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把自动生化分析仪广告丢到一边――反正上头买来的总是最不实用且最贵的,再扫一眼<<法医和鉴定科学>>双月刊,剩下的一堆印有地址的公家信封都是些分局和其他部门要求技术支持或咨询的。
就在翻检这些东西的时候,突然掉下一只普通的牛皮纸信封。上面没有邮票,也没有“邮资已付”的章,好象是某人自己投入我们信箱的。拆开一看,却是没头没脑的邀请函:“中午12:00在港宏休闲广场1003号共进午餐吧?”落款是“马,即日。”
我慢慢撕碎信和信封,心里想:“这小子捣什么鬼?”港宏休闲广场是旧区改造的重要项目,座落于新兴商业区干道交叉的一角,原先是普通的石库门房屋。
现在则是一幢接一幢门面风格各异而建筑整齐划一的休闲娱乐中心。1003号位于广场最西端,外墙挂着“工程进行中,有所不便请多多谅解”的告示,顶上还有“卡莱诺休闲餐厅即将闪亮登场”的横幅。工地角门边,则是笑吟吟的老板马南嘉本人。
“呵呵,你果然来了。”“这次不打电话了?”“你不是不喜欢别人打电话干扰你工作吗?”我抱起双臂,站在上街沿说:“找我什么事?不会就是请我吃饭吧?而且还是没有完工的餐馆。”
他眯起眼睛瞅着我:“就知道你是个聪明人。进来坐吧。有些话是不能站在马路上说的。”在他的带领下我参观了已经装修完毕但尚未配桌椅的餐厅,绕过刚铺好地砖的走廊,来到空荡荡的厨房。
巨大的白铁通风管和没接煤气的炉灶上落了淡淡的一层灰。我们在不锈钢的长条配餐台边坐下,我吃着麦当劳套餐,他只喝红茶。我注意到没有工人在这里劳作。“不好意思,现在特殊时期,只能将就一下了。”他说。
“你真的想请我吃饭完全可以等到装修完毕饭店开张。”我说“或者坐到麦当劳心平气和地吃。为什么带我来这里?要给我看什么?或者,又要警告我什么?”
他放下茶杯,悠然地看着我说:“我们正坐的这块地方,以前是一家小型的塑料制品厂,专门生产热水瓶外壳之类的东西。这里就是压模车间,那边是成品仓库,”他指指头顶“上面是办公室。”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感到我的耐心在一点点耗尽。也许根本不应该跟这个混蛋来这里,早知如此还不如回家睡觉。“别急么,”他仍然笑吟吟地说“当初改造时,工厂破产,工人下岗,厂房作为不良资产冻结起来。
所以我用很便宜的价格顶了下来。虽然当时和那些围绕地铁出口的铺面来比,位置稍微偏了一点,可是现在干道拓宽后,这里前面绿化和道路都很好,适合出租车停靠。市面也很不错。装修队和我是老交情,在我还没有办出最后一笔贷款前,就把主要的工作都做完了。
电线、冷热水、厨房煤气管道这些隐蔽工程全部到位,餐厅内装璜也已经完成。”“我还是看不出这会和我搭上什么边。”
我不耐烦地站起来。为什么我会来这里?我到底暗自希望自己看到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你应该是个好奇的人吧?你有没有感到奇怪,为什么突然这一切都停了下来?”
我板着脸说:“因为银行发现你是个同性恋,所以不贷款给你。”“哈哈哈…”他大笑起来,笑声在空空的厨房回荡“错!贷款已经在帐户里了。现在每天都得付利息。不过,你知不知道,为了保护我们那条又黑又臭的母亲河,所有餐馆都必须有专门的污水管道?”
我点头:“当然。餐馆是重要的污染源和消化道疾病流行的中心环节之一。那有什么奇怪的?你想钻什么空子?”
“那你知不知道有一家叫‘清源’的环保产品公司,生产餐馆专用污水排放管道和滤网?”“那倒是没有。”我很老实地承认。反正这不会成为我的过错。
“你大概也不知道,本区的环保局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必须用‘清源’公司的管道,才能通过环保标准检查,获得许可证?”
“这是彻头彻尾的垄断行为。”我说“如果你恰好没有装,又不打算橇开地板重新排管道,你可以要求行政复议。”
接着我笑道:“不过这个公司如果有这样的本事,你要求复议也不会有什么用。你还是乖乖地再贷一笔钱,准备重新装修吧。”“果然是聪明人!‘清源’公司的老板戴国良是区环保局局长赵衡的中学同学,也是市府常委孙长庆的表弟。
而孙长庆和市卫生局、环保局的人都很熟。”“你的装修队老板怎么一点也不知道这种事情呢?”他站起来,在炉灶和配餐桌之间的空地上来回地走:“我们知道的时候,管道已经在铺了。
而且,当时放出风声来,说只要到时候交一笔数额不大的罚款,就可以通过验收。算下来,比重新排管道要划算。”
“所以你就准备交了钱然后心安理得地污染我们的母亲河?”他顿足踏着地板说:“我装的都是合格的污水管和滤网!唯一的区别就是不是那个贵得要死的‘清源’牌!
但是今后任何时候他们都会踏进这里,伸着他们的狗鼻子东挑西拣,发现一点点捕风捉影的毫毛就几千几万地罚,而且一个月想来几次就来几次!”
我冷冷地说:“我讨厌这种事情。不过这种事情过去有,今天有,将来也不会没有。你也是外面混的人,这都是你的第4分店了。你总知道怎么办吧?他们开出什么价码来呢?比开始放出的风声要高不少吧?”
“钱倒也算了。反正总要上下打点的。问题在于,他们要的是我不能给的…”他缓缓地吐出一口气,仿佛什么沉重的东西压住了他的喉咙,阉割了他的声音,撕毁了他的自尊“他们要泰雅。”
“什么?”我几乎要笑出来“这世上竟然真的有那么多同性恋?不过,什么叫‘你不能给的’?难道泰雅是你的?是你买的?还是你家养的?”
他猛地转过身,双拳撑住桌子,目光炯炯地瞪着我说:“这种时候别开玩笑了!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不必再解释!我需要你的帮助!”
“为什么我要帮你?”我扬起下巴,不屑地回视他。他淡淡地笑了:“不光是我需要你帮助,你本身就需要知道有人求你帮忙,要看到别人痛苦,然后仁慈的严父一般满怀高尚的恻隐之心伸出你那光辉的援助之手,好显示你有多么坚强、多么崇高,哪怕你是真心要帮助人家也省不了这番表演。你这虚荣高傲的家伙。永远也不会站在别人的角度看待他们和你自己。”
有那么一瞬间,我全部的精神力量都用于控制自己的拳头不要砸在那张讨人喜欢的方正面孔上。然后,我后退半步,平静地说:“你要我做什么?”“那三个人,你一个都不认识,是吧?”
“是。一点没错。”“再好不过。我会找一个恰当的地方招待他们一次。吃喝自然免不了,再找几个公关作陪。趁那帮家伙烂醉的时候,让那些公关去糊弄他们一番,然后想办法把那时的照片拍下来。
那天泰雅当然也得到场,否则他们不会罢休。我要你一步不离紧紧盯在泰雅身边,到时候你的身份不会公开,你要见机行事,在最关键的时候把他从那帮家伙手里弄出来。”
没想到要我做的就象相亲时的陪客一样,避免猴急的对方毛手毛脚。“那么…你的底线是什么呢?换句话说,他们做到什么地步我非得出手不可,而做什么我可以暂时静观其变呢?”
他低头沉思片刻后说:“只能动手,不能动嘴,更不能动其他的。”“很明确的指示,”我点头道“我喜欢。可是万一我失败了,怎么办?”
他咬着牙齿,一字一顿地说:“我会杀了他。”我心里一阵发寒。我听见自己半开玩笑的声音说:“至于吗?为什么不杀我?”
“因为我爱他,我不能看他受辱。我宁可看他死。”“你不是也一直在侮辱他吗?难道你们的关系不是以侮辱开始的吗?”“你错了。有了爱,一切都不一样。真正的感情不会在乎怎样开始。我只关心现在和将来。”
“那你有没有和他商量过?”“他愿意。实际上,我提出的人选中,他唯一同意的就是你。”
“不,我是说你要杀了他的事情。”他笑了:“以前,我一直平静地活着。现在,我才知道,爱着一个人而活着,是可以活得那么不同,那么幸福。将来如果没有他,我不知道怎样才可以平静地活下去。”
“即使是为了做那么多违法犯罪的事情?要知道我的工作就是帮助别人制止违法犯罪,为什么我会驱动自己去帮助你成功地犯罪?”“因为”他指指我的鼻子“你这种高傲的自以为超然物外的冷血动物不能容忍自己的失败。”
“哦?原来你这么了解我?怪不得给我作媒。不过,作媒的人自己可是要‘霉’的哦!”沉默片刻,突然我们同时发出一阵大笑,笑声冲击着空荡荡的厨房墙壁,激起一连串回声。***
3月28日,夜,又是星期五。我讨厌周末,特别是不得不穿上借来的高级灯绒休闲西装,打着花哩胡哨的羊毛领带,坐出租车去陌生的地方的周末。
我拉了拉太紧的领带结,暗自骂了声“见鬼”为了这件事我还不得不推迟了和佩兰的约会。星期三打了一次羽毛球之后她上了瘾,明天还得陪她去打。
卡莱诺休闲餐厅第2分店开在通向机场的机场大道旁边的岔路上。紧挨着小南国本邦菜馆和红都夜总会。对面是围墙围起的空地。和那两家把旧洋房拆得几乎只剩下一个空架子再重新装璜的夸张造型相比,卡莱诺休闲餐厅更多保持了原有的别墅的建筑外观和意大利式的田园气息。
餐厅背后正对着红都夜总会的后院。越过那后院里缓缓起伏的小丘,可以看到一个小教堂的尖顶。
我付过车费,看着出租车继续向前,开往几百米外的高档别墅住宅区,直到觉得自己彻底孤立,失去了与自己的生活最后的联系,这才整顿精神,拾级而上,踏入卡莱诺休闲餐厅的大门。
穿过坐在门口长椅上等位子的人群和大堂里熙熙攘攘的食客,服务生直接把我领上二楼的包厢。
那是一套带小客厅的套房。装饰成欧陆风格,客厅里有电视机和卡拉OK设备,壁炉两边拉着天鹅绒帘子。玻璃门里面的里间已经摆好了正式的西餐长桌。我吃惊地看到林彤坐在桌尾女主人的位子上,喝着咖啡,旁边是另一位年纪稍长的女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