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朝后工部侍郎韩淳候着曲伯庸身边的同僚们三三两两散干净了,才快步凑上曲伯庸身旁,笑道:“姑父这步棋走得妙啊!”
曲伯庸低声呵斥:“你懂什么,回家去!”
韩淳莫名其妙地停在原地目送曲伯庸大步离去,被随后走出殿门来的父亲韩耀德也训斥了一句:“没事掺和个什么劲,就你有嘴?”
韩淳有些冤枉地跟上父亲的步子:“如今御祖诏一事正闹得沸沸扬扬,可巧那林威骑不知怎么想的,这时候带兵回京,被拿个正着,谋反这么大一顶帽子扣在头上,他们倒大霉了,于咱们可是大大有益,我高兴一下怎么了?”
韩耀德瞪他一眼:“你没看曲相那脸色,恐是与原计划有所偏离,正烦心呢,你还不知好歹上赶着讨人嫌?”
“这能有什么偏离?”韩淳不懂,他四下看看避开旁人,压低声对韩耀德道,“姑姑不是说,姑父把御祖诏一事捅出来前,找那个挺神的决明道人卜过卦,卜出的是吉卦吗?眼下来看,林家确实因此倒霉了,秦家和陵王那头肯定也要自危,他们狂不起来了,这事一天没过去,他们就得一天夹着尾巴做人。过阵子咱们洛王殿下回京,所有人都盯着御祖诏呢,谁也没那个余力分心来揪洛王殿下的错。照这么看,这事于咱们确然是一片大吉啊!”
“要真是一片大吉,曲相就不会是这个脸色了,你就不能擦亮了你那眼睛?”韩耀德甩袖走了两步,又回头训儿子,“还有,曲相就是曲相,你乱喊什么姑父?曲灵均喊伯父那是因为人俩是亲伯侄,你姑不过是给人做妾,右相府那正房堂氏可还活着呢,你老子我都不敢跟曲相攀亲喊他妹夫,你倒一口一个姑父喊得顺溜,也不怕传到堂太后耳朵里,没咱们韩家的好果子吃!”
韩淳忙低头:“父亲教训的是。”
宫门外,曲伯庸掀帘上马车,看见比他早些出来的侄子曲灵均已经坐在里头等他。
待他坐定,车夫缓缓打马,便听曲灵均道:“刑部尚书林仲卿今日没来上朝。”
“定国公府都让禁军围了,他怎么上朝,变成苍蝇飞出来吗?”曲伯庸不耐烦道。
曲灵均沉声:“伯父过了。”
“老——我也没想做这么过!”
曲伯庸刚在下朝后的太极殿被一群同僚围住求他拿主意,“老夫、老夫”地端足高深莫测的架子一一打发了去,差点一时没从对外与对家里人的不同说话方式中转换过来。
“威骑林将军难道不是伯父设计让她回京,正撞在京城御祖诏这风口浪尖上的?”
曲伯庸有些冒火:“怎么,在你眼里你伯父就是这样的人?”
曲灵均一怔:“不是,只是日前知晓伯父此番作为是在那妖邪道人处卜问了吉凶,怕伯父受人蛊惑犯糊涂,毕竟我也见识过那道人游说功力一绝,他又一心只为自己争位敛财,未必会真心为伯父、为曲家考虑,他若献计,伯父还是三思而后行。”
“这我自然知道。”这些话曲灵均不知说过多少次了,说得曲伯庸耳根长茧,曲伯庸嫌他烦。
“既然不是伯父,那威骑林将军回京,该是陛下的意思了?”曲灵均皱眉,“陛下比伯父先知道御祖诏的事,他始终秘而不宣,我想便是陛下并不打算声张,毕竟谁都能想到此御祖诏定是谣传,笑话一般,陛下顶多与林家密谈一番,将这事私下揭过便罢,那又为何会召威骑将军回京?”
“因为他料到你伯父我会以此大做文章。”曲伯庸沉沉叹了口气,“这也不难料到,孟宣的性子,陛下那当亲爹的自然不比我这个外祖父知道的少,当日孟宣将北境战俘身上搜来的半块所谓‘御祖诏’送到陛下手上,陛下就能料着一征回京后孟宣会再与我说起此事,也就料着,二征顺利便罢,倘若不顺,牵连孟宣,我十之八.九会用这玩意转移视线,保下孟宣。”
曲伯庸说着老脸一皱,眉头紧锁:“可我也没把陛下当傻子,我本以为,陛下料着了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待风头过了一切归为风平浪静,谁也不再提便是了。只要陛下一句‘谣传’,那林家也不会掉半根头发,甚至北境援军一事,咱们这儿都放手让秦镇海去了,等几个月后秦镇海平北境回京,林初又平南境回京,他们夫妻俩军功一抵,谁还会揪着御祖诏的谣传不放,这就只当是闲人茶余饭后拿来说笑罢了。”
曲灵均不说话,任曲伯庸自己跟自己分析,如今已经是夏季,封闭的车厢空间里闷热,曲灵均从车厢的茶桌上倒了杯凉茶喝,也倒了一杯递给曲伯庸。
曲伯庸接过他的凉茶,端在手上没喝,只自言自语:“陛下不会不知,那陛下所做为何?本来这事日子一久大伙儿都淡忘了,可现在看,倒像是陛下有心把事情闹得更大,确实是超出我的预期啊。”他喝了口凉茶,啧了一声,“本来还没什么,但看今日陛下称病停朝,要先晾着不管了,我这心里头不知怎的,突然有点不安哪。”
曲灵均望着车厢小窗外,入目基本都是朝官同僚们各自回家去的马车,他有些漠然:“所以我早前劝过伯父多少次,功便是功,过便是过,是什么便认什么,但求问心无愧,莫要肆意搬弄是非,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控,其实一朝脱离了掌控,少不得弄巧成拙作茧自缚,损人不利己,想收场都收不起了。伯父如今可听得进了?”
“你少在那儿说风凉话,好像你不姓曲、不是我侄子一样,我告诉你,我弄巧成拙作茧自缚了,这茧里也一道缚着你曲灵均,你跟我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曲伯庸气话撂完,别过头道,“总之眼下陛下是明着撂挑子了,咱们也不继续火上浇油,且观望吧。再说,事是陛下亲手给闹大的,这之后要收场也轮不上咱们了,我倒瞧这路子有几分熟悉,指不定陛下又想跟我把十一年前上林苑那一套故伎重施,借我的手来对付林家。”
“林家还有什么好对付的?家风谦谨,子弟安分——”曲灵均说着,蓦地收住话头,攥紧了小窗的薄帘。
自从十一年前把林家姐弟中林祎的兵权削去之后,林家颐养天年的老国公、兢兢业业的刑部尚书、上林苑操练的威骑将军,外加一个尚且年幼的公子林燮,确实没有什么好对付的。可若非此次“御祖诏”这个东西重新被提起,大家似乎都要忘记了,当年高祖驾崩新帝登基、再到平王府失火对外称平王已故,二十多年了,倘若御祖诏当真存世,林家和平王各执半块,那么林家至今都没有把手里的半块交给当今圣上。
所以陛下他是至今都芒刺在背,不打算善罢甘休吗?
齐璟下朝回来时秦洵正候在王府大门口,两人昨晚后半夜谁也没能再睡着,到了大白天的这个下朝时辰,揣着糟心事,也谁都没有丝毫倦意。
“日头都烈了,一直在门口等?”齐璟下马车带着秦洵回府里去,心疼他。
“也没有,早上你出门我等了会儿,知道你刚出门一时半会儿回不来,等也是干等,就又回屋去的,放心,我没那么傻。”秦洵笑笑,“我是估算着时辰,这会儿你该回来了,才到门口来的。今日朝上怎么说?”
“父皇称病没来上朝,想说的那些姑且也都把话憋回去不敢说了。”
“陛下称病?”秦洵诧异,“他这是想拖着的意思啊。”
“未尝不是件好事。”齐璟拍拍他,“父皇现在出面,大殿上文武百官定然争执不休,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吵也吵不出个结论来,只会让事态扩大,不如晾几天,让各方都先冷静冷静,斟酌言辞。”他微微低下头,“今日林尚书也没来上朝,所以昨夜我们料得没错,定国公府应是也被暂时封门了,去了也进不了门见不到人。但是看父皇现在这样晾着,起码我们可以放心,这段时期里不论是定国公府还是上林苑,暂且都不会出事。”
秦洵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暂时落了回去,却又皱起眉头:“可是陛下这样拖着总不至于只是要人冷静冷静,那北境搜出的半块御祖诏是真是假,陛下心里难道一点数都没有?就算他不确定,大可以召我外公进宫对质,我外公总不会拿整个林家做赌胡说八道。何况陛下他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真看不出这事是谁在背后一手推动?是好是歹其实只要他皇帝陛下一句话,他不肯给这一句话,又是在做什么打算?真想把林家屈打成招不成?”
入檐廊下,齐璟给秦洵擦擦鼻尖渗出的薄汗:“下朝后我去了宣室殿一趟,但宫人没让我进,只说父皇歇下了叫我改日再去。但吴过给我透露了一个消息,他说,北境战俘身上搜到的半块御祖诏,是一征时齐孟宣直接送到父皇手上的,当时并没有过曲伯庸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我回头翻前面的时候想起来太皇太后姓刘才对,总觉得我好像在近期哪一章提到她没注意打成了沈太皇太后,想找还一时还想不起是在哪儿,让我慢慢找一下找到了我就悄咪咪改过来(* ̄▽ ̄*)
感谢在2020-10-0822:32:04~2020-10-0921:40: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墨菲黎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温山软水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