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这个站是地铁线路上最繁忙、最拥挤的地方。在近上午9点上班高峰达到最高潮的时候,一个打扮入时的年轻女子走在一号线和二号线之间的通道上。

 没人注意到她在什么地方上的车,或是在车上发生了什么。甚至没人注意到她乘坐的到底是一号线还是二号线。有人注意到她是因为她正沿着拥挤得几乎凝滞的换乘人潮中缓缓行进,却突然改变方向,往出口方向走。

 她撞到了一个中年妇女却没有道歉。那人骂了一句就消失在人群中。她慌乱地往出口处拥挤的人群中走去,可能还说过几句话。

 但没人听清她说的到底是什么。她抓住了一个年轻男子的胳膊,那人骂了一句“十三点”甩开她,挤进出站的人流。她步履蹒跚地向前走,半路遗失了一只高跟鞋。

 在到达离出站处3米远的地方的时候她跌倒了。后面的人差点绊倒在她身上,发出一串抱怨,一路嘀咕着跨过她的身体,匆匆地继续上班之路。她应该还爬过几步。人流实在太密集,出站口的工作人员察觉到人流有些变化,却没看清是什么因素造成了这种扰动。

 连续有几个负责任的乘客在出站时向工作人员报告有人倒在人流中。工作人员感到不安,招来了保安,疏散了拥堵于这个出站口的人群。

 更多的抱怨声积聚在狭长的地下通道中。经过20分钟的努力,保安终于发现了侧卧在地上的年轻女子,光着一只脚,头发散乱,裙子和上衣下摆被踩了无数的脚印,提包被路过的脚踢得很远。

 保安俯身检查,女子已经没了气息。他抬头唤同伴呼叫110的时候,发现有个背影抓着那女子的提包,用她的车票过了检票口,飞奔而去。

 “你猜是什么?”李斌掀开盖着尸体的绿色无纺布,露出一张精心描着两道细弯眉毛的青灰的脸。我说:“我不喜欢猜。我只想知道真相。”***“成年女性,发育正常,尸长162公分,尸重51公斤,有性生活史,尸体表面未见创伤、疤痕…”

 我们一边检查尸体,李斌一边对着内部通话系统说着惯常的描述。表面检查结束后他对我小声说:“我希望是脑血管畸形破裂导致的颅内出血,”

 李斌把手伸进我作的标准正中切口摸索着“是个罕见疾病,自然死亡,这样我们可以早点收工。天知道!国庆节前还出这种事情,国庆节还能安生地过吗?”他突然皱了一下眉“你说肾脏肿瘤会不会突然死亡?”

 “有可能。要看是什么瘤,长在什么地方。”我手里拿着吸引器,准备吸出腹腔里积聚的液体,并描述其性质和总量。没有什么液体从切口的边缘溢出。我估计这个无名女子的腹腔积液最多也就是生理量。

 “哎呀!坏了!”随着李斌的惊叫,污红的液体从切口里涌出,成片冲过侧腹,在不锈钢的解剖台上顺着斜坡往漏水口流去。李斌叫倒:“血性腹水!快吸!快吸!记量!”

 “我在吸!”我左手操着吸引器堵截着血流,右手抓过一个塞子堵上了漏水口。血流在尸体脚边的凹槽里打着旋,很快平稳下来。我操着吸引器一路吸过去。李斌的额头淌着汗水:“啊!这个人有这么多血性腹水,肯定是肾脏的恶性肿瘤。”

 “你摸到肾脏肿瘤了?”“对。右肾明显肿大,有婴儿头部那么大。总量多少?”我看了一眼积在连着吸引器的瓶子里的液平面:“不到500毫升。不过不是什么血性腹水,本来就是血。”

 “怎么会!我肯定没有弄破血管!就算血管破了,现在她已经死了几个小时,血管里的血都凝固了,根本不会流出来。”

 “你一心希望是个自然死亡,所以看不出来。”我摇了摇头:“你等着。”我沿着肋缘和腹股沟切开肌肉,李斌把肌肉向两边翻开,暴露整个腹内脏器。我指着右侧肾脏说:“是肾脏破裂,后腹膜巨大血肿,失血性休克死亡。”

 腹部的大多数脏器全部为腹膜所包裹。肾脏位于身体的后壁,脊柱的两旁,只有前面被腹膜覆盖,后面紧贴着肌肉和肋骨。右侧肾脏比左侧低一些。大部分没有肋骨的保护,仅靠腰部的肌肉遮盖。正常人的肾脏充满血管。当血管破裂的时候,血液从破裂口流进肾脏周围、后腹膜和肌肉之间的间隙。

 由于腹膜有一定的张力,出血的速度不会很快,受伤的人不会立即死亡。同时,腹膜有去纤维作用,积聚在腹膜后方的血液通过这种作用不会凝固。

 我用解剖针顺着脊柱往下,挑起了李斌的手指抠破的地方,把吸引器伸进去,吸出2100毫升血液。总共2600毫升,达到了致死的出血量。

 “奇怪!”李斌啧啧地摇着头“她又没有给车撞过,也没有被人打过,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体表完全没有伤痕?是不是血管自然破裂?”

 内部通话器里“哔”地一声,然后传来胡大一的声音:“朱医生,你觉得从受伤到死亡有多少时间?”“你想知道她可能是在什么地方受的伤?”“我早就说过你是个聪明人。”

 “可是这几乎不可能推断出来。现在没了车票,不能证实她是从哪里上车。而且这个通道是两条地铁线路的汇合处,连她乘的是哪一条线路都没法确定。我看还是应该想法先调查她的身份。最好能抓住那个小偷。”

 我转过头看着玻璃隔墙里的胡大一,向他比划了一个手势。胡大一咧着嘴笑了起来,露出两只稍微突出的犬齿,神情颇似看到了北极狐的脚印的萨摩耶犬:“她从离家最近的莲花路站坐上一号线的时间应该不晚于8点25分,到达人民广场大约是9点。

 然后走过通道去换乘二号线,坐1站路,在石门一路站下车,步行约15分钟,在9点半以前准时到公司上班。”“什么意思?”李斌瞪大了眼睛“这是魔法吗?还是小偷已经抓到了?”“是老天有眼。”

 胡大一得意洋洋地笑道“死者正好是最近我手上一起强奸未遂案的当事人。案子还没结,她已经先躺到这里来了。”

 “你是说…”我尽力搜索着脑子里听到过的各种人名,在“季泰安”这个记录上停顿了一下,迅速向下搜索,最终找到了相配的数据项“她是孙思诗,隆盛大楼那个什么传播公司的文员?”

 “对。就是她。”胡大一干脆地答道。李斌开始兴奋起来:“那么说是灭口案?那个男的为了报复而杀了她?”转念一想又摇头说:“不对!随便怎么应该有伤痕才对。”

 “兄弟们!”胡大一支着桌子站起来“这就是我要拜托你们的。找一下她大约在什么时候受的伤。凶器是什么。”

 胡大一的问题提得非常明确,但回答起来远远没有想象的那么容易。常规的尸体检查没有发现任何其他重要器官的损伤和病变。排除了妊娠的可能性。右肾有一个很小的破口,因为太小,形状难以描述。

 剩下的只有顺着内伤的方向向体表去找。我和李斌用解剖放大镜沿着脊背一寸一寸地搜索下来,累得满头大汗。

 我开始后悔中午吃得太少。最后终于在右侧后腰的地方发现了一个很小的针眼样的伤口,边缘光整,没有一丝血迹。无论是谁干的,这人肯定是职业高手。我们结束了解剖工作,取了做检验的标本以后,我边洗手边思量着。

 “有什么看法?”胡大一微笑着挤到我身边。“要化验了才知道。”我干巴巴地说。“我不是说血液报告。我是说尸体。”他保持着良好的耐心,继续微笑着。“那不是我的工作。你去问李斌吧。正式报告很快就好。”“没料到你还挺会打官腔。”“这不叫打官腔。”我嘴上说,心里暗自加了一句“这叫保护自己”

 “不是该自己承担责任的,千万不要把脑袋伸出去给别人砍。”这句话同事们教育了我很多次了。法医出的验尸报告是要以自己的判断来负责任的,而实验室检验员的工作只要以机器的结果来负责任。

 当然,人的判断比机器要不可靠得多,易变得多。所以做检验员比做法医安全得多。“我不需要你出的报告,”胡大一斜着身子靠在墙上,看着我的眼睛说“再说你不是这个部门的,出的报告也没什么用处。

 我只想和你聊聊,就当作…那个什么…吃中饭的时候的闲聊好了。说把,恩?”“说什么?”“闲聊。”

 “我没时间。我还要去做那些血液标本。”“我知道。那个不着急。我并不认为她被人下了毒或者安眠药。专业的杀手不需要这个。”我抬起眼睛看着他:“你有什么证据?”

 “对,我没有证据,你还没有验过血。”“我是说专业杀手。你为什么会这样想?”“那你怎么想呢?”他始终保持着友好的微笑,让人无法拒绝,也无力承受他的逼视。我低下头,涂着肥皂:“伤口非常小,是用锋利的没有刃的工具突然插入人体造成的。

 刺破肾脏的血管后迅速拔出,腰部有力的肌肉一收缩,伤道的外口立即封闭,血不会向外流,只是在体内慢慢积聚。这时受害人完全清醒。她知道有人在她背后而且弄痛她了,但是在地铁四周都是人的环境中她没有意识到自己可能受了致命伤。

 杀手可以随意地接近被害人,随意地往她身上挤,随意地提前离开,没有任何人会觉得不正常。从这一点来说,凶手是深思熟虑,志在必得。这样做的人,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就是为了很大数目的钱,”

 我擦干双手,带上乳胶手套,准备去拿标本架。胡大一饶有兴趣地追问:“还有呢?”“要么怀着刻骨的恨。恨他的人肯定很多吧?”胡大一不置可否地微笑了一下:“差不多吧。”

 “要提审她的前男朋友吗?”“那是当然的。你能估计受伤的时间吗?”“很难说。内出血的速度很难估计。我不知道凶手是怎样估计的。也许估计她到单位才会死,那样死因看起来会更复杂。但是我想肯定是在地铁上。大街上要这么做几乎是不可能的。”

 “你觉得凶手对死亡时间的估计会如何?”我眯起眼睛想了一会儿,摇摇头说:“非常难估计。

 我知道肾脏科有一种检查方法,可以用带倒勾的长针,通过特殊的工具,在超声波的观察下快速刺入人体肾脏的部位再拔出来,取下很小一条肾脏组织供病理切片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