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趣的人越来越多了。”胡大一笑着说“接着来,你想到了什么?”“我想…以毛大富的背景,他是不大可能这样杀人的。”
我说“如果他真的杀人,把尸体随便丢弃在郊区的鱼塘、草丛之类的地方可能性比较大。对这个杀手来说,杀人本身并不是为了从肉体上消灭一个生命,而是为了达到其他目的,比如…”
“情欲的满足!”“对,有可能。虽然我还是很不愿意想象中国也成了变态连锁杀人犯横行的广阔天地。”胡大一说:“从这一点上来说毛大富倒是不太象了。”
“为什么?因为他有老婆孩子吗?”我说“不要忘记中国的同性恋绝大多数到了年龄都结婚。”
“不,你看这小子的衣服,应该是个出入歌舞厅之类地方的男妓,还算有点档次,不会和吃大排挡的卡车司机搞在一起。”
“有道理,”我说着,暗暗地捏上了一把冷汗“他被杀死以前并没有被直接鸡奸,象毛大富那样的人通常会直接追求简单的满足。”
话题一时僵住了,似乎缺乏一种辩论的动力来继续下去。沉默片刻,胡大一接着说:“有没有报复杀人的可能性呢?杀掉某个人,做出特殊的场景,作为对其他有关人员的威吓。”
无声的冷风从窗缝里钻进来,让我打了个寒颤。突然,记忆中某种东西触动了我,那吹过空地的潮湿的冷风。“不,我说过,没有人打算杀死他。”我说“被害人是冻死的。”“嚯!塞进冷冻车冻死!这样的案例真是太有意思了。你肯定吗?”
“如果小瑞的化验证明没有药物影响的话,我差不多可以肯定。这车停在停车场上的时候,很可能有一短时间没有制冷。”
“哦?”“你想,当时货架是空的,为了节约能源,司机关掉制冷,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你看照片上,货架上的水,有两层边界线。说明曾经融化,后来又结冻。”
胡大一掏出放大镜看了半天:“有意思!果然象你说的那样。”“凶手把被害人放进车厢的时候,车厢里的温度并不太低,他认为不至于冻死被害人,所以把他放在那里。
做出这样复杂的现场只是为了传递某种信息,可能和性有关,也可能没有什么关系。”“哼哼,有道理,反正凶手不怕被被害人认出,那小子已经烂醉如泥了。”
“对。酒醉的人体温控制失调,更容易被冻死。”“那么,你觉得凶手要传递的信息是什么呢?威胁?羞辱?报复?”
“说不上来…”我说“没有更多线索以前确实很难确定。”现在我心乱如麻,我必须马上去做什么。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甚至不知道该做什么。天!
我把他一个人留在了家里!真该死,那天晚上有多少人不在我的视线范围内?我上楼才看到林彤…马南嘉倒是一直在打牌,不过真的是一直吗?…见鬼!什么人可以马上告诉我昨晚泰安在哪里?!我必须…
“朱夜!”胡大一笑眯眯地说“你把台面上的话都说完了。现在,你该说出所有实话了。”“什…什么意思?”
“哈哈哈…”他笑了几声,舒服地伸了个懒腰“你说的,当然都是实话,不过并不是所有的实话你都说了。”汗珠从我手心里慢慢渗出。我咬牙道:“你别胡说八道。为什么无缘无故怀疑我?”
“我可不是怀疑哦!”他说“韦小瑞已经对你确证过被害人有被鸡奸的伤痕,是不是?”“那又怎么样?”
“我听到你说水的边界,我可是用放大镜看了老半天才看到,你刚才只不过匆匆翻了一下照片,就算你是1。5的眼睛,怎么可能看到?除非你早就知道会有这种痕迹。”
我心里骂了一句,胡大一接着用懒洋洋声音说:“刚才我一给你看照片,你马上就叫韦小瑞拿冲洗瓶和弯盘,你说了一句什么?自己还记得吗?‘大腿上可能还有剩下的’,不是吗?”
“那又怎么样?!”我怒道“也许他没有完事后擦屁股的习惯。”他似乎绝对可以抓住我所有把柄,他的这种笃定让我格外恼火。
“没怎么样,”他笑着说“不过就算他是杂技演员,也没法把那东西弄到膝盖外面。”我楞住了。胡大一乘胜追击:“你没有在腿跟的地方冲,而是盯住大腿下面和膝盖外面的地方冲洗,我不知道韦小瑞最后会打什么报告:有精液痕迹还是没有精液痕迹。但是你!你看到过他腿上有精液的样子!你也看到过他被绑在关掉制冷开关的冷冻车里的样子!”
我几乎说不出什么为自己开脱的话来,只是机械地喃喃道:“我没有…”“没有吗?”胡大一突然收起笑容“你这种平时最喜欢做犯罪剖析的人,对这一系列案子却视而不见,避而不谈,为什么?你特别不喜欢我追查性变态连续杀人犯,为什么?还有,你到现在也没有结婚,连女朋友也没有…”
“够了!”我大吼道。沉寂。激烈爆发后的沉寂。屋里静得只有我们呼吸的声音。颇象恐怖片的场面。
也许解剖台上的尸体正在慢慢爬起来,吐着猩红的长舌头,一跳一跳地跳向门边。不!恐怖片大多是可笑的。死人没有可能复活,就象没有肌肉带动的骷髅不可能活动一样。
这些吓唬小孩子的东西,怎么能吓住我!然而我握着椅子背的手确实在颤抖,指节在泛白,而我的脸色,大概也象死人一样惨白。我!居然被怀疑可能是同性恋,而且是变态的杀人犯!胡大一带着观赏珍奇动物的表情望着我。突然,我笑了:“老胡!差点就给你蒙过了。如果光是我说,你却留着一手,好象不太公平吧?”
“哈哈哈!”他笑道“朱夜!有你的!今天好象是我第一次看到你暴怒。呵呵,没想到你在这种时候还能保持清醒。了不起啊!喜怒不行于色到底是这么多年练出来的。什么时候我也该好好练练呢。”
“多谢夸奖!”我嘲讽地说“你已经让人审问季泰安了吗?有什么结果?”“呵呵,你是什么时候想到的?”“在想到你说‘穿深色风衣的男人’的时候。”“我说过吗?我只是说‘一个男人’而已。”
“也许你认为你只说了‘一个男人’,因为你排练好这样的说法来蒙我。可能排练是临时的,所以表演时出了洋相,把你真正的想法漏了出来。
其实你相信毛大富的话是真的,你也相信季泰安到过那个停车场。实际上,你认为季泰安是真正的凶手。你拘留毛大富只是为了让他指认季泰安。但是没有其他证据,审问比较困难,所以想从我这里套出内幕消息来,不是吗?胡大一同志?”
他摇头笑道:“真的是很佩服你,朱夜。如果你只是个骨科医生就太可惜了。你说的一点也没错。我把一堆照片给毛大富看的时候,他马上就认出季泰安,说那就是在停车场看到过的人。
不过现在我手头所有的证据,只有毛大富的证词。季泰安对自己昨夜出现在停车场的说法很牵强,而且已经被证实是虚构的。”***
3月29日,午夜,在午夜以前我完成了所有标本的检测。这个男孩(现在编码为无名尸体M1572)体内自然没有任何心血管药物的痕迹。
韦小瑞被拖去给被丈夫打的女子验伤。我泡了一杯茶独坐在分析化学实验室。恶心的感觉还没有消除,头又痛起来,而且浑身发冷。大概要发烧了。总是随便吃点什么,找着机会睡一觉,没有规律的生活是健康的大敌,可能却是我终身的伴侣。
这个时候喝茶显然无助于睡眠。但我现在需要的不是睡眠而是真相。对胡大一解释的时候我大大简化了我和泰雅的关系,尽可能地让他以为我的这些消息都是来自于泰安。
我没法想象所有的同事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或者只要我一进男厕所里面的其他人都会逃光的场面。我最多告诉他泰雅是我在餐馆里遇见的歌手,没有提及昨晚红都夜总会教堂里发生的事情。
用不着讲得太详细,说不定老胡有自己的看法。楼上听不到多大的动静。真正忙碌的时候人人都会自觉地悄然无声。只有在碰到障碍的时候才会高声辩论。所以,应该是好现象。电话铃响了。胡大一的声音里似乎能听出疲劳的血丝:“喂,给我解释一下到底是怎回事:为什么没有证据表明世界上存在季泰雅这样一个人?”
“什么?”这回我真正吃惊了“有没有搞错!这几年来我一直和他在一起。他还被拘留过!你没有查档案吗?”“档案里有季泰安的名字,是涉嫌卖淫,但是后来因为没有证据被释放了。鉴定还是你写的。呵呵。”
“不可能!我写的肯定是季泰雅!”“的确是。但是后来别人发现名字有错,就签名盖章给你改了,大概因为事情太忙没通知你。”
“谁的签名?我要找出那个人!”“是阿东啊!你找也没有用,他肯定一点也不记得了。奇怪的是,全市也找不出第二个叫季泰雅的人。但是就是没有这个人的身份证,也没有这个人的户口簿。”
“不可能!找轩月华庭的那套房子!”“那套房子产权证上写着属于卡莱诺连锁餐饮公司的所有人马南嘉。
不管住在那里的金丝鸟是谁,反正他只是拿到了钥匙,而不是产权。当然,我已经查了季泰安离开本市以前的住址,那地方现在是高架。原始的户籍找不到了。更早的地址5年前就是大型公共绿地了。连后来搬进他家的那户人家都找不到。”
“不可能!”我拎着在电话机在房间里团团转“出过这样一件事,他父母单位里的人肯定记忆很深刻。单位呢?有没有试过?”
“那个单位早就和其他机构合并了。今天晚上只能找到人事科一个负责人。他只能查到季明德在某年调出的一纸调令。而季明德调去的那个单位,登记的家庭关系只有一个儿子,就是季泰安。”
“老天!”我想象不出一个父亲憎恶自己的亲身儿子到不愿把他计入档案的地步。然而我还没有绝望“等一下,我知道他在哪里工作。”
“那个宠物店?算了吧!那里的人一问三不知。也许他们隐约知道他是干什么的,所以干脆推脱掉关系。再说,按照你的说法,他到那里去的时间也很少。”
“还有,厨师课!他在上厨师培训课!”“老师说他是最少出席的学生之一。但是手艺进展却不差,可能是自己在家练习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