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随回到雍城后每天都很忙,朱佑这一伤,雍城的大小事务全都落到了他手上,不是面见雍城大小官员,就是在检查城防的路上,魏娆虽说天天都能看到他,但其实真正独处的时间没有多少,往往说不到几句话,就有人来拜见晏随,他摸摸她的脸,说过会儿再找她,结果这一过会儿,天也黑了,她也该洗洗睡了。

就连姚氏都打趣她,还不如分割两地,眼不见,心不念。

魏娆嘴硬,能有多想,其实也没怎么想。

但无论嘴上如何说,依然免不了被姚氏一顿揶揄,后来魏娆干脆就不解释了,想就想吧,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她好像也确实有那么一点想了。

明明昨天才见过的,可好像不会腻,见到了,心里就不自觉开了花,然后就在想下次再见,要说点什么,做点什么,不能总是亲亲抱抱,总要做点更有意思的事情。

比如今年的第一场雪何时会来,北方比南方下得早,也更为壮丽,只需一晚的时间,便是银装素裹,千里冰封的胜景,能和喜欢的人一起赏雪,该是件多么幸福的事。

只要想象那画面,魏娆都能感知到一种满溢的幸福。

前世那些苦难在脑海里慢慢淡去,魏娆对将来有了期望,也更憧憬了。

就是不知晏随如何想的,应该跟她一样吧。

不过,他如今有大事要忙,儿女私情还是先放一边,等到了真正的好时候,她和他的好时光也会多起来。

不爱女红的魏娆这些日子不再躲懒,坐在绣架前正儿八经绣起了鸳鸯,姚氏过来都不曾察觉,直到魏娆意识到身后有人,回头一看,姚氏指了指:“总算不像水鸭了。”

魏娆不以为然:“鸳鸯也是水鸭一种,色彩漂亮的那种。”

“是,你说得都对,这羽尾两边再加点翠绿色的线条,就更完美了。”

姚氏在图案上指点,魏娆耐心听着,虚心接受姚氏给的意见,还会说说自己的想法,姚氏听后直点头,夸她悟性高,想学的话是能学好的。

专心做起事来,这时间一晃就过去了,再回过神,一个白日已经过了大半。姚氏一直有喝午茶的习惯,前些日子照顾朱佑比较忙,愣是改了习惯,现在晏随来了,朱佑身子也好了点,能自己翻身坐起,姚氏得了空,又开始喝起了午茶,顺便提提神。

魏娆也跟着一起吃茶,品品北方的点心,说说私房话,就这样又打发了一个多时辰,外头丫鬟忽然来报,说有女客来访,找魏家小姐的,并将拜帖递了进来。

魏娆接过帖子,打开一看,上面写的她借用的堂姐名讳,到最下面,落款人,慕兰芝。

她怎么来雍城了?

姚氏跟魏娆挨得近,眼尾一扫就瞧见了,不由轻笑:“慕家人倒是会见风使舵,来得比谁都快。”

可不是,能垄断一个城的药材市场,远销到各地,甚至连境外都有他们的分号,没有闻风而动的能力是做不到的。

魏娆想着这药材和粮食一样珍贵,自然不会拒绝慕兰芝的主动交好,当即就叫丫鬟把人带到后院会客厅,她收拾一下就过去。

姚氏问:“要不要我陪你一起?”

魏娆摇头:“不必了,她要见的是我,先看看她想说什么?”

最好是想睡个安稳觉,就有人送来了枕头,不然,她和慕大小姐真没什么好说的。

慕兰芝不知魏娆底细,魏娆也就懒得戴上面纱,人家投诚而来,她也要有点诚意才行。

香茶糕点一一备上,瞧着就很精致,一看就是用心招待,慕兰芝心情好了,胃口也大开,不过她有意节制,吃得不多,就怕光顾着吃,而忘了谈正事。

魏娆也在吃,慢慢悠悠吃得不多,两人有一句没一句闲聊,她就等着慕兰芝何时说到正事。

最终,慕兰芝扛不住了,以听着像是漫不经心的语调起头:“话说,你们离开没多久,又有贵人来到了陈县,也是从尚京来的。”

慕兰芝抛出了话头,等着魏娆来接,魏娆也确实表现了几分好奇,直问道:“谁啊,这么巧?”

“冯家三小姐。”慕兰芝回得也直。

魏娆装作不知,又问哪个冯家。

慕兰芝留意魏娆神色,咬字清晰的说:“锦乡侯的嫡女冯莲。”

魏娆随即一声惊呼:“还真是个贵人,不过她去陈县做什么?也是买药?”

总算说到点子上了,慕兰芝抿了口茶提神,笑道:“这位冯三小姐可不止是买药那么简单。”

魏娆貌似有了那么些兴趣,追问:“那她想做什么?”

慕兰芝没有直接回,而是道:“魏小姐应该知道我慕家有一种独有的金创药,对治疗外伤,止血生肌有奇效。”

“当然知,世子前去陈县,便是要大量采购这种药。”

战场上,最需要的便是这种药。

“不过,她一个闺中小姐,又不上战场,大量购置这些药做什么?”

“可她的父亲是锦乡侯。”慕兰芝更是直言不讳。

魏娆眨着眼睛:“那你卖给她就是了,锦乡侯如今权势滔天,谁也得罪不起。”

慕兰芝摇头,唇边泛起一抹苦笑:“若只是买药也就算了,可冯家要的不止这些,冯三还要跟我做独家协定,今后这味药,只能卖给他们冯家,由冯家配发使用,别人若要来买,一律拒绝。”

闻言,魏娆真想骂冯家无耻了,一个比一个让人开眼界。

魏娆压着情绪,又问:“你答应了?”

慕兰芝抿唇:“在商言商,冯家这种做法,有违我们慕家宗旨,我祖母第一个不答应,我更不可能逆着我祖母而为。”

若说之前魏娆一直觉得慕兰芝为人市侩,唯利是图,今日倒是有了些改观,人是功利了点,但良知还在。

“你就不怕冯家人恼起来,给你小鞋穿?”

生意做得再大,也抵不过当官的一句话,说整就整。

慕兰芝满眼诚挚:“所以我才来这里,找魏小姐,求个出路。”

“找我?我能做什么?”

“晏世子能做,你就能,”慕兰芝顿了一下,“你们走后,冯三有派人打听世子在陈县的别院,似乎很想知道别院里的魏姓女子是谁。”

慕兰芝看着魏娆表情有了变化,立马又道:“不过你放心,在陈县,她想打听,也要看我们慕家同不同意,别院的那几个下人,我已经敲打过了,不会多说一句的。”

“那就谢过慕小姐了。”

这一声谢,魏娆说得很实心,慕兰芝也当得起。

“我帮你,也是为我自己,良禽择木而栖,冯家过于独断,并非贤主,我慕家将近上百年的基业,更不能断送到我手中,来到雍城,也是和我父亲我祖母商议后的结果,若世子用得上我们慕家,我们愿尽绵薄之力。”

多方考虑,慕兰芝慎之又慎,也唯有晏家,才让他们心服口服。

即便晏世子私下的性子,她并不喜,但大是大非上,从不含糊。

魏娆笑了:“那你直接去找世子,跟我说作甚。”

慕兰芝:“找魏小姐也是一样的。”

不管眼前这位女子有没有能力成为世子妃,她在晏随心目中的地位总不会差,有她吹个枕头风,比真金白银送过去还管用,更何况,慕兰芝屡次跟晏随打交道都落下风,还多搭了不少药材进去,实在不是很想见到这位晏世子。

当然晏随也未必愿意见慕兰芝,从没见过如此市侩的女子,在她家买了十几车的药材,也不见多送些,还得自己据理力争。

“所以,慕家这是想通了,比来比去,还是我最可靠。”晏随就着魏娆伸过来的手,吃她手上的米糕,自己并没有接。

魏娆喂孩子似的,想翻白眼,忍住了,谈正事:“你呢?怎么想?慕家的橄榄枝,要不要接?毕竟,他家的药,确实是好东西,你也需要。”

魏娆已经很自然地站在了晏随的角度为他考虑,可能自己还没意识到,晏随却是听了十分舒坦,连带着对慕家也多了一两分的好感。

“小九说得对,我确实需要那样的好东西。”

就着纤纤玉指,晏随吃完了糕点,随即捉住魏娆想缩回去的手,拿帕子给她擦掉指头上沾着的碎渣,那垂着眉眼,小心翼翼的模样,看得魏娆心头不停悸动。

有的男人,真是越看越好看,越看越有魅力,晏随就是个中翘楚,经历了他,再看世间其他男人,不过尔尔,乏善可陈。

鬼使神差,魏娆歪着头,数着男人细密眼睫毛,一根根的又黑又长,还带点翘,女人看了都羡慕。

等到晏随抬头,两人的目光相撞,男人眼里浮着促狭的浅笑,似那夜幕中最亮的星一闪一闪,魏娆面颊发热,缩了缩手,想抽回去。

“别闹了,说的紧要事,你认真一点。”

“嗯,要紧事,你说。”

魏娆:......

这到底关乎谁的大事,她为什么要这样操心,让他自己奔波去,到了自己这里,说几句话,还得被他占尽了便宜,手被他抓着,腰被他搂着,脸凑过来,又要来个亲密无间。

魏娆实在受不了,扭着身子要挣开,晏随却先站了起来,带着她一起躺到了榻上,圈住她腰的手依然很紧,嘴里低沉的呢喃,煞是动听。

“好了,慕家的事,我会考虑的,谢谢我的小九,一心一意为我着想,不过现在,先让我好好睡个觉,你陪着我,不要动好不好?”

男人话语放柔,带点哄,魏娆就有点招架不住了,头枕着他的肩头,低低道:“那你睡吧,我不走。”

得到了保证的男人搂住她腰身的手也松了松,魏娆借着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更舒服点,只是她稍微远离了男人,这厮的手臂就一下子收紧,不让她离太远。

魏娆就这样枕着他胳膊抬眼看他,看他紧闭双眼,不一会儿,鼻翼之下,就传来绵长而均匀的呼吸,鼾声细微到几不可闻。一如他这个人,刻入骨血里的雅致,又有着一夫当关的勇猛,杂糅奇异的特质,造就了一个与众不同的晏随,这世上,独一无二的他。

听着这样的呼吸声,魏娆的心绪也变得特别宁静,仿佛是最天然的助眠剂,不知不觉,魏娆也闭了眼睛,沉沉睡去。

再醒来,魏娆掀了掀眼皮,依然觉得困倦,眼睛还未完全睁开,人就起身坐了起来,被子从身上滑落,魏娆下意识转头,身旁空空,别说人了,一根头发丝都看不到。

魏娆转而看向窗外,天色暗淡下来,已是傍晚时分,她这是睡了多久,晏随人呢,又去了哪里。

走到桌边,桌上留了张纸条,是晏随留下的,魏娆拿起一看,说不心疼不可能,这人又没有三头六臂,天天这样忙,就算是铁打的人,也有吃不消的时候。

他身边的人都是怎么伺候的,也不知道劝劝,还有杨晋,好歹也是晏随的义兄,人一来,就把摊子撂了,自己快活去,哪有半点做兄长的样子。

魏娆寻思着找杨晋说道说道,不想杨晋先来找她了,乐滋滋的,眉梢都带着一股子压不下去的喜色。

魏娆虽然好奇,但也不便直问,杨晋自己倒是先说了起来,问她女子一般都喜好什么样的物件。

杨晋既然自己提到了,魏娆免不了就要问了:“女子也分年龄,送儿童的话,自然要选有趣好玩的,送年轻姑娘,要精致还要别致,送女性长辈,那就得实用了。”

话落,魏娆不经意般补了句,“就是不知道你要送哪一种?”

杨晋是真的不见外,直说:“精致,别致的,你有何好的建议。”

魏娆一愣,随即一笑:“姨母早些还纳闷,杨大哥是不是不打算考虑婚姻大事了,现在看来,姨母是多虑了,杨大哥心里有数的。”

杨晋哈哈大笑:“有数是有数,就是不知道能不能送对路了。”

女子所好,无非是胭脂水粉,香囊饰物,玉石摆件,魏娆把自己能想到的全都一一告知,杨晋听得也很认真,还让魏娆慢些说,最好拿个纸写下来,这样他就不会忘了。

魏娆也爽快,洋洋洒洒写了一页纸,杨晋折了又折,宝贝似的收入袖子里,走之前还不忘感谢一句:“大妹子仗义,改日再答谢。”

魏娆还想套套话,可杨晋走得急,也只能作罢,之后跟着晏随一起用膳,魏娆提到这事,晏随也只是笑:“他难得动这一次心,随他折腾吧。”

话里那语气,似乎并不看好。

魏娆更好奇了:“如果那女子人品还算可以,帮一帮也无妨,杨大哥这岁数也该成亲了。”

晏随给魏娆盛了碗鸡汤,盯着她喝了一大半,才不疾不徐道:“你觉得慕大小姐配义兄如何?”

亏得魏娆喝得差不多了,不然真要喷出来。

慕兰芝和杨晋?

她还真没有想过,不过仔细琢磨,又好像有点苗头,之前在陈县,她就感觉杨晋对慕兰芝好像是比其他女子更热络些。

当时想的是慕兰芝商户女,又担着家族生意,时常在外抛头露面,人也不拘小节,跟杨晋性情合得来。

谁料杨晋早就打上人家姑娘主意了。

不过,魏娆的疑惑在于:“我怎么感觉他俩更适合做兄妹?”

晏随放下碗筷,取出铜盆里的帕子,拧干了擦手,慢条斯理地表示:“你的感觉没问题,我也是这么想的。”

杨晋不是小孩了,感情更是私事,晏随不便过多干涉,魏娆倒是起了点兴致:“要不我去探探慕兰芝的口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