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钰对他爹有没有怨,没人看得出来,锦乡侯对这个得而复失的儿子有没有意见,那是显而易见的。

父子俩阔别小半年再见,冯靖心情是复杂的,庆幸嫡子还在,可一想到为他摆平烂摊子花了不少工夫,见到儿子的那点喜悦也随之烟消云散了。

“当初我就告诫过你,不可轻敌,不可大意,最后被人反将了一军,自己还稀里糊涂,连为自己辩解的余地都没有,若不是我在后面为你兜着,你未必还能活着离开天牢。”

几个人里,晏随最有动机,可他做得一点把柄都没有,还有那个曾经出现的黄脸小太监,也是神秘消失,无迹可查,冯靖想发作晏随都不能。

冯钰已经从最初的愤怒不甘变得心如止水了,大劫过后,反而能够心平气和面对父亲了。

“晏随其人狡诈,城府极深,吃他闷亏的人不少,父亲再说过往已无用,还是谈谈以后如何谋划吧。”

冯靖看儿子变得深思起来:“你如今倒是沉得住气了。”

可惜付出的代价太重。

冯钰佩服自己还能笑出来:“父亲不是想跟襄郡王结亲?依儿子看,何须那么麻烦,那小县主本就对嫡兄有意,我又和嫡兄长得有几分相似,只要县主愿意了,襄郡王那样宠女,不同意也得同意。”

冯靖不是没想过,可他看着儿子左脸上那块破了相的长疤,小姑娘家多半看的是脸,现在没得看了,还会稀罕吗?

“父亲等我的好消息就是了。”

冯钰似乎很有信心,又或是真的拿捏住了敏嘉县主的喜好,才几天的工夫就勾得小姑娘茶饭不思,抱着老父亲的大腿,跪着求嫁。

襄郡王头一回想拍死女儿的心都有了。

“那冯靖奸猾无德,他的儿子能有多好?指不定青出于蓝,更黑心,你现在是有我护着,哪天我没了,护不住你了,你哥哥自顾不暇,你又该如何,那冯钰真能对你始终如一,别傻了,爹爹是过来人,看男人比你准,你便是嫁个庄稼汉都比嫁入冯家强。”

老父亲苦口婆心,然而被情爱所惑的小姑娘听不进去,一个劲摇头:“父亲,您不懂,冯钰不是那样的人,那天车轱辘坏了,又下着大雨,他淋着雨帮我修车,身上全都湿透,一句怨言也没有,还叫我回家多喝热水,不要着凉了,这样体贴细心的男人,怎么可能坏?”

小姑娘说得越多,襄郡王反而越忧虑,这个冯钰果然比他父亲和嫡兄更可怕,对自己够狠,对别人又岂会留情。

“不行,绝对不行,我宁可把你许给马夫。”

反正嫁猪嫁狗都比嫁冯家人强。

敏嘉县主脾气随了老父亲,越不同意,就越要嫁,最后心一横,关上屋子闹起了绝食,以表明自己的决心和态度。

襄郡王气得头疼不已,整夜睡不好觉。

这种事本就瞒不住,加上有心人的宣扬,整个尚京都传得沸沸扬扬,大多看热闹的心态,看是老父亲压得住女儿,还是女儿杠过了老父亲,甚至有人在馆子里下注开赌,玩得还不小。

小县主这种为爱豁出去的勇敢,魏娆似曾相识,可不就是上辈子的自己,傻得可怜,还不自知。

也让魏娆有了谈资调侃哥哥:“你说那冯公子对我有意,就是这样有意的?”

虚情假意,不要也罢。

魏亭笑了笑:“是个狠人,懂得取舍。”

失望之余,也不再抱拉拢的心思了。

兄妹俩吃着点心,魏亭忽然问:“世子呢?”

自从魏娆来了后,晏随有事就只跟魏娆说了,然后魏娆再传话给魏亭。

虽然魏亭和晏随的关系谈不上多铁,但魏亭依然想腹诽一句,重色轻友。

魏娆看了看天色:“一大早就进了宫,可能事多,绊住了。”

晏随确实是事多,绊住了。

光是上朝受封,就拖拖拉拉弄了一两个时辰,后面又要应付一大堆官员的问候,等到抽身出来,晌午已过,晏随没有出宫,而是转道去往皇帝寝殿。

冯靖一直盯着晏随,朝堂上人多,没说上几句话,这时候在寝殿门口碰到了,自然不能错过。

“晏世子有这个心就行了,陛下如今需要静养,何况即便见了,也说不上话,又何必进去打扰陛下清净。”

皇帝那口角歪斜的模样早已失了天家威严,如今就是在熬日子,哪天山陵崩,也没人觉得意外。

晏随没有理冯靖,而是看向冯靖身旁单薄怯懦的少年,笑着道:“殿下也这样认为?”

太子看了眼冯靖才道:“太傅说的极是,父皇需要静养,如无要紧事,还是不要打扰了。”

忘了提,摄政王还没当上,冯靖又给自己捞了个太傅的位子坐,美其名曰太子年幼,尚需教导,实则有个正当的身份可以揽权。

晏随依然笑,只是没有到达眼底,直盯着冯靖问:“冯太傅可知这天下姓甚名谁?”

冯靖眉毛跳了跳:“世子又知?”

晏随直言不讳:“我朝是如何打下来的,我定然是比太傅知之更多。”

因为有他晏家一半的功劳。

论名正言顺,除了刘家,也只能是晏家。

冯靖从中听出了那么点意思,更是脸色一变:“朝中有人谏言世子功高震主,我信世子为人,留中不发,希望世子也能经得起这份信任。”

晏随不理冯靖,再次看向恨不能把自己缩起来的少年:“殿下觉得呢?该信我,还是信太傅?”

太子唯唯诺诺:“自然,自然是太傅。”

晏随离他太远,不了解,他能信的只能是冯靖。

晏随不说失望是不可能的,但凡这个储君有点骨气,有点正统的样子,他可能还会迟疑一下,放缓脚步,可显然有冯靖在的一日,这人就是个废的,江山交到他手上,祸害的只会是更多臣民。

“殿下倒和太傅是一家人。”

寥寥一句,晏随已经不想多谈,大步朝殿外走去。

冯靖沉沉望着那背影,直到消失在了自己面前,他扬手招来亲信:“传令下去,等人到了午门,即刻动手。”

这一夜对魏娆而言无疑是漫长的,她等到了月上中天,外头街上传来了更夫敲梆子的喊声,晏随依然没有回。

魏亭也睡不着,陪着妹妹一起等,两人在院子里坐着,有一句没一句闲聊,都有些心不在焉,隐隐有种预感,可都不敢说出来,怕成真,又怕不好的事发生。

晏随带来的几个幕僚也不见了,一个个分头离开,也不知去了哪里。

这样毫无头绪的等待,每一刻都是煎熬。

魏娆心神恍惚,魏亭说的话,她都没有在听,直到魏亭提嗓门喊了她两声,她才回过了神,一脸茫然地看着兄长。

魏亭收了折扇往桌上一敲:“晏随做事有分寸,也有准备,不会冒进,你也无需太担心,等天亮了,或许就有好消息了。”

多的,魏亭也不敢说了,他也管不了那远。

“若是明日,晏随还没回,或者没有消息传过来,你还是出京避避吧。”

魏亭向来谨慎,做的两手打算,魏娆拒绝了。

“这里就已经很安全了,出去了,又能去哪。”

之前是有晏随的幕僚和精兵护送回来,不然,一路上也不一定会发生什么。

这话魏亭也无力反驳,沉默一下,只能道:“那你就好好呆在屋里,不要出门,我明早出去探探,若有陌生人敲门,一定不要开。”

“知道的,哥哥你也要万分小心。”

若真有大事,街上恐怕会戒严,魏亭出行未必顺畅。

然而还没到天亮,就有人轻轻敲了门,门房不敢开,跑去问魏亭,魏亭走到门口,大声问是哪位?

那头回道:“在下安翊,世子的谋臣,特来传话。”

魏亭又问了几句,都是关于晏随的,男子对答如流,魏亭这才让门房开个角,自己举着油灯看清男人的脸,清俊文雅,身上有名士的风度,不像是奸邪之人,这才放了进来。

安翊进来后朝魏亭拱了拱手,正式礼貌见过,魏亭也拱手回礼,把人迎进了书房谈话。

魏娆这一宿睡得不安稳,歇得晚,醒得早,洗漱过后,吃了碗银耳粥就去到前院找魏亭。

然而还没见到哥哥的人影,魏娆就碰到了个意想不到的男人。

那男人看到她也是一脸惊愕,随即露出由衷的欣喜,没想到在这里还能见到意中人。

等等,这里,

世子别院

那份欣喜便如流星般转瞬即逝,安翊勉强维持唇边的那一抹笑意,想问,又怕不是自己想听的。

魏娆可没有男人那百转千回的情绪,记挂着心里事,直接问:“安公子有没有见过我哥哥?”

女子说的哥哥,还能有谁。

安翊心彻底凉了,依然强颜欢笑:“魏兄一刻钟前出门了,办完事就回。”

魏娆点头,这才想起问安翊为何在这里。

“世子要我在这等着,见机行事,如有必要,先带你们兄妹出京。”

作者有话要说:睡前发个愿,顺顺当当度过2020剩下的三分之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