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到现在,尚京只下了两场雪,魏娆没赶上,阴雨绵绵的日子更多,车轱辘行进在官道上,不一会儿就滚满了泥水,随行的丫鬟春巧掀开帘子往外看,发出好几声感慨。

在北边呆了数月,竟有些不习惯这些湿腻的雨水了。

姚氏这回没有陪同前来,魏娆只能找春巧说说闲话,问她,如果可以选择,北方,还是南方,她更想住哪里。

春巧想了想,一脸认真的回:“北边吧,雍城就很好,下场雪地面就干干净净了,走着也舒坦。”

丫鬟每日都要进进出出,走来走去的,不比主子可以一直在屋里呆着,一场雨下来,来回走个两趟,鞋底就泥泞一片了,难受得紧,进屋还得换鞋,不然弄脏了地板更麻烦。

所以丫鬟婆子们一般都不喜欢雨天,宁可日头高照,晒一晒都行。

春巧几句话解释,魏娆就懂了,笑了一下,看来身份不同,考虑的角度也不一样,不过结果是一样的,她也更喜欢北方。

晏随几次话里也有暗示,尚京在他看来,只能作为陪都,真正的风水宝地在北方。

不管最后在哪里大定,魏娆求的也不过是国泰民安,风调雨顺,百姓能够安居乐业。

不是说她有多么大善,只是认清了一个事实,社稷稳了,明君降世,他们每一个人才能过得好。

进城的过程还算顺利,城门卫检查了路引和户籍文书,掀帘子扫了车里两人一眼,就扬手放行。

车外牵着马的两个幕僚也是一脸淡然,和城门卫擦肩而过时还几不可见地跟他点了点头,很细微的动作,不仔细盯着没人发现。

魏娆没有回国公府,她现在的身份也不能回,大门外面必定有不少冯家的人在盯着,魏娆直接去了晏随那个位于巷尾的别院,而晏随和魏亭早就等在了那里。

魏亭抢在晏随之前走向院门口,却怎么也想不明白,先到妹妹面前的反而是不急不慢的晏随。

好些日子不见,又仿佛回到了初相识那会,魏娆看着面前英挺巍峨的男人,好像又高了,又结实了,像座山一样,遮住了她面前所有的光。

魏娆眼里闪过一瞬间的怔忪,一时竟不知作何反应。

晏随倒是坦然多了,头低了下来,与她平视,唇边带着些许笑意,漫天的星光好似都倒映进了他的眼里,魏娆心头一跳一跳,快得不能自已。

每见一面,这男人总能俊出新的高度,老天爷可真是偏心到家了。

魏娆此时又有点懊恼,她就不该把脸涂得太黄,还有眉头,没准比他的还要粗,他会不会在心里笑话她,明明一个如珠似玉的姑娘家,偏偏要扮得这么丑才能出门见人。

因为心里那点小九九,魏娆这时候又不是很待见晏随了,对视了那么一会,她抬脚越过他往里走,才走了没两步就被他抓住了手,声音一如既往的醇厚动听。

“这么多天不见,就不想说点什么?”

说什么?

你美了,我丑了。

魏娆此时只想打盆水,把脸上那些不该有的涂料彻彻底底洗干净,重新变回漂漂亮亮的自己。

小儿女之间的那点小打小闹,魏亭其实不想管,可看妹妹好像是真的急着进屋,又忍不下心,走上前横插了一杠:“小九舟车劳顿,先让她进屋歇歇,这天色也快黑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谈。”

如果不是魏亭在这里,晏随都想直接把人拖进屋,关起门好好问个清楚。

才几天不见,他还是那个他,而她似乎不想做他的那个她了。

晏世子复杂的心路历程,魏娆是顾不上琢磨的,她现下只想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白白嫩嫩,光鲜闪耀地出现在人前,让所有人眼前一亮。

春巧也是尽职,一进门就扎进了厨房,烧饭烧水做这做那,把厨娘的事都给做了,厨娘也乐得轻松,把围布一摘,提早回家。

满满一桶的热水,滴上慕兰芝送的香草精油,甘冽的幽香很快在净房里飘散开,伴着氤氲的雾气,长发如墨,香肌雪肤,在这白皑皑之中若隐若现,便是仙女也不过如此。

春巧不知道自己看个女子为何也会脸红,但她家小姐是真的美,未来的夫婿可真是有福了。

“春巧,春巧!”

魏娆连唤了两声,才把丫鬟走丢的魂唤回来,叫她取浴巾过来,自己要起身了。

在桶里不觉得,一出来,还真有点冷,春巧又拿来皮裘给魏娆裹上,边伺候边说:“这是世子爷送来的,整整好几箱子,小姐每天换一件,一个月都不会重样。”

魏娆裹紧了大衣,从内门进到寝室,春巧对晏随一通夸,她也就听听而已。

那人惯会收买人心,她身边的人,包括魏亭在内,嘴上呛个几句,其实心里早就认同了。

泡了个舒服的澡,魏娆坐到了镜子前,春巧在身后给她绞发,她打开妆囡盒子,金簪珠钗一样样地看,明天戴什么好呢,多了累赘,少了又寡淡。

魏娆拿不定主意,拿起一个就问问身后的春巧,春巧两手都在忙,捂不住嘴,只能压抑着笑声使劲夸:“主子长得美,戴什么都好看。”

吹捧的话听多了,就不香了。

魏娆勉强扯了唇,算了,还是随便戴吧,太刻意了,她自己都觉得假。

为了显得更精神,魏娆第二日选了件海棠色窄腰小袄,下搭同色系马面裙,外披一件白裘大衣,立在这寒冬下的场子里,便如一朵怒放的海棠,俏生生美得恣意又生动。

魏亭和晏随并肩走了过来,晏随目光落在那抹明媚的身影上,便似定住了般半晌无语。

魏亭眯了眼睛,无不感叹道:“小九这样的品貌,无论嫁谁,都是合该享福的命。”

话里的提醒,不言而喻。

晏随也愿意搭这个话:“嫁给我,必是享福的。”

说完,晏随大步走向了俏姑娘,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个金步摇,魏娆还没转过身,男人的手便扬了起来,仔仔细细给她插上。

红色,就该金色来配。

发髻上多了一样东西,还有点沉,魏娆不自觉轻摇着脑袋,鸟兽花枝的形状,缀以珠玉,金珠之间碰到发出丁当的清脆声响,怪好听的。

魏娆不是很想说谢,显得生分了,晏随也不爱听,沉默了一下才问道:“你是哪里买的?”

“自己做的。”晏随回得也是自信满满。

魏娆将信将疑,他就这么无所不能,连金步摇都能自己做,他那么忙,又哪来的空做这个。

女子的眼神,晏随一看就懂,勾手在她鼻尖上轻削了一下:“不相信我,以后得空了,给你打一整套首饰。”

这话是个女子都爱听,魏娆也不例外,面上表现得不是那么在意,但眼底流泻出的笑意,透露出了她真实的情绪。

魏亭看着小儿女旁若无人的亲昵样,直叹女大不中留了,心里那点点酸也在发酵中,他不识趣地走过去,愣是将情意绵绵的气氛破坏掉。

“方才探子捎信过来,冯钰也已到京,住在锦乡侯的另一处宅子里,打算过几天开祠堂正式将他记入到族谱里,到时冯劭就真的不存在了,想拿他攻讦冯靖的由头也没了。”

晏随不是很想在魏娆面前谈论到别的男人,尤其那个男人对魏娆居心不良,一句话带过。

“他只要还活着,就赖不掉。”

魏亭忽然生出一个大胆的念头:“或许我们可以把冯钰拉拢过来。”

晏随不愿谈,魏娆倒是听出了一点兴趣,问怎么拉拢,谁会跟外人结盟,与自己的生父为敌。

魏亭有他的理由:“我不知道冯钰怎么想,若我有个这样倒行逆施,狼子野心,对亲人也利用到了极致的父亲,我可能不会想太孝顺。”

有个词叫大义灭亲,冯钰未必想以另一个人的身份一直苟活在这世上,只看他的决心有多大了。

魏娆看了看晏随,晏随回看她,抿唇不语,似乎有那么一点不悦。

魏娆不便多说,趁着天气好了,太阳出来,□□巧摆了瓜果到院子里,打发闲暇,只要有个院子,有这些吃食,她其实到哪都能活。

晏随看着她吃,看得很专注。

魏娆拿着糕点,反倒吃不下了,递给他一块,他顺手接过,但也只是咬个两口就不动了,依然只是看她。

那样的眼神,能把人看得浑身发热,魏娆只能强行转移注意力,又拿了块糕点给哥哥。

魏亭看了一眼,没有接:“小九知道我不吃枣糕的。”

太甜腻了,他不好这口。

魏娆故作自然地收回手,往自己嘴里送,想到被冯靖软禁了的大哥,又有些食不下咽,吃个两口就搁下了,问魏亭大哥那边的情况。

魏亭简明扼要地说了大概,魏娆听后难免有点急,还恼。

“大哥只顾他们许家,就不顾自己魏家了,还是觉得魏家底气足,够他挥霍。”

人最可怕的不是走错路,而是错了不回头,一条道走到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