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随突然出现,惊了不少人,也让他们惊过之后,更多的是喜出望外,魏娆比较含蓄,一个人坐在靠边的椅子上,覆着面纱,宛如出尘的仙子,在这充斥着男人味的房间里,显得格格不入。

双胞胎已然围着晏随团团转,寒暄了几句就动起了手,结果可想而知,几下就被晏随撂倒。

没有对比,没有伤害,晏世子唇畔挂着的那抹优容淡然的笑意,跟另一位一比,高低立下,冯钰有那么一瞬间甚至是难堪的,因为晏随只在进门时对他讲了那么一句,就像上位者发号施令那般,之后便彻底当他不存在了。

还是魏梁发觉气氛不太对,看看这又看看那,心想不能厚此薄彼,这才当起了中间人,为两人做起了介绍,两人也算配合,看着彼此点了点头。

冯钰抢先道:“早就听闻世子威名,不仅北境人人称颂,便是在我们南方,也是有口皆碑。”

他曾经输在了脸皮上,遭了大难之后,才悟到,太平盛世,恪守君子之道是应当,可若君不君,臣不臣,祸事四起,那就要看谁拳头硬,说的话更算数了。

他冯钰也要当这天下当之无愧的算数人。

晏随虽然没有搭理冯钰,但一直都有留意他,听到这种言不由衷的吹捧话,笑了一下,更关注的是他的声音。

这人声音微哑,压得很沉,就像喉头覆了层沙砾,所以即便说着奉承的话,你也不会觉得很油滑。

冯钰一说话,魏娆就更瞅着晏随了,那眼巴巴的模样,透露出的神色,像在暗示他什么,惹得晏随唇边笑意加深,看冯钰那面上的长疤也不那么刺眼了,甚至还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梦里的他容貌尽毁,但在现实中,倒霉的是这位。

在没有绝对证据的情况下,晏随也不能十分确定,虽然他心里是偏向的,但面上没有显露半分,摆手讲起了虚礼:“冯公子谬赞了,言过其实,不敢当。”

晏随少见的这般客气,冯钰一下子找到了起势的感觉,再接再厉道:“世子久经沙场,更应懂得未雨绸缪,那流寇里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不做好万全的准备,万一他们哪天蜂拥而至,到时再安排出城就晚了。”

魏栋就爱听这些会讲道理的人讲话,头头是道,他连连点头。

魏梁横了弟弟一眼,世子在这呢,你跟个外人瞎点什么头。

魏梁是晏随一来,他就只认晏随,别的男人都是路人了。

“冯公子有心了,不过走不走的,我们自己决定。”

一句话就把内人外人划分开了,冯钰心里憋气,想着魏九何时跟晏随好上了,但也不能发作,只能继续忍。

总有一天,他会洗刷所有的耻辱,让晏随对他三跪九叩,俯首称臣。

晏随环视几人,最后落在魏娆身上,问她:“你想不想走?”

魏娆反问:“你呢?”

晏随好脾气道:“我要在这守一阵子,如果你想到衮州和父兄团聚,我可以先派人把你送过去。”

雍城地理位置紧要,朱佑又要养伤,杨晋一人在这,晏随也不是很放心,更何况,他要南下举事,雍城是个很好的据点。

男人种种筹谋,都藏于胸壑之中,旁人难以窥探,唯独交过心的魏娆能读懂他几分,大后方稳了,晏王也已回到衮州坐镇,不甘守成的世子也要开始他的南下之路了。

怕不是徽城的流寇打过来,而是晏随率军从雍城一路打过去。

思及此,魏娆居然有点兴奋。上一世她亲身经历了这世道的乱象,不计其数的老百姓流离失所,无家可归,抛妻弃子的大有人在,已经毫无道德可言,所谓的良知,更是抵不过饥肠辘辘后为争一块馒头的扭打撕扯,那样的惨状,她惟愿今生再也不要看到。

魏娆没有平天下的雄心,但她和很多遵纪守法的老百姓一样,希望这天下太平和乐,人人都能安居乐业,不必担惊受怕,颠沛流离。

而这时候,明君的出现,至关重要。

战乱之中出枭雄,然而治世救民,光会打仗还不行,守天下更为关键。

晏随做得到吗?

姚氏私下跟魏娆谈过,问她对他有多少信心,又对自己有多少信心。不说衮州,便是在雍城,不管多大的年纪,女人们谈起晏随,那都是变着花样地夸,没一样重的,满腔的恨嫁之心,恨自己不够貌美不够窈窕,家世也不够硬,恨那么多,只因太爱了。

魏娆和晏随相识之前就已经久仰他的大名了,也一直都在刷新对他受欢迎程度的认知,不断累积信心,让自己在面对他时有更充足的底气,尽管她也不知她的底气从何而来。

可能也就依仗着他是真的喜欢她吧。

但这份喜欢,能持续多久,她也说不上来,其实最后还是取决于他,魏娆自觉不是个轻易动心的人,还很慢热,可一旦把那人放在了心上,除非他变了,不然两辈子都不嫌多。

当然,这个也是要跟男人说清楚的。

翌日午后,冬日暖阳照在人身上,浑身舒适,魏娆披着白色毛大氅,毛领到她颈间严严实实扣拢,衬得她那巴掌大的脸蛋越发秀气纯美,不说男人见了欢喜,女人大抵也钟意这样的好样貌,并想要变成这样的女子,被男人捧在手心,密密的疼。

晏随在的时候,没人敢来打搅,花园里四下无人,唯有两个同样漂亮夺目的玉人儿,你看我,我看你,好一阵子,相对两无言。

可能是心态变了,魏娆再看晏随,萦绕在心头的总有那么一丝淡淡的羞意,以至于对视久了,她就忍不住想挪开,耳朵根子悄悄染上了绯色。

晏随是好些天没有看到魏娆了,人前诸多避讳,尚且克制,只剩两个人了,心潮开始澎湃起来,他也不想克制了。

心知女子害羞,口是心非,晏世子也不问,直接上手,展开双臂将想了许久的人儿抱了个满怀,魏娆心中也是情动,挣了那么两下,不动了,头枕着男人宽厚的肩头,就像倚靠着山峦那般,给人以无限的安全感。

这一抱持续了好长的一段时间,直到魏娆头都有点晕了,才推了推男人,摁着他身上又硬又板的肌肉,示意他克制点,还有事情要谈呢。

“嗯,你说。”

此时此刻,对晏世子而言,再没有比抱着温软小姑娘你侬我侬更重要的事了,英雄气短的晏世子更生出把小姑娘变小装到口袋里随身带走的荒谬想法。

不过小姑娘可没世子爷这么好的兴致,他手臂稍微一放松,她脚尖能着地了,就悄悄往后退开,脸颊依然泛着粉晕,但目光已经逐渐变得清明了。

“那个冯公子,你怎么看?”

一开口,就是别的男人,让晏随还想抱抱她的心情有所降温,抬手将她散落在脸侧的碎发绕到了耳后,问她觉得呢,他想听听她怎么说。

魏娆想了想,最后选择了跟魏梁差不多的话:“像,也不像。”

晏随道:“那就是不像了。”

真像的话,就不会这么犹豫不决了。

但晏随第一眼看到冯钰,就觉得他是,唯有男人最了解男人,尤其是有野心的男人,看几眼说几句话,大致就有个谱了。

人身安全上,他必护着魏娆,但在这种是非曲直上,他希望她有自己的判断力,因为往后的路,他要牵着她走,而不可能一直抱着,前方的路是平是陡,还得她自己去看,去双脚踩着去感知。

唯有这样,他和她才能长长久久,比这世上任何的夫妻都要长久。

这也是晏随从两家父母不长久的相伴下得到的感悟。

魏娆对晏随的观感一直是复杂的,他时而很宠她,好像什么都让着她依着她,但在一些事情上,晏随又是执拗的,他想听她的想法,明明白白告诉他,而不是你猜我猜的绕圈圈。

“我没你接触冯劭多,对他的了解不深,不过要真是他,面对一个害他身陷牢狱之灾,不得不隐姓埋名度日的仇家,还能那样的镇定自若,也算是相当厉害了。”

魏娆尽量说得中肯,不带任何褒贬的色彩。

晏随听得也仔细,目光悠远,好似放空,实则一瞬间脑海里闪过了很多念头,忽而问道:“他那生意谈得如何?”

凡是到访过朱家的人,这边都有暗哨查明对方底细,冯钰也不例外,查出来的结果是他没问题,就是个从南边而来,到这边寻找商机的脂粉商贩。

不过一个男人做起了香粉生意,也是够埋汰的。

魏娆身为女子,自然有话要说:“他店铺里的伙计送了些珍珠膏过来,涂在脸上很细腻,白得衬肤色,不会晕妆,味道也好闻。”

一码归一码,魏娆这点道德心还是有的。不过听到晏随耳中,就不是那么回事了,他浓眉淡挑,哦了一声,低头凑近了看她的脸,看得仔细,煞有介事道:“是说怎么黑了点,原来是擦出来的。”

晏世子这张嘴,该如何说呢。

即便两人交了心,浓情蜜意了,也依然让魏娆时而想用浆糊给他糊上,不能好好说话那就闭嘴吧。

魏娆摸了摸脸,压着语调问:“真黑了?”

晏随面不改色:“是没上次见面时那么白了。”

魏娆一声笑起来,转身就要走,信他才有鬼了,姨母都说她抹了那珍珠膏后妆容更匀净,更有质感了,他一个不妆扮的糙汉子难道比姨母还懂。

只是走了没几步,就被身后的男人抓着手腕强行拉住,话里带着几分愉悦的笑意:“生气了?我说着玩的。”

好姑娘要哄,哄她笑了,就会跟他走了。

魏娆不想转头,只回:“我气我自己。”

晏随不解,静待她下一句,就听到小姑娘说:“气我怎么会喜欢上你。”

这话,好听也不好听,晏随眼里都像闪着光,黑眸熠熠,从背后抱住了在他怀里显得异常娇小柔软的女子,侧脸贴着她的,低头,落下轻轻的一吻。

“你怎样都是美的,但素颜的时候,最好看。”

男人说起情话来简直是肉麻,偏偏女人就爱听这些,魏娆也不能免俗,听着男人对她容貌上的夸奖,心都要酥了。

唇角扬了起来,又不是很想搭理他,魏娆瞥过脸,只让他轻轻抱着,再不让他亲一下。

晏随见好就收,抱了一阵就松开她,改揽着她肩头在花园里缓慢踱步,边走边说眼下要紧的几件事。

“他是不是那个人,你不必太忧心,他的行踪自有暗哨盯着,一有异常就会通报给我。”

魏娆问:“他要是怀疑我的身份,要揭发我呢?”

欺君之罪,是要杀头的,还会牵连到家人,魏娆不想自己成为魏家和晏随的负累。

然而晏随并不在意,拍拍她的肩头安抚她:“他自己尚不能理直气壮,要瞒天过海,又哪来的底气要挟你。”

这点晏随并不担心,若那人真是冯劭,冯家的罪更重,更不敢捅破那层纸。

不过是与不是,都不重要了,身处乱世,有几个成大事的人会揪着那点过往不放,刘家皇朝日薄西山,大厦将倾,就看什么时候垮,又由谁先砍下这第一刀了。

不过这刀好像已经被他砍下了,当然晏随是不可能承认的,他可是给了锦乡侯机会,就看这位把不把握得住,又能做到哪一步。

锦乡侯也确实有那个胆量,亦或者说嫡子的意外让他彻底觉悟,再受皇帝器重又有何用,君要臣死时,臣连一个不字都说不得。

想要主宰自己的命运,唯有自己当这天下说一不二的王者。

朝堂之上,有野心的不只锦乡侯一人,但最能做到的只有他,就连余谦也要退让三分。

皇帝这马上风是治不好了的,口角歪斜,嘴巴都合不拢了,口水直往外淌,一副蠢笨不堪的样子,根本就不能见人,不然这副尊容,满朝文武看了哪个服气,又愿意为这样的瘫子卖命。

皇后每天都会来看看皇帝,表面上做做样子,皇帝能不能好,她一点都不关心,她唯一的儿子没了,亲哥哥又有反心,而那余谦又惯会哄着她,谈到朝堂要务,竟是一点口风都不露。皇后哪能不恨,都是些磨她命的冤家,各怀鬼胎,没一个可靠的。

锦乡侯如今把持了朝廷,出入皇宫便如家常便饭那样自在,皇后想不想见他,只要他想,就能见到。

皇后以前有多期盼见到兄长,现在见到他,就有多头疼。

“立一个洒扫宫女生的儿子为太子,亏哥哥说得出来,不说我愿不愿意,皇帝要是能说话,必然不会同意的。”

那宫女生下儿子没多久就消失了,长得丑的女人,又是皇帝酒后失态,皇后不屑去动那个手,有心结的怕是皇帝自己。

“你要坐稳皇后这个位子,以后再当上皇太后,就必须有个儿子,另一个是不可能的,生母还在,又有口疾,唯一的人选,也只有这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心智也不算完全成熟,你待他好一点,他自然会感念你的。”

锦乡侯已经把人带在了身边亲自教导,或者说监视更为恰当。

皇后听了想笑:“然后呢,扶持一个听话的皇子上位,哥哥是让我垂帘听政,自己做那摄政王,或者有更长久的打算呢?”

锦乡侯面不改色:“阿敏,我们是一家人,你好,我才能好,反之亦然,有哥哥在的一日,必会护你周全。”

“那我该如何周全?听从哥哥的安排,不论哥哥将来要做什么,我都不能有别的想法,只能按着你的意思来是不是?”

皇后逼问的架势让锦乡侯感到不悦,皱眉道:“皇后做你该做的就可,册立储君,也是巩固江山社稷的根本,你身为皇后,在皇上不能临朝的时候就该做出榜样---”

“我生的儿子才是太子,他已经被你的儿子害死了,而你的儿子,这时候又在哪里?”

唯一的儿子就那样没了,皇后怎能不怨,偏偏害死她儿子的还是娘家人,诛娘家,也是在诛自己,每一天她都是在备受煎熬中度过,而她的娘家人,又有几个能够体会到她的难过,并为她着想。

到头来,他们看重的也不过是自己的利益。

皇后这回是真的硬了气:“要我同意再立储君也行,哥哥把失踪的儿子找回,为我儿偿命。”

锦乡侯压着怒意:“天牢戒备森严,重重关卡,又是那样的大火,便是我都很难逃出,更别说我儿。寻出来那些面目全非的焦尸,其中有一具就是我儿,只是不想让母亲伤心,才压着没外报,只说失踪,我儿已经为你儿偿了命,你还想如何?非要弄得一家人反目成仇,母亲一把年纪了还在为我们担忧,你才高兴不成?”

“冯劭死没死,都是哥哥在说,我没亲眼见到,就不作数。”皇后也是被激出了脾气,明明白白摆出了态度,寸步不让。

“不可理喻。”

锦乡侯拂袖而去,再次不欢而散。

朝堂上的动荡,也被晏随安插在宫里的线人及时透了消息出来,皇帝已经是名存实亡,文武百官心思各异,小动作也是不断。大多数已经表态,唯锦乡侯马首是瞻,还有一部分尚在观望,但明面上也在跟锦乡侯交好,唯有郭令在内的少数一批是完全的清臣,不拉帮结派,只忠于皇家,改朝换代的时候,也是他们归隐的时候。

这批文臣兴不起风浪,锦乡侯也并不在意,他是绝对的武-统者,谁拳头硬,谁说得才算。

晏随恰好也是同道中人,只不过晏随想得更多,也更中肯,武将打天下,文臣治世,两者相辅相成,他虽然更向武,但也不会否认文臣的功绩。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章,看晚上几点能码出来,要是过了十一点,大家就去睡,等早上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