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能预知到自己下一刻会遇见什么样的人,便是优越感过度的人也一样,冯钰此时的心情没办法用一个具体的词来形容,那种复杂难言的情绪扰得他有点乱了阵脚。

在她还没有朝他看过来的时候,他已经隐在镂花墙后看清了她的侧脸,她的面容很有辨识度,鼻挺而带点圆润的翘,额头饱满,唇瓣嫣红,皮肤白到透光那种,光线越亮,越发剔透无暇,任谁看个一眼都不会忘。

也是他对她惦记不忘的重要原因。

听闻昏君将她赐给了无能太子,他心里是有遗憾的,然而他不能有任何情绪上的表现,越在意的东西越要藏起来,不能让任何人发现,不然就会被人抓住把柄。

太子的死,如果不牵连到自己,冯钰是乐见的。太子死了,他含冤入狱,父亲彻底没有了退路,这时候冯家不起,就会有别人。余谦忌惮父亲,不也是因他握有兵权,底气够硬,加上宫里还有个当皇后的妹妹,两人来个里应外合,便是让这天下换了主,又有何难。

怕就怕止步不前,错过了最佳时机。

此刻的冯钰隐隐有点小兴奋,因为他窥探到了她最大的秘密,一个跟他一样不能见人的秘密,甚至可以说,他和她同命相怜,是一路人。

而她最好也有这个认知,因为她会发现,能帮她的,只有他。

魏娆这两天左眼跳完,右眼跳,一边是灾一边是财,两边都跳,又是个什么道理。

朱佑伤了腰骨,姚氏问他想吃什么,他摇头,没胃口。主要是丢人,以往都好好的,那马脾气也温顺,骑了好几年都没事,唯独那天突然发狂,像是受了什么刺激,隔夜就死在了马厩,着人调查,也没查出有用的线索来,朱佑的心情也因此受了点挫,总觉得有事情要发生,可又没有头绪。

姚氏这时候也很坚持,不想吃,还是得吃点。她亲自端了碗大骨汤让他闻,做出一副很美味的表情,不过那味道也确实香,魏娆连喝了两碗,有点上瘾。

消失了好几天的杨晋第一时间来看望朱佑,面上有几分凝重之色,好像他和朱佑感情有多好,朱佑受伤不起,他也跟着很难过,魏娆却看出了杨晋的异常,以他的性子,就算关心,嘴上还是会先打趣几句,把气氛热起来。

等到两人先后出屋,魏娆快步走前喊住杨晋,杨晋也明显是在等她,并未走快,有意引着魏娆到人少的湖边谈事。

魏娆问杨晋是否有什么心事,或者是外面出了什么事?

杨晋之前只是把魏娆当作有点个性还漂亮的小姑娘,讨人喜欢,但也没有什么特别出彩的地方,然而经过这些天的相处,杨晋对魏娆的印象又不一样了,这个小姑娘察言观色的能力极强,脑子还转得快,往往你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从你的话里揪出了破绽,然后杀你一个回马枪。

晏随看上的女子,总归是有些不同寻常的过人之处。

到了这时候,杨晋也不可能瞒多久,直接就道:“你既然问了,那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会同意。”

魏娆反应也确实快:“有道理的,我当然会同意。”

杨晋:“那好,明日一早,你和姨母,还有两个哥哥就启程,赶往衮州,和你父兄会合。”

魏娆闻言难掩诧异:“到底发生了什么?要这般急?”

前些日听闻父兄到了衮州,魏娆就有了想和父兄团聚的打算,可这边朱佑一出事,姚氏陪她去衮州住几天的打算也取消了,出于道义,魏娆也想等朱佑好点了再动身。

不想杨晋倒是催着他们离开,没问题才怪了。

魏娆不像那些天真不知愁的十几岁小丫头,杨晋也不废话,直接说:“我安插在徽城的探子来报,牛头山的响马,和南边逃难来的流民头子勾结,闯入徽城兴风作浪,斩杀了徽城官兵,

若说雍城是南北交界偏北,那么徽城就是南北交界偏南,都属于交接地带,肯定隔得不远,快马赶路的话,不到三天就能从徽城到雍城。

魏娆想到这里,心情也一点点下沉。

偏不巧,朱佑这时候又必须卧床养伤,翻个身都困难,那些匪贼要是打过来,连逃都没办法,他伤的是腰,根本受不了路上的颠簸。

屋漏偏逢连夜雨。

流民不都是坏的,但确实有为数不少的一批莽汉为了争夺粮食抢地盘,已经沦落为流寇,打家劫舍,疯狂至极,而且恨极了官绅富户,每到一个地方必先洗劫大户人家,抢掠一空。

朱家,是雍城第一大户,流寇来了,绝不会放过。

魏娆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杨晋雍城这边的驻守兵力有多少,城内可以动员起来的青壮年又有多少,还有军备辎重,如果封城御敌,又能扛多久,增兵的话,三天之内能从周边城池调到多少兵力驰援。

小姑娘没有乱套,头脑清楚地一一询问,问得杨晋不禁汗颜,他居然还没有一个小了他一轮的小姑娘想得周全细致。

看来他那个世子小兄弟真是捡到宝了。

杨晋心想小姑娘这么通透,他就不用伤脑筋劝了。

“我留守在这里照看朱大人,你们收拾一下,即刻到衮州,我已经书信过去,那边会派兵过来,你们在路上的驿站碰头。”

魏娆不答,只问:“他也是这个意思?”

这个他,都知道是谁。

杨晋实话道:“昨晚寄出去的信,世子收到后会派兵过来的。”

就是因为事态急,杨晋才让魏家人先走,那些流寇真打过来,他也少了些后顾之忧。

“跟你们同行的还有冯兄弟,他身边的随从有些拳脚功夫,路上也能照应你们。”

“哪个冯兄弟?”

“被你哥哥撞倒破了相,还不计前嫌,又救了朱大人的冯钰冯兄弟。”

杨晋这话说得客观,他有派人暗中盯着冯钰,这人除了外出考察商铺,谈生意,就是采购些本地特产,并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目前来看还是令人放心的。

魏娆心里纵有疑惑,但是无根无据,又不能挑明了说,何况她还有另一层顾虑,冯劭是戴罪之身,可她也好不到哪去,若那人真是冯劭,她未必能拿捏他,当然那人也掣肘不了她。

这么一想,那个冯公子更让魏娆头疼。

魏娆道:“兴许事情没有糟糕到那种地步,徽城粮草肥沃,够他们吃上好一阵,等他们再有北上的意识,世子早就带兵打过去了。”

她和晏随的命运早已改变,前世很多事都不准,魏娆心里也没底,但与其跟着更让她没底的男人走,还不如留在这里。

杨晋本着负责任的态度,做最坏的打算,但小姑娘似乎不想听他安排,不知道是不是对冯钰有顾虑。

“我也会派一队人马护送你们,不会比冯钰的随从身手差,这个你不必担心。”

魏娆还是摇头:“我知道杨大哥是在为我们着想,可相处了这么些时日,杨大哥应该也能看出我姨母的脾气,朱大人如今受不了旅途颠簸,肯定走不了的,他不走,我姨母也不会离开,姨母不离开,我更不可能一人独走。”

魏娆这样一说,杨晋更无语了。

那个小姨母的脾气,他也是见识过的,确实不可能丢下朱佑,可她们不走,真出了事,他如何跟晏随跟魏国公交代。

这边朱佑也在劝姚氏:“即便没有受伤,我也不可能走,我是雍城的父母官,不能撇下依赖我的数万百姓不顾,再说,徽城官员昏聩,不巩固城防,只会吃喝享乐,岂能和我们雍城相比,这里的城墙,还有护城河,都是我亲自督工,不说固若金汤,但抵御这些宵小匪类,绰绰有余。”

朱佑是真有这个自信,但对自己在意的人,再小心都不为过,能送到更安全的地方,又何必在这跟着他担惊。

姚氏垂眸聆听,安安静静好像被说服了的样子,可一开口就堵死朱佑:“既然绰绰有余,那我又为什么要走,还是说你嫌弃我了,发觉我年纪大,不如那些十几岁的小姑娘娇俏可人了?”

“你这说的什么话,我嫌弃你,还等这么多年,娇俏可人的丫鬟送上门,我为何不收入房里。”

朱佑自己是不怕死的,但到了姚氏这里,哪怕一丝丝风险,他都不愿意看到,最安稳的办法,只能是去衮州。

不过姚氏这张嘴,吻起来是真甜,硬起来也够他磨,讲了半天,没能把对方说服,反而闹得彼此都不愉快。

姚氏抢在朱佑前头拍板:“流民山匪能有多大的眼界,兴许就盯着那一亩三分地,一个徽城够他们折腾,万一真过来了,衮州那边的援军也早就到了。

雍城是南北要塞,本来自身就有不少兵力驻守,姚氏觉得朱佑关心过度,实则没有那么严重。

两人没能达成共识,朱佑难得对姚氏动了怒,闭上了眼睛想翻个身,结果没翻动,面色倒是涨红了,腰骨那里传来的阵阵痛感,更是让他不禁皱起了眉头,咬牙隐忍着没有表现出来。

姚氏有意看他笑话,立在床边不动,直到男人完全不想搭理她了,暗自生着闷气,姚氏才弯腰给他拉上因为扭动而滑下的被子,嘴上也松软了。

“我也是肉身做的,自然怕死,但不能因为怕就草木皆兵,我答应你,等实在非走不可的时候,你打晕我,赶我走,我绝不生你的气。”

姚氏这番表态,并没有让朱佑面色有所好转,反而更来气:“等到非走不可,就真的晚了。”

“晚了,那我们就一起,到哪都一起。”

黄泉路上,也要一起。

在朱佑看来,最美的情话,也不过如此,唇角不由自主地扬了起来。

这个话题也到此为止,夜里姚氏回来休息,魏娆在她屋子里等着,见姨母泰然的神色,就知朱佑也没能说服姨母,应该说男人在心仪的女子面前,是赢不了的。

姚氏:“我要是怕,就活不到现在了。”

魏娆有话要说,姚氏又道:“有你这个小福星在,就算有凶,最后也能化吉的。”

魏九有苦难言,她要真是福星,上辈子就不会落得那么惨了。

这边魏娆还在想办法探听冯公子的虚实,冯钰倒是不请自来了,左脸上横着那样一道长疤,坦坦荡荡出现在了魏家兄妹面前。

魏娆蒙着面纱,也是最佳掩护,掩住了她满脸的惊愕。

之前她还笑话哥哥连个见过几面的人都认不出,可如今她自己看这搁瘦得骨相突出,显得有几分沉郁的男人,像是冯劭,又不太像。

这世上正好同姓,又有几分相似的人,也不是没有。

冯钰从头到尾都表现得没有破绽,恪守男女之别,只与双胞胎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魏娆乖乖静静坐在一边,时而跟着哥哥们聊几句,有心想试试男人,可对方只是笑,并没有接她的话,反倒让魏娆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他确实和冯劭不一样,截然不同的两种性子,穿着打扮上也是两个风格,除了面容上那么几分相似,其他方面,竟让魏娆找不到一点似曾相似的感觉。

都说大难过后,人会转性,魏娆自己就是,难不成这位也是。

魏娆没了试探的兴致,起身先行离开,就在这时,不曾与她攀谈过的冯公子喊住了她:“听闻魏小姐不欲与我同去衮州,在下冒昧问一句,魏小姐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或者说对冯某有何不满?”

这种听起来好像很有礼,但问得又很直白的语调,像极了一个人,但不是冯劭,而是晏随。

魏娆转过了头,对上含笑望着她的男人:“我妹妹曾说过,若有陌生男子对我搭话,无非是见色起意,或者意有所图,不管是哪一种,都不要理。”

吃着点心的魏栋有一瞬间的懵,小九就是最小的了,哪来的妹妹。

魏梁再拿了块糕点,堵住弟弟快要吃完想要张开的嘴,多吃东西少说话。

换做以前那个高傲世子爷,可能早就皱眉了,就算不皱,面上的笑也会僵那么一下,可眼前这位,毫无波澜,甚至以那种近乎纵容的眼神笑看着她,仿佛她这个幼稚的小孩在说什么负气的话。

这就有点让人恼了。

“我说得不对吗?”

“魏小姐说得对极,是冯某唐突了。”

冯钰先赔个礼,再话锋一转,“不过眼下形势不好说,为了大家的安全起见,还是要早做打算。”

“冯公子有何打算,本世子不知道,但我的未婚妻,轮不到外人操心。”

对冯钰而言,无异于魔音般的声音从背后响起,也让他自以为修炼得毫无破绽的笑脸微微僵了一下。

双胞胎一看到身着银甲仿佛战神降世的巍巍男子,激动得一下跳起,快速冲向了他。

魏娆立在原地不动,可一双似被清泉浸过的眼神异常明亮,目光落在那丰神俊挺的男儿身上,就再也挪不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天忙着线上面试的事,更得有点慢,抱歉哈,明天争取多更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