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洵得知消息的时候是深夜,本都歇下了,林甲忽然敲门说急事,告诉他昨日威骑将军林初不知为何带了一队威骑军提前回京,被京城禁军在城外堵住,林将军连同她带回的这队威骑军一起,被京城禁军转送去上林苑暂时看押。
禁军的职责毕竟是守卫整个帝都长安,不可能长期守在郊外上林苑,正好裴英杰那支归德军被扣押上林苑几月之久,近日随北境密州收复刚要被释放,便在今日白天临时受命,反过来行看押威骑军之责,裴英杰本人也从长安城家中赶往上林苑主事。
禁军回城,往日有受过打点的趁着夜深换岗悄悄透露些消息给林甲,林甲急忙赶来告诉小主子。
京城这阵子正在严查北境细作交代的朝中有人以御祖诏通敌借兵一事,这所谓严查,自然是跟“御祖诏”三个字密不可分的林家首当其冲,目前连个准话都还没查出,这档口威骑林将军毫无预兆地带兵回京,显然是撞枪口上了。
只是原先是秦镇海安排人看押裴英杰的归德军,如今是归德军反过来看押林初的威骑军,一朝位置调转,竟有些荒诞可笑。
“御祖诏这东西多少年没被人提起过了,现在通敌的细作随口胡诌,逮谁咬谁,他们说是就是了?这东西闹出来都多少日子了,是真是假都查不出,究竟是我朝吃官粮的那些全是酒囊饭袋,还是什么人在背后捣鬼故意生事,都是瞎了才看不出来吗!”
秦洵在陵王府里发火,“我娘本来好好在南境,怎么可能突然不声不响地回京来,她从军二三十年,有过这样的事吗?她是这样的人吗?是擅自回京还是被人召回,一个个都不长脑子想想!说她带兵回京意图谋反,笑话!威骑军九成都还留在南境与关师兄底下的兵力一道平乱,我娘带回来这一队顶多威骑军里一两成的兵力,分明就跟北境将要回来的那几个一样,不过是带了护送将领回京的人马罢了,抽调个两三队京城禁军就能给包围得严严实实,造反?就凭这?”
齐璟抱紧他:“先冷静,阿洵,先冷静下来。”拿了件衣裳把秦洵裹住,“披件衣裳,刚从被窝里出来,别着凉了。”
秦洵任他给自己穿衣裳,深呼吸几口,平复冲上脑门的火气:“备马,我去定国公府一趟。”
“等等。”齐璟叫住了立马转身要去备马的林甲,“先下去吧,今夜不出门,我跟你们公子说。”
林甲没动,用目光征询秦洵的意见,说到底,秦洵才是他的主子。
秦洵在灯烛下看了齐璟一眼,想了想,对林甲道:“那你先下去吧。”
齐璟拉过秦洵在床边坐下:“你也是气晕了头不是?威骑军被看押在上林苑,定国公府能大门敞开?必定有禁军封门,别说现在夜半三更,你就是大白天去了,也不一定进得了门见得到人。”
秦洵慢慢冷静下来,拢拢衣襟:“是,我糊涂了。”
“刚好,明早是朝日,我先从早朝上先打探些消息回来,我们再做打算。放心,那可是威骑军,归德军在上林苑看押几月之久都没出事,威骑军更不会轻易出事,今夜也就还余一半了,再急也不差这半夜。”齐璟揽过他的肩,“如今伯父人在北境,长安这儿与母亲最亲的只有定国公和你,一个是父亲一个是儿子,你们不能先自乱阵脚,别让母亲担心。”
“这剩下半夜我是睡不着了。”秦洵叹气,又转头看看齐璟,“你还是躺下多少再睡会儿吧,你明早上朝。”
齐璟苦笑:“我又哪里能睡得着。”齐璟揽着他,又把入夏的薄被子扯过来盖住两人腰腹,“阿洵,既然睡不着,那我们捋一捋。”
“御祖诏是个人人都没见过的东西,也多少年没人提起过了,两次北征军也都没有林秦的兵力掺和,北境战乱把它扯出来说事本就荒谬,却闹了这么久一阵子还没个定论,而且那些通敌的细作在押已经有一段时日了,早不提晚不提,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拿御祖诏扯林家下水,要说背后没人推波助澜,我是不信。”
“而且母亲真的是毫无预兆地擅自带兵回京?”齐璟蹙眉,“我不信,你也说了母亲从军二三十年从未如此,只能是被人召回,以母亲的身份和性子,能说动她不知为何目的悄悄回京的,要么是家门生变,定国公授意,要么,就只能是听从圣意了。你觉得是哪一个?”
“你问我?”秦洵抬头看他,“我觉得最可能是你爹,不是气话,我真这么觉得。”
“我也这么觉得。”齐璟同意他的看法,“若是定国公授意,几乎吻合了林家谋反一说,可这些年从未见定国公府有要生变故的苗头,依我对父皇的了解,林家已经该退的退该削的削,不是他的心头患了,如今说他想动曲家还差不多,并不会再盯着林家。况且林家若只以威骑军谋反,不足以成功。林家没有谋反的理由,定国公也没有把母亲悄悄叫回京城的理由。”
“说什么借兵,真要借外敌的兵力,谁看得上他北晏?借西辽的还差不多。”秦洵冷哼,“我娘回京大概就是陛下的授意了,但我又想不通陛下这么做的理由。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暂时没有,这头就先放着,省得乱猜了先入为主走进死胡同里,我明日上朝看能不能打探些消息再说。”
“嗯,那就说回御祖诏那一头。想想看,这个时候究竟是什么紧要关头?御祖诏可不能算是小事,闹出来不论最后是真是假都会是一场满城风雨,是谁偏要闹这一遭?扯林家下水对谁有好处,有什么好处?又是谁有这个本事闹,还有这等胆量自负最后事态平息时自己能全身而退?”秦洵话里是问,其实说到后头两个人心里都有数了,“把这些挑拣挑拣,筛一筛,也就那么几个。”
齐璟沉声:“齐孟宣快回京了,他们在祸水东引,只要北境此前吃败仗的事能归咎于拿御祖诏通敌,不论真假,只要能把这事搅和乱了,齐孟宣也许就不用承担过失,已经没人会去关注齐孟宣了,谁不在看林家御祖诏的热闹。”
“他们?”秦洵冷笑,“别他们了,我看就是曲伯庸那老匹夫,这种开国时期的旧传闻也能让他给翻出来大做文章,为了他那个扶不起的草包外孙,他可真是煞费苦心。”
以秦洵的立场,确实不能怪他迁怒洛王齐瑄,齐璟安慰地拍了拍他。
“父皇未必不知曲伯庸动作,所以御祖诏这场闹剧过去只是时间问题,如今正是风口浪尖,总得对林家做出个‘严查’的样子来堵悠悠众口,等风头过了应该也就没事了。曲伯庸应当也是知道这一点的,所以他兴许是觉得,只要父皇不动真格,这就只是一个祸水东引的谣传,而父皇肯定知道这是谣传,也就必定不会动真格。”
齐璟说这些话既是捋清事情,也是借此安慰安慰秦洵:“曲伯庸觉得父皇不会真动林家,也不会跟德高望重一把年纪的他曲右相计较,所以最后闹剧落幕,于哪一方都无关痛痒,而齐孟宣、裴英杰包括楚慎行,这些与曲氏有关的年轻子弟,在此番北境战事上的失误过错也能一并被糊弄过去不了了之。”话说到这个地步,齐璟也忍不住冷笑一声,“大概在曲伯庸看来,这只是个用以回护齐孟宣的玩笑罢了。”
“那就还有个问题解释不清了。”秦洵拧着被角,“曲伯庸用御祖诏大做文章,偏偏我娘就回京被扣下了,若我们推测得没错,我娘是被你父皇召回京的,所以这究竟是曲伯庸的‘玩笑’,还是曲伯庸跟陛下两个人的‘玩笑’,是不谋而合还是心照不宣?”秦洵用手肘捣捣齐璟,“你爹现在这么关心齐孟宣的?去年北征一趟,他开始对他大儿子另眼相看了?”
齐璟笑笑:“不知道,还是得等天色亮堂些我去上朝,看看早朝是什么情况再说。”
所谓看情况,看的也就是皇帝的态度罢了。
翌日早朝,皇帝的态度算是摆明白了,他没来上朝。
皇帝身边的太监总管吴过公公还是那副对谁都一尘不变的笑容,立于空荡荡的龙椅旁边,拂尘搭在臂弯里,让小太监们下去收文武百官的奏章,声音四平八稳:“劳诸位大人今日入宫一趟,诸位皆知我朝近几月多事,陛下是连日操劳,于前头夜里就病倒了,怕诸位担心,一直不让奴才们外道,陛下本想今日早朝强撑着起来,可实在病来如山倒,太医们瞧了,劝陛下还是以龙体为重,只能让奴才来告诉诸位一声,还请诸位大人见谅。”
有不会看眼色的出列惊疑:“如今正逢要紧事,敢问公公,这、这可如何是好?”
吴过的目光落在那人脸上,笑容不变:“天大的要紧事,也要紧不过陛下的龙体不是?大人放心,江山社稷的事,陛下可比大人要着急多了,身子稍好些便要急着看公文批奏章,奴才们瞧了都心疼得紧。往后这阵子虽是停朝,但诸位大人放心,陛下口谕,每逢朝日奏章皆由奴才们收送皇内院,京城里还有陵亲王在,朝政照样理得来。”
至于停朝到什么时候,就没准话了,自然是到皇帝病好的时候,朝臣们还能逼圣上带病上朝不成?
齐璟执笏出列,微微躬身,垂首一揖:“儿臣遵旨,望父皇保重龙体。”
朝官队列中面面相觑,窃窃私语。
如今正逢林家御祖诏之事在风口浪尖,皇帝避而不见,陵亲王理政,说得不好听些,这不是摆明了要徇私?
吴过扫视一圈,又笑着开口补了一句,意味深长:“待过阵子洛亲王回京,便又有洛亲王替陛下分忧了。”
队列里的窃窃私语慢慢止息。
不管皇帝是不是真打算让回京的洛亲王一起分忧,吴公公这话的意思就是在提醒众人,识相的话就别在这儿议论圣上的偏颇,都闭嘴吧。
隐在队列中的马飞斜眼瞥了那愣在当场的出列之人:“棒打出头鸟,傻子。”
他当年就是为立储之事出头吃了大亏,幸而圣上不是个暴君,并未取他性命,只是降了官,曲相也还算怜惜他,事后又暗中帮扶了一把,过了这四五年,他才重新爬回曾经的吏部郎中之位。
总之一国之君早不病晚不病,偏在这关口病倒,北境通敌与林家御祖诏一事,只得让旁人暂时耐下性子观望了。
作者有话要说:双节假期结束了,天气也凉下来了,大家要注意保暖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