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露重,又是冬日,即便魏娆穿了两层袄,晏随也把篝火烧得尽量旺,熊熊火光在她眼里腾腾升起,发出劈里啪啦的脆响,可魏娆依然觉得有那么点冷。

身体的本能使得她渐渐向另一个热源靠拢而不自知,也纳闷这人瞧着穿得没她多,一身黑色劲装还稍显单薄,可身上的温度不低,暖暖的,难不成少年郎都这样,血气方刚,不怕冷?

魏娆羡慕得又有点不想理这人了,可刚一退开就被他拉住,一只胳膊绕过她的后背轻松搭上她肩头把她又揽了回去,话里有几分柔,自己都不曾察觉。

“不要乱动,着凉了,我不管。”

魏娆声音比身体更凉:“怕我着凉,就该送我回去。”

这都几更天了,再不走,姚氏他们真该急了。

晏随依旧不慌不忙,变戏法似的变出个她爱吃的糖酥饼,魏娆吃了鸡,胃口开了,没抵住诱惑,不过边吃,也没忘了催他。

“我已经让人传了话,他们知道的。”晏随说得自如。

魏娆愣了愣,知道什么,知道她和他在外面过夜?

魏娆顿时没了胃口,喜欢的糖酥饼也不香了,塞回到男人手里,起身居高临下看着他,再次重申:“我要回去。”

还剩一大半的饼,晏随慢嚼细咽,仍是不慌不忙,魏娆就看着他吃,更不明白了,他这莫名其妙回来,把她拐带到破庙里到底唱的哪一出。

晏随也有他的道理:“这样难忘的经历,你难道不该记一辈子?”

是会记一辈子,但绝不会是什么好记忆,谁又会吃饱了撑着,在一个寒冬的夜里,带着意中人到破庙里找惊喜。

魏娆感念晏随的用心,但对他做出来的事,持保留态度。

“你要真想讨我欢心,就该带我离开这里。”

魏娆就是仗着男人对自己的那点宠,变得一点点的骄了,这也是情人眼里出仙女,认定了媳妇的晏世子如今看魏娆怎样都是好的,便是这气鼓鼓的模样,面颊也是异常丰满粉嫩,看了就想咬。

晏随伸手拉住魏娆缀了层毛边的袖口,把她重新拉回到自己身边坐下,低醇的声音里带了点哄,越发抓人心肝。

“我们就这样坐着说说话好不好?”

他语气一软,她就不太兜得住了,被他一搂,亲亲鬓间的发,身子也不由得软了。

“回去说,不也一样?”魏娆仍在负隅。

头顶一阵默然,随之一声轻笑,带点淡淡的溺:“我说,你到底是不是女子?”

魏娆怔了一下,听懂了男人话里的调侃,嘴上也不想输:“我是不是女子,你瞧不见?”

“这么瞧,是瞧不太见。”

说着,晏随捧起了心上人的脸,自己也低了头,目光在她泛着莹润珠光的白净小脸上仔细地看,看得魏娆脸颊那点粉晕渐渐深了起来,好似喝了果酒般透着醉人的红。

“是个女子,就是不太好惹。”

那深黑的眸,笑看她的样子,酝着一片灿然的星海。

魏娆也仔细看着他,因为好看。

“你也不好惹,我说回去,都不见你应我。”

不仅不应,还打太极,顾左右而言他,手上也没闲着,搂搂抱抱当她没脾气了。

晏随是真喜欢魏娆这副爱娇的模样,她的眼神清正,即便娇,也是娇得自然舒心那种,不造作,不矫揉,你甚至还会想逗着她让她变得爱娇,这对男人来说也是一种别样的成就感。

晏随胸怀丘壑,有傲骨,也有柔情,更不似先祖,江山和美人,他都要。

“小九,待我从东南平寇回来,我们就成亲可好?”

这是晏随头一回明明白白提到了成亲,连时间都提出来了,魏娆一时有点懵,不知如何回答这个目前对她来说还很困难的问题,萦绕在心头的还有那么一丝丝的茫然。

面前这个人,真就是她一人的良人了吗?可以嫁了吗?成婚后的日子,又会是什么样的呢?

魏娆暂时找不到答案,只能这样回:“等你回来了,等一切都明朗了,我是愿意嫁你的。”

明朗的前提是,她能够堂堂正正嫁给他。

晏随其实有那么一点点的挫败,直叹魏国公教出了个极像他的女儿,行事做派,一脉相传,继承了老父亲的秉性,简直是滴水不漏。

可世子爷又能如何,这个姑娘是他自己相中的,跪着也要宠下去。

晏随抬手捏了捏姑娘脸颊上的肉,不多,但又软又滑,好摸。

“你要的,我都会给你,我晏随,要娶你魏娆,也会昭告天下。”

他的承诺,说出了口,就会做到。

魏娆捉住他捏她的手,也轻捏了一下,动了动唇,说着自己都觉肉麻的话。

“那边形势不明,你又是第一次过去,刀剑无眼,自己要当心,要是缺胳膊少了腿,我可是要退货的。”

魏娆所有的言不由衷,也只有对着晏随才说得出口。

只要他还是那个他,心里眼里只有她的那个他,不管缺了几条腿,她都要。

晏随低低一笑,亲亲她的额头,眼睛,鼻子,最后到唇,吻得特别认真,缱绻了许久,才附在她耳边道:“放心,该你的,一个都不会少。”

话里隐含的那么点黄腔黄调,魏娆居然听懂了,还得装作正正经经的样子,脸往侧偏了偏,避开彼此纠缠的胶着呼吸,稳住快要被他打乱的心神,揪住他胸前的衣襟,面颊一片绯色,试着让自己平息下来。

“不可以继续了,你自己克服一下。”

不能忍,也要忍。

姚氏对她耳提面命,小儿女之间情浓,亲热一点无可厚非,但绝不可以偷尝禁果,不然以后她要如何,自己一概不管,姨甥俩的情分到此为止。

魏娆心里也是有底线的,不该跨过的那一步绝不会碰,但也会疑惑姨母对这方面特别严格的态度,甚至连断绝关系都说了出来。

对晏随也是,之前她犹豫不决,姚氏还会帮晏随说几句好话,等到她认清了自己的心,姚氏态度又变了,其实也不该说是变,还是认可晏随的,只不过盯她盯得更紧,每回晏随来找她,姚氏总会规定时间,不能晚归。

男人抱着她,不吭声了,身体就像个火炉为魏娆驱赶冬夜的寒意,呼吸也有点重,似乎在平复情绪,魏娆不禁暗道,该。

“再不回去,姨母对你真有意见了。”

魏娆话才落下,就听到外头两个哥哥的高喊声。

“马车停在这,妹妹肯定在里面。”

“你们赶紧进去看看,小心点。”

糟,姚氏也来了。

魏娆心口一紧,赶紧推开了晏随站起来,整理自己身上稍显凌乱的衣裳,铺平被男人抱得发皱的大氅,将脖颈横七竖八的白毛领捋顺。

晏随依然稳坐在火堆前,拨弄着柴火,没有要起的意思,魏娆这时候也懒得管他,自己快步跑了出去,与外面进来的人碰个正着。

姚氏见到外甥女,脚步匆匆走到了前头,捉着她前前后后的打量,眼圈都泛起了红,再看向火堆旁背对他们的挺直背影,一股无名之火涌上了心头。

“世子和小九为什么在这里,世子不该给我们一个解释吗?”

听到姚氏唤他,晏随这才丢下了手头的柴火棍,起身走了过来,有段日子没见,已经拿下徽城的晏世子越发显得威仪凛然,上位者的那种气势更加强烈了,比之他的父亲更胜了一筹。

姚氏从前就不愿跟这种强权者接触,现在依然不想,但为了小九,她不得不给晏随立个规矩。

“小九,你先回马车里等着,我和晏世子再谈谈。”

魏娆怔了下,耿直道:“谈什么?我不能听?”

“谈的就是你不能听的事。”姚氏回得更直。

魏娆转眼看向晏随,你呢,怎么说。

晏随显得委婉多了:“你也困了,先回去歇着,明天我再找你。”

语气是柔和的,态度也是坚决的。

魏娆也是有气性的,行啊,你们相亲相爱,她也不想奉陪了。

两个哥哥一左一右对着魏娆说教。

“小九,你这还没嫁人呢,就成天跟着男人往外跑,成何体统。”

“亏得是晏世子,换别的男人,我们可能就找不着你了。”

魏娆打住脚步,停在了马车前,转头看魏栋:“七哥觉得我会跟着别的男人走吗?”

魏栋:“早年你可没少跟着董家那小子瞎跑。”

魏娆:“......”

她竟也有被七哥说得哑口无言的时候,七哥真是长进了。

魏梁反倒没有魏栋那么紧张:“你要和世子出去玩,也得先给我们透个信,我们陪你一起。”

四哥在信上千叮万嘱,不可放小九和世子在外独处,必须有人跟着。

好像家里人都不放心小九和世子独处,魏梁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在他看来,世子是真男人,就算发生了什么,也必定会对小九负责。

魏亭是出于男人对男人的了解,不管自制力多强的男人,遇到心仪的女子,总有把控不住的时候,而姚氏是前车之鉴,实在怕小九随了她母亲,冲动起来,完全失去了理智。

还有就是,谈到晏王对小九的态度,晏随有所保留,姚氏想要问清楚,毕竟,小九嫁的不仅是晏随,还有他背后的晏家。

“姨母想知道的,是我父对小九的看法,还是他对魏家的看法?”

晏随这一问,姚氏不由一愣,面色颇为凝重:“你到底知道多少?”

当年的事,朱佑也是知情人,他又跟晏随提到了多少。

“即便舅父不提,你们真以为你们能把小九的身世瞒得□□无缝?”

晏随进一步发问,姚氏抚了抚胸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缓声问道:“所以,你后悔了?因为一些捕风捉影,没有证据的老黄历?”

晏随遇到魏家人,脾气已经好了很多,几乎可以说没脾气了,换别家哪个这样质问他,这一家所有人,从此在他面前绝迹,一个都不可能用。

“既然是老黄历,再计较已经无意,但有一点,我想提醒姨母,你越是这样看重,反而说明你心里有鬼,大舅信你护你,但我晏家也有自己的体统要维护。”

魏娆是谁的女儿,晏随从来就不在意,但若有谁翻出这种陈年旧账大做文章,他绝不轻饶。

还有他不满意姚氏的一点就是,既然要瞒,那就瞒进棺材里,绝口不提,而不是这时候又跳出这样那样的担忧,庸人自扰不说,也把别人全都当成了傻子。

姚氏以为自己这些年真的历练得处变不惊,遇事不乱了,可晏随三言两语险些让她破功,顾念到他的初衷,也是为了小九好,姚氏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但也把自己的顾虑讲清楚。

“你是他的儿子,他怪天怪地也怪不到你头上,可小九不一样,他必须打从心里接受小九,不然将来小九只要有一点点错,都会被放大......”

姚氏说了很多,都是心里话,晏随听得也认真,他认同她对小九的用心,但不认同她的一些做法。

“你有没有问过小九,她愿不愿意被你这样无微不至地呵护,你也知道,她并没有你以为的那么脆弱,而我的父亲也从来都不是问题,当年他选择了母亲,和如今我选择小九是一个样,父辈的想法,并不能使我们改变自己的决定。”

男人和女人在很多问题的看法上大相径庭,姚氏低估了他,也低估了小九,小九有成为晏家未来女主人的潜质,而他也不会让她有太多接触父亲的机会,不过这样的话光说是没用的,更要看日后的表现。

魏娆的确是累到了,回来后倒头就睡,连洗漱都顾不上,直到翌日醒来,才让丫鬟张罗着备水沐浴,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出门去找晏随。

姚氏口风紧,尤其是对她,魏娆不去做那个无用功,晏随那边,她磨一磨的话,应该还能探到点什么消息出来。

谁料晏随这回嘴巴也紧成了蚌壳,任她让了又让,还主动挽他胳膊向他示好,也没见他透露半句,反而四两拨千斤岔开了话题。

“你若在雍城住腻了,可以去衮州跟父兄团聚,魏国公在那边也很是惦记你。”

晏随越这样说,魏娆越觉得他有猫腻,或者说他和姚氏都有猫腻。

难不成跟父亲也有关?

魏娆要么不想,可一想起来,满脑子都是。

晏随少有后悔,但这次他是真的后悔,姚氏的那点担忧,他自会解决,无需承诺什么,也没必要谈那么久,须知言多必失,而魏九这姑娘本就是个猜疑心重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