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随突然回来,惊了不少人,朱佑也不例外,他这会儿已经能拄拐行走了,挥退了下人,一个人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就像幼儿学步那样缓慢蹒跚,身子还不够稳,不时晃那么几下,眼瞅着要倒,又自己撑住了。

精神是可嘉,但那走路的姿态委实称不上好看,说不丑都是出于亲人间的情谊,晏随看了不到一刻钟就看不下去了。

“你且歇一歇,用力过猛,反而过犹不及。”

晏世子坐在梧桐树下,提壶给自己倒了杯茶,又给对桌的空杯里倒上,手扬起,示意朱佑过来坐。

朱佑拄着拐原地不动,看了晏随半晌,小子越发有大人样了,二十岁,尚且还是少年郎,就已经让他们这些过来人望尘莫及了。

喝了口茶,提提神,朱佑直言问晏随:“你可知你那个心上人做了什么?”

晏随顺着话:“做了什么?”

朱佑:“她没跟你说?”

晏随:“她跟我说了很多,就是不知道是不是舅舅要说的?”

朱佑:“......”

这两人是真配,话赶话,见招拆招,滴水不漏。

朱佑深吸口气,徐徐道:“那冯钰在雍城的经商许可是我批的,他也没做什么违法乱纪的恶事,你那位心上人只因怀疑他的身份就把他囚了,未免不妥。”

晏随哦了一声,挑眉笑道:“冯公子出城后遇到山匪打劫,被捉上了山,与小九何干。”

这个舅舅也是,不敢在姚氏那里发牢骚,就只会跟他抱怨,关键是跟他抱怨也没用,魏九做的,正是他所想的。

朱佑看晏随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就有点恼:“这还没成亲呢,你就被吃得死死,成了亲,你就完了。”

晏随又笑:“所以我让舅舅先成,舅舅在前头给我打个样。”

朱佑:“......”

这样的外甥哪里找,谁要送谁了,反正他是管不了的。

“我派了人到南边查了几次,冯钰确有其人,而且年龄,出身,住址都能对的上,我不管他们冯家是如何偷天换日的,但若这冯钰并非你们以为的冯劭,那么你们必须立即放人。”

朱佑执政清明,秉公办事,绝不容许在他管辖境内有仗势欺人的事情发生,特别仗的还是他的势。

晏随不以为意:“您要看不过眼,可以当作不知情。”

朱佑瞧不得外甥这德行,饮完了茶水,将空杯子重重放下,一声提高:“他冯钰在雍城开设了数十家铺子,缴纳的商税不少,如今他铺里的管事报到了府衙来,你说是我救,还是不救,救的话,又该如何救?”

不管失踪的是不是冯钰,朱佑身为父母官,就没有拒绝救助的道理。

晏随极有耐心地听朱佑说完,良久,才道:“那就救吧。”

救不救得回来,又是另一码事了,毕竟山匪穷凶极恶,有些做大了一定的势力,连官兵都拿他们没辙。

朱佑冷笑:“说得轻巧,你去救啊。”

世子要是连个山匪都降不住,说出去谁信。

舅甥俩为了一个冯钰争论不下,各不相让,气氛将要闹僵时,杨晋快步走了进来,扯掉了络腮胡子,气吁吁道:“那冯小子实在狡猾,上个茅厕的工夫,居然让他跑了。”

杨晋是真懊恼,揪住假胡子就往地上狠狠一砸。

朱佑心口一紧:“他没认出你吧?”

“我扮得我亲娘都认不出,他认出来,我脑袋给他割下来当蹴鞠踢。”杨晋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晏随面上表情说不好,也说不上不好,只看着朱佑,扬了一下唇角:“看来舅舅是白担心了,人家有自救的本事,连我义兄都无可奈何呢。”

这话杨晋不爱听了,嚷道:“谁晓得那小子那般不讲究,连茅厕都钻,你和魏丫头怀疑他是冯劭,可冯劭心高气傲,爱摆架子,怎么可能受得了那样的脏。”

莫说冯劭,杨晋一个糙人都受不了。

晏随回得更绝:“所以他跑了,你却气得跳脚。”

气得跳脚的杨晋咬牙:“是我大意了,我再把他抓回来。”

“去哪抓?这次他有了警惕,只会藏得更深,你贸然去抓,人没找到,把自己身份暴露了,得不偿失。”

晏随讲道理很有一套,杨晋听得一愣一愣,更加懊恼了。

久不吭声的朱佑说了句公道话:“若他真是冯劭,遭遇巨变,锒铛入狱,背负着弑太子的罪名忍辱偷生,性情大变,做出些不像冯世子做得出的事情,也不奇怪。”

杨晋拍大腿:“就是这个理,起初我也是半信半疑,可冯钰这么一逃,我反而真就信了。”

晏随不语,静待朱佑下文。

朱佑顿了一下,缓缓道:“若他是冯劭,那就是朝廷钦犯,必要捉拿归案,还有冯家,有没有包庇的嫌疑,也是需要彻查的地方。”

杨晋诶了声:“还用查,这不明摆着的事实,他冯家若是不知情,他又是如何从冯劭变成冯钰的,还成了锦乡侯养在外面的儿子,说出去也不怕被人笑掉大牙。”

要是冯靖真的够狠,就该让这个儿子彻底消失,虎毒不食子,说到底,还是舍不得放弃。

“那冯劭也未必就是刺伤太子的真凶。”

朱佑说这话时看了看晏随,也是这小子本事,没有留下破绽,让人无迹可查。

晏随当没看到舅舅别有深意的眼神,饮了两口茶就起身告辞,小姑娘难得献了个计策,不想没成,还不知道有多郁闷,他得去安慰安慰她。

魏娆前脚得知冯钰跑了,晏随后脚到,魏娆那惊愕的神色还没来得及收回去,帕子绕着手指都缠好几圈了,这是魏九烦心时不知觉的表现。

比之魏娆,晏随淡定多了,他还有心情道:“其实,跑了也好。”

魏娆不解:“他跑了,我们手上就没冯家的把柄了。”

抓不抓冯莲都是次要,可冯钰不行,他的身世,将是牵制冯靖的利器。

晏随看着魏娆一脸懊丧的表情就想笑,趁着丫鬟们都退下了,四下无人,把她拉了过来坐到自己腿上,一只手圈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握住她比他小了不少的柔软小手,把玩之余,不疾不徐道:“冯家到处都是筛子,把柄多得是,不必太急。”

他此番要远行,归期不定,若是惹急了冯靖,来个狗急跳墙,破罐子破摔,借机发兵攻打北境,他回撤不急,父亲还要镇守衮州防御外患,形势会变成什么样,还真难预料。

如今这时候,最需要的就是稳,放冯钰回京,让冯靖稍稍安心,未尝不是缓兵之计。

魏娆脑瓜子灵,转得也快,晏随三言两语解释了一下,她就懂了,很快就问道:“那冯莲呢?还关不关?”

晏随:“她不如冯钰重要,看你心情了。”

魏娆可不想被误认为是醋坛子,爽利道:“那就不管了,找人盯紧就行。”

她很喜欢晏随这样平等地跟她商量事的感觉,被尊重被需要,自信心也会大大提升。

心情一好,魏娆就打算暂时忘了姚氏的叮嘱,准备留晏随吃个晚饭,她亲自做一道他爱吃的小菜。

晏随眼含促狭:“只有一道?”

魏娆从他身上站起,居高临下看他,眉眼儿弯弯:“还想我做几道,无媒无聘的,能做一道就是我大发慈悲了。”

是,菩萨大发慈悲,多度一度可怜的人吧。

晏随跟着魏娆进了厨房,厨娘看到两个主子进来,赶紧让开。魏娆让她先出去,她擦了擦手,脚步麻溜出屋,只是在跨出门槛时情不自禁回头看了一眼,心下由衷感慨,真是对神仙般的金童玉女,哪哪都好看,登对得不行,她这辈子可能也就看到这么一对了。

晏随看魏娆扎袖子,挽高了发髻,还穿上了挡油的围兜裙,以为她要做什么了不得的大菜,结果她在菜架子上翻来找去,最后找出两根黄瓜,和几片大蒜,往案板上一放,还一副很得意的样子。

“所以我能吃到的大菜是这?”晏世子显然不是那么乐意。

魏娆翘着嘴角道:“你别小看这个,那些饭馆子里卖得最多的就是刀拍黄瓜,做得地道的话,比那些山珍海味都要香。”

晏随哦了声,他不是没吃过这个菜,军营里的伙夫也爱做这,简单爽口,很下饭,兵士们少有不吃的。

“你别不信,我做得就是比他们好吃。”

前世魏娆为了果腹,到小饭馆做过洗碗工,别看那馆子小,老师傅手艺是真厉害,堂里摆的几张桌子就没空过,而老师傅最拿手的菜之一,就是这刀拍黄瓜。

拍的力道,角度,还有调料的用量,甚至蒜瓣要用几块,拍碎还是剁碎,都是有讲究的,不然同样的食材,老师傅能做出人间美味的效果,而别人的只是一般般,也好吃,但算不上特别经典的名菜。

魏娆在那家饭馆呆的时间不长,到不了老师傅那样的刀工,拍出来的黄瓜没那么匀称好看,用料也掌握得没那么精准,但应付晏随,肯定是绰绰有余了。

作者有话要说:周末加更,明儿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