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南嘉!直接问马南嘉不就行了吗?他不是季泰雅的老板吗?”“问得好。确实,就是在卡莱诺连锁餐饮公司的人事科那里,我的人第一次搞到了这个人的有效证件的复印件:一张身份证,不过那上面的名字是季泰安。”
“什么!”我叫道“餐馆里的人都知道他叫泰雅!”“错!我只从你那里知道马南嘉叫他‘泰雅’。餐馆里别人都叫他‘小季’,他自我介绍时不常提自己的全名。人事科的人也不记得叫他的全名时他有什么异样的反应。而且那张身份证不象是假冒的。”
“你少来开玩笑!马南嘉可不是好糊弄的人。他怎么会不知道…”这时我想起了马南嘉说过的话“…当他说起他多年未见的双胞胎兄弟时,我第一反应就是怀疑你…”这么说他也怀疑过?从这张身份证开始的吗?我开始乱了方寸,眼前不断出现泰雅和泰安的面孔,仿佛梦魇一般。我定了定神,接着说:“那你有没有问过马南嘉知不知道泰雅的真名?他是怎么说的?”
“他承认没有追问过。他认同‘泰雅’是艺名这样一种说法。”“他被拘捕过,你记得吗?”
“问题来了,听好,我最先查询的就是犯罪记录。我查到了他的体检和就医证明。还是你写的呢。你写在那上面的名字是‘季泰雅’,但别人后来根据他的身份证改成了‘季泰安’,只不过没有跟你说而已。
你本来就很忙,出一点小错也是自然的。”我无话可讲,胡大一还在说着:“季泰安是今年春节以后来到九龙数码的。
而推荐他来的深圳公司现在一时无法联系上。他平时的主要工作是拿着计划四处观察,寻找合适的拍摄点,而非整天坐在电脑前面合成影像的固定工作人员。
白天他有大量独自在外的自由工作时间。反过来说,只要他定时在九龙数码出现,就没人怀疑是否存在季泰安这样一个人。”“你…你到底想说什么?”“你倒是说说看,有没有看到过这对兄弟同时出现,或者相隔很近的时候出现?”
“没有…可是,他们长得不一样,头发都不一样。我看到过泰雅洗头的时候,我也摸过泰安的头发。我肯定那不是假发!”
“那点差别算不了什么。你有没有注意过你们那个技术员小王的头发?扎着辫子看上去挺长,不是吗?放开来也就到脖子那里。”
“等一等…让我再想一下…对了,很简单的道理,既然泰安现在在拘留室,马上到轩月华庭去找到泰雅,不就可以证明他们是两个人吗?”
“问题就在这里,托物业管理公司去打探,说没有人在家。”“不可能…绝对没有可能…你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把泰安拘捕的?”
“3点半,在他暂住的家里。”我默默地计算着。我起床的时候泰雅还在睡。除非我一走他立刻起身梳洗,坐出租车赶回泰安的家…我沉痛地想到,虽然时间非常紧,但并非绝无可能。
似乎有人拽着我的心肺一寸一寸一片一片地揪下来“你是要告诉我,从来都没有什么双胞胎兄弟,那一套酒后说的话都是假的?”
我的声音仿佛不是从我的嗓子里发出的,充满了酸涩,我的心里一个声音在呐喊:“你是要告诉我,我被人骗了?而且一骗就是那么多年?”
“哈哈哈…”胡大一的笑声象烧红的针刺着我的鼓膜“你的沉着冷静到哪里去了?你的分析力洞察力呢?别着急嘛!
现在只不过是半个晚上,接下来的几天要走访所有的线索,把搜集到的资料加以对比。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总会对出两个人于同一个时间出现在不同地方的状况。
哦…等一等,陆凉的传真来了,好象有重要线索…我等一会儿打过来。”挂上电话,我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楼,无视重案组成员的讶异目光,直接夺过胡大一手中的电传。
白纸,黑字,简单的话,含义绝无误解的余地:季泰雅,男,1972年生,汉族,未婚,因精神障碍丧失劳动能力,无家属抚养,也无其他生活来源,于1991年6月30号由周家桥街道按国家有关规定送入我院。入院号91…079。当年7月4日因病去世。按有关规定尸体火化。未留骨灰。特此证明。市七福利院(公章)2001年3月29日。
刚从电传机里拉出来,还带着温热的电传纸,却象冬日垂死的蝴蝶苍白的翅膀,在我手中不停地颤抖。胡大一带着同情的眼光拍拍我的肩膀:“没关系。人人都有犯错的时候。你也不例外。”
我狠狠捏着电传纸,仿佛要把上面每一个字的水分捏出来。干巴巴的白纸可怜兮兮地皱缩着。
“不!我不相信!”我嘶声说“怎么可能没有正式的死亡证明?他是怎么死的?因为什么病死的?有没有谋杀或疏忽、虐待致死的嫌疑?怎么可以就这样放过…”
“唉!朱夜,你想想清楚,”李警官插道“他是没有人管才给送进福利院,没有人会去想着给他注销户口什么的,派出所开出死亡证明来给谁呢?这种人,有人负责他死后火化掉,已经是福气了。要是在旧社会还不得喂野狗。”
我丢下电传纸,在办公室里来回走着,走着,脚步越来越快。一张张好奇的面孔伸出来看着我,又埋回面前的资料里。胡大一说:“现在你应该同意了吧?一个典型的连续杀人案初具雏型,有被害者,有嫌疑犯,有目击证人。
嫌疑犯长着一个乱七八糟充满杀人念头的脑袋,还是个双重人格的变态,唔…可以叫顾教授来鉴定一下他的精神状态,很有趣的犯人…”突然,我在胡大一面前停下:“还没完。要看到季泰雅的正式死亡证明才能证实他的死亡。”
我摊开电传纸,指着上面的日期说:“6月30号入院,4天后就死亡,这里面很蹊跷。如果入院时已经有病,他们不会接受。如果入院时身体健康,4天后就突然死亡,能解释吗?死亡原因的诊断非常重要。”李警官说:“这个你比我们清楚。不过尸体早就火化了…”
“还有!”我接着说“91年以前市七福利院在离周家桥那边两站路的地方,就在当年的6月底开始搬迁,最高峰大概就是6月29、30号,直到7月上旬才把所有修养员搬到池荷村的新址,那时候还是属于郊县地区,非常偏僻,周围都是农田,只有一辆长途汽车经过。
这个人就死在这段搬家的时候。会不会有搞错的可能?”李警官笑道:“消息好灵通啊!你怎么知道?哪里来的线索?还是拍着这里想出来的?”他指指自己的太阳穴。我说:“我说的都是真实情况。
不相信可以马上打电话给陆凉,让他在那边证实一下。”“我不同意在这种事情上浪费时间。”
李警官说“什么神秘的双胞胎啦什么的,完全是侦探小说的那一套嘛!我们那么多人翻到现在为止都没有找到朱夜说的那个案例,也许永远也找不到。
就算真的有这样一个案例,也不能说明现在的情况。人手本来就很缺乏,我们还有很多要做,没有必要在这种关系不大又耗费人力的事情上花时间。
现在连死者的身份都没有查清,也许查下去会有更有力的线索。这个季泰雅明明已经死了10年了,没有必要再去追查。”
“那么朱夜你辛苦一下跑一次吧,”老胡说“不算正式的调查,探探口风而已。恩,那边大变样了,农田什么的早就没有了。你太久没有去那里了吧?也该去一次了…”
“我会的!”我恨恨地打断他。***3月30日,清晨,雾茫茫的天空下,警车风驰电掣般驶过路人稀少的干道。
老胡还是相信我的,否则他不会顶住李警官的反对,专门抽调一个人开车送我去市七福利院。车后座上,泰安双手拷在铁栏上一声不响地坐着,如同温柔的大猫,却不知什么时候会露出爪牙。
昨夜躺在值班室的床上,几乎没有睡。现在有一种飘飘乎乎的感觉。身体不断发冷,而头脑则一阵阵发热。我不断提醒自己:要镇定,要沉着,要象个真正的男人一样。
在离市七福利院不远的地方,我下了警车。按照事先的约定,小张会带着泰安在这附近呆一会儿,等时间差不多了再到福利院来配合我。我在路边新建住宅小区门口的超市买了一袋蛋糕和一袋苹果,抬头四顾认清方向,朝福利院走去。
第一次来这里,是高中下乡学农劳动时,捡拾地里收割完后掉下的麦穗。然后就是最后一次。在他们搬家的那一年,因为有些手续要办,到这里来过,当时并没有去病房。
以后每年的费用都是直接寄去,自己再也没有到过这个地方。记忆中有各个办公室和病房清点、整理东西的混乱声响,全新的大楼油漆和涂料的气味,稻田里飘着带阳光气息的泥土芳香,和头顶毫无遮拦的灼人的阳光。
可是,为什么就是没有母亲的长相?是自己刻意忘记的结果吗?还是应为人人都说我长得象她,让我有一种不由自主的厌恶和恐惧,生怕自己总有一天也会变成那个样子?我还依稀记得最后一次触碰她的身体的感觉。
那时我已经长到她肩膀那么高。那天她披散着头发,倒拖着一双旧棉鞋,在新村里示众般地走,一路走一路嘟囔只有她自己才明白的咒语,身后跟着一大串小孩,争相把石子丢进她的鞋子里。
我背着书包回家时,正看到这个怪异的队伍从新村的大门口出来,无视我的存在,直接向大路的方向走去。“看呐,疯子的儿子…”“…小疯子…”“…没有爸爸的…”唧唧喳喳的话语,如同哔啵作响的干柴,烧光了我的理智。
“神经病!给我回家去…回家去…”我奋力扑向母亲,把她往家的方向拖。她死命挣扎,破口大骂,顺手打了我几个耳光。嘴里涌上一股咸腥味。
我死死地拽住她的棉衣,直到突然手下没有了分量,老旧的棉衣分崩离析,纠结缠绕的棉絮洒了一地,破布条从她身上挂下来,仿佛腐烂的伤口流下的脓血。
耳边传来外婆和居委会吴大妈急匆匆的声音:“哎呀,怎么在这里,福利院的车子马上就要来了。”“不知怎么又给她跑出来,东西都准备好了。”我顺着她的肩膀往上看…一片空白。我摇了摇头,走进市七福利院的传达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