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冀最终什么都没说,眼角不自觉地多朝车里看了两眼,直到车里的人放下帘子,他立了一会,对着刀疤男抱了抱拳,手一摆,命人放行。

自己则原地站着,看马车走远,消失在自己眼前,他才转身上了马,扬鞭回府。

慕兰芝从慕家那边过来,带着一名瘦削的玉面少年郎,正好跟冯冀在门口碰到。

慕兰芝喊了一声爹,就把文秀少年引荐给了冯冀:“这是锦乡侯府的冯三公子。”

冯三抬起双臂像模像样地拱手笑道:“见过高大人。”

高冀将少年上上下下打量一遍,面上不显,淡声道:“冯公子有礼了。”

马车继续行进在有点颠簸的路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动,之前魏娆听着还有点烦,这时候反而不那么反感了。

她睥了姚氏一眼,见她始终闷着声不说话,面纱是个好东西,遮住了人的面部,看不出她在想什么,只是露出的眼睛泄露了那么一些些的心事。

魏娆福灵心至地问:“姨母认得那位?”

姚氏并不忌讳谈过去的事,魏娆也知这位姨母和那些成日宅在深宅里的妇孺不一样,她有见识有想法,心思剔透,容貌一流,品德更是一流。

姚氏沉默了一会,轻叹道:“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故人而已,不值一提。”

越是这么说,魏娆越想知道,兴致一上来,脱口就问:“难不成那人对姨母有过慕艾之情?”

若真是,那就有点可惜了,那人像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不过入赘这点让人诟病。

“只是故人而已,别多想。”姚氏摇头,明显不想提这出。

魏娆不想惹姚氏心烦,点了点头,也就不再提及。

从陈县再往北走,又过了三个城,晏随却没有进去的意思,宁可在野外露营,绕圈子避开城池沿着山路行进,直到进入了雍城,也是南北交接的一个重要城池,数百年来一直由北境在把持,晏随才停下。

象征身份的腰牌一祭出,守城的官兵纷纷要跪下行礼,却被晏随制止,直道不可扰民,自己下了马,领先在前头走,颇有秩序地行进在雍城的主道上。

魏娆掀开帘子往外看,雍城,她前世是来过的,街道收拾得很干净,路上人也多,看着熙熙攘攘,但其实有条不紊,各自做着各自的事,生活气息浓郁,一片欣欣向荣的和悦之景。是不是安居乐业,老百姓面上的表情骗不了人,这里的人,看着比尚京都要平和安逸。

不过尚京安逸是安逸,好像从未平和过,趋炎附势爱慕虚荣,似乎都成了皇城人习以为常的风尚。

魏娆只是想想,姚氏已经说了出来:“还是北边好,那时候穷,但心不累。”

算起来,姚氏在尚京生活得更久,北方只是她幼时那几年最苦的记忆,但对姚氏而言,北方才是更适合她生存的地方,这里的空气,都让她感到特别身心舒畅。

魏娆这就有点不懂了,穷困的生活,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尽管确实提醒着人不能忘本,知耻而发奋。

姚氏悠悠一笑,有她自己的见解:“那时候的穷不是别人给的,而是自己造成的,不管任何时候,女人都不该失了风骨,哪怕为生活所迫,必须沦落到依附男人而活,但自己的心要守住。”

心自在了,才能释然,而她的娘,到死都没能释怀。

她的嫡姐更是亦然。即便已经嫁人生女,心里依然牵挂着那人,听闻那人病倒,好几日卧床不起,她就慌了神,连夜收拾行李说是回娘家看望病重的祖母。真正打的什么心思,没有人比姚氏更清楚,嫡姐一路被情字所困的失意挣扎,都是姚氏在身边陪着,她是最清醒的旁观者和见证人。

晏随这回没有下榻驿站,而是绕过了主街,选择走人少的辅街,车马踢踢踏踏,最终到了一座颇为宏壮的红漆院门口,大门两边,两座比人还高的巨型石狮子凛凛生威,俯瞰着前来的访客,胆小点的可能就被忌惮着止步不前了。

杨晋上前拉起铜环将门扣得嗒嗒直响,很快就有人来开门了,身形壮硕的中年人,看穿戴应该是这里的管家,一瞧见杨晋愣了下,随即便一声笑起来,抡起拳头往人肩头就是一砸。

“你个好家伙,又到哪里野去了,还晓得来。”

杨晋跟人也熟,荤素不忌开起了玩笑:“哪里能不来,这不还有个你惦记着。”

“滚远点,信你的鬼话。”

话是这么说,男人仍是将门大大敞开,让杨晋进来,目光往他身后一瞥,看到杨晋后面满面疤痕的高个男,一瞬的怔愣过后,一脸肃穆地迎上去就要行礼。

晏随再次制止,直接问:“大舅在不在家?”

“去巡视粮仓了,可能要到午后才回,世子先进来歇着,我这就派人通知大人。”

“不必了,暂时没有要紧的事,让大舅好好处理公务吧。”

即便通知了,朱佑也不会提早回,自己的舅舅,自己了解,别看身板单薄,肩不能提,脾气却比粪坑里的石头还臭还硬,哪怕是自己的父王大驾至此,他也不会特别对待,该做什么做什么。

朱庆也只是这么说说,表示对世子爷的敬重,自家主子什么脾气,他也清楚得很。主子不在,朱庆越发殷勤周到,叫了好几个家丁出来搬行李,双胞胎憋了一路,早就不耐烦了,一听能下车,赶紧麻溜跳了出来,倒把朱庆吓了一跳。

这两人一看就是兄弟,就是身高有差别,不站在一起,都分不出谁是谁。

还有更意外的是,另一辆马车上,两名覆着面纱的女子款款走了下来,其中一名穿着深蓝罗裙的女子走向他,轻轻扯下了面纱,对他悠然一笑。

“好久不见了,朱管家。”

来了这里,就总要面对,姚氏不可能一直戴面纱,索性从一开始就亮出身份,吓死他们。

朱庆也确实被吓得傻了眼,呆若木鸡地站那里,一个你字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

多少年了,那个青涩稚嫩还爱瞪眼的小丫头,竟已变得如此的姝光艳色,成熟得就像那饱满的桃儿,感觉咬上一口都是甘美的汁水儿,叫他有些不敢认了。

姚氏依然只是笑,气定神闲的样子,落落大方,又有点张扬的意味,完全不像魏娆记忆里那个深居简出,低调五华的姨母了。

杨晋也是不解,用手肘捅了捅呆掉的好友:“你什么时候跟小姨母认识的,我怎么不知道?”

朱庆傻里傻气,半晌没回过神,早已在岁月里锻炼得处变不惊的老男人,似乎又变回了当初那个憨头憨脑的大个子,还是姚氏看不过眼,代他回了。

“我和朱大哥认识的时间,可能比杨大哥认识他还要早。”

还要早,杨晋那瞪着眼睛略带喜感的样子,跟朱庆倒是真的像极了一对难兄难弟。

他和朱庆认识有十年了,那时候姚氏才几岁,十岁出头吧,再早的话,不就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了。

反倒朱庆率先回过了神,面上露出一丝喜色,温书似的反复念叨,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后面似乎还有话要说,又及时打住了,看了看四周的人,先把他们迎进屋再说。

来了,就别想轻易走了。

等人都进了宅子,朱庆走在最后,招手叫了个家丁过来:“快去找大人,就说有故人来了,那人姓姚,是名女子。”

家丁不是很懂,大人都三十好几了,没看他对哪个女子好脸过,府里的丫鬟要是生出不该有的念头,在大人面前稍微表现出一点谄媚的举动,大人那黑脸的速度比翻书还快,打发娇滴滴的姑娘家毫不心软,他一个旁人看那姑娘哭都心疼死了。他们几个汉子私底下猜想,大人要么是有隐疾,要么就是被女人伤得太狠,看哪个女子都不像个好东西。

今日来了这个妇人确实是貌若天仙,可府里被赶走的丫鬟也不比这妇人差多少,家丁不觉得大人会动摇。

朱庆一下火起:“傻愣着作什么,快去啊,耽误了大人的大事,你一个脑袋都不够削的。”

不说别人,魏娆也是满肚子的疑问,但有外人在,魏娆不方便开口,直想着安顿了客房,没有第三人了,再好好问问姚氏。

不想还没进到婆子带她们去的院子,魏娆就被晏随拉到了院门口的一个树荫下,而姚氏站在门口回头看了那么一眼,就没管外甥女了,自己先进屋歇着,似乎已经默许了晏随这个外甥女婿。

魏娆气闷的同时不太想搭理男人,挣开他的手后,自己走到了一边。

晏随跟过来,她就再走,后面的人再跟,仗着自己腿长,显摆似的越过她走到了她前头,挡住了她的路,也挡住了她面前的视野,眼前登时暗了下来。

“你那姨母和我大舅可曾相识,你帮着问问?”

不得不说,晏随这敏锐的观察力也是一流,旁人都只以为姨母和朱庆有旧识,不曾想到过朱庆的主人,唯独晏随说出了魏娆也很想问的话。

魏娆未语,抿着唇,想了一下才道:“你那大舅成家了没?”

看那朱庆,便知他的主子年龄肯定不小了,可魏娆就是想确定,不然心里总是记着。

“没有。”

晏随斩钉截铁,又道,“通房妾室,没有一个。”

这种带点炫耀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你大舅成了个没人要的老光棍你还很骄傲是吧?

魏娆一时间都不知道说点什么好了,大舅这么洁身自好,实在是难得,不过反过来揣测,是个常人都会往这方面想,大舅该不会有什么难言之隐吧。

晏随看小姑娘那眼神就知道她这时候又在动歪脑筋了,曲指在她脑门上轻轻弹了那么一下。

“一点小脑子,能不能想点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心情有点波动,昨天没更,今天补一章,晚上九点,或者十点,再见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