么办?叫我们象乡下人一样睡到小菜场旁边的马路上去吗?这件事情不能这么便宜了动迁组!这是我们一幢房子的事情!”我在楼梯的拐角看到二楼201室的王阿姨拉着我妈义愤填膺地说着。

 我妈手里还提着出门用的提包,脸上挂着尴尬的笑容。周围围了不少邻居,有我们这幢楼的,也有其他房子里的。一看到我,王阿姨拍着栏杆叫起来:“哦哟!阿二头啊!你总算回来了!你看看你看看!

 你家房顶都要被掀掉了,你到哪里去了呢?”我完全摸不着头脑,愣愣地问:“怎么回事?房子要拆了?”

 “可不是嘛!”王阿姨激动地说“你们隔壁的丁家已经和动迁组谈好条件搬走了!等一会儿动迁组就派民工来拆他们家的门窗和房顶。现在人家是从顶楼下手,有一家拆一家,拆到大家都没法住,只能接受条件搬走。”

 说到这里她几乎落下泪水,拍着胸部朝着天花板喊道:“我们都是劳动人民,这共产党的天下还能让我们睡马路吗?这件事情没有这么便宜的!有的人自私得不得了,自己得了一点小利就不管人家死活。告诉你!随便动迁组给什么好处,人的名声都坏掉了,自己躲在窝里没脸出来见人,看你怎么享受你那点好处!”

 我干笑一声说道:“王阿姨,人家如果确实已经得了好处搬走了,无论你怎么叫他们也听不见。你也有点年纪了,不要太激动,当心点身体吧!”

 王阿姨拉着我妈说:“阿二妈妈,我们这幢楼里剩下的人家要好好谈一次,绝对不能随便搬走,便宜了动迁组。走,到我家来谈吧。阿二头也来嘛!”

 “啊…我还要整理些东西,”我急忙说“否则等一会儿人家来拆的时候我们家放在走廊上的东西敲坏了可就讨厌了。”看来近期搬家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了。虽然屋子不大,但是从外婆开始我们家在这里住了几十年,东西着实不少。

 我在自己家整理东西的时候,高八度的女声一直在楼下的人家屋里响着,各人都变得越来越激动,似乎音量成了压倒对方和发泄自己不安的最佳途径。

 泰安的旅行袋还在,他还没来得及拿回去。为了整理床底下的东西,我把旅行袋从床底下拖出来丢到一边靠着墙。旅行袋发出沉闷的“哐啷”

 声。我停下了手,不由得多看了它一眼。从小在好人家长大,接受多年正规教育,人们告诉我别人的东西是不能随便去翻看的。

 然而,无论是鬼使神差还是命中注定,我向旅行袋的拉链伸出了手。突然我向被蛇咬了一样缩回手。那种坚硬冰冷的感觉死死粘在我的指间挥之不去。

 我向外望去,对面16号亭子间的窗口也是灯火通明。警察连夜搜查着泰安的家。他抱着双臂冷冷地站在床头,似乎被翻得底朝天的这间屋子和他的生活完全没有关系。

 我看着他的时候,他正巧也抬起头从窗里望见我。对上他的眸子的时候我打了一个寒战。妈妈终于回到自己家,看到我摊开一地的东西,叹了一声:“我看我们还是快点整理吧。明天肯定得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