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无知者无畏的缘故,小地方的官宦小姐,比魏娆一个国公府千金排场还要大,而且协商后的结果更加让人啼笑皆非,东厢房的男眷可以留下,但西边住的女眷全都要搬走。

好脾气的翠柳小姐姐生气了,两手叉腰跟那妇人比眼睛大小:“你们小姐好没道理,不让女眷住,难道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就她一个姑娘家家的,跟男人们住一个院子,也不嫌臊得慌。”

一针见血,妇人有些绷不住,只能蛮不讲理地施压:“这位姑娘瞧着也是个伶俐人,劝你不要冲动,嘴上把点门,别因你几句狂言,连累了你家主子。”

“你家小姐算什么,我家小姐还是---”

还没出口,就被魏娆厉声喝止。

驿丞虽未入流,好歹算个官身,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报到京里就不妙了。

魏亭入住驿站借用的都是旁支魏家身份,一个个都能对上号,还能靠着国公府的名头挡点麻烦。

而显然这个自称慕家家仆的妇人并不忌惮国公府,或者是看不上旁支,一声阴阳怪气的冷哼:“不说你们这些打秋风的偏门亲戚,便是国公府的嫡小姐在这里,该走的还是得走。”

妇人如此仗势欺人,无非因为慕家在陈县说一不二的存在,还有更重要的一点,陈县的知县上个月病逝,到现在职位都空着,由掌管陈县军务的守备高冀兼任,可以说是一家独大,而这位高冀正是慕家大女婿,早年未发迹时因为一饭之恩而入赘慕家,生的第一个女儿也是跟慕家姓。

魏娆捋清了慕家的重要人员关系,最先想到的就是,官商勾结,占山为王,作威作福。

在驿丞眼里,高冀就是天大的官,他得罪不起,何况那高冀行伍出身,力大如牛,一只手就能把他拍死,就跟踩死一堆蚂蚁那么容易。

“城里客栈肯定还有空房间,不如你们去客栈住,或者干脆就早点动身,去你们要去的地方,就不要在这久留了。”

客栈龙蛇混杂,不如驿站安全,再说有没有房间那是另外一回事,无缘无故被人赶出去才叫火大,不屑于跟女子计较的双胞胎难得动怒了,一人拿刀,一人持着弯弓,横眉怒对。

“你们小姐自己有大宅子不住,非要到小院子来抢人家房间,与强盗有什么分别,”

“藏头露尾的不敢出来见人,有本事就自己过来,我同她好好讲讲理。”

双胞胎这架势唬弄不住行家,吓唬老弱妇孺还是有一套的,妇人吓得脸发白,驿丞一个大男人面色也没好到哪去。

双胞胎演完了白脸,轮到魏娆上场□□脸了。

“我们不是不能搬,只是不能稀里糊涂的搬,你们小姐至少要给我们一个足够有说服力的理由,不然换做任何一个人,都能难理解她这样的行为,这里又不是没有空房间,她想来住随时都可以。”

妇人沉着脸不吭气了,驿丞看这天仙般的小姐讲话有条有理,不免被说动,低声问了句妇人,他其实也不懂,慕家小姐哪根筋不对,非要到他这小院里来凑热闹。

对于奴仆来说,主子的命令比天还大,没道理也要办到。

“再给你们一天的时间,速速搬离,不然的话,我就叫慕家的家丁请你们出去了。”

“我竟不知周婶你这么大的派头,慕家家丁也能被你随意使唤着到外面欺负人了。”

清朗女声从院门那边传过来,院里的几人循声望过去,就见一名清丽秀雅的黄衣女子立在门口,白净面上带着薄怒,似乎对老妇狐假虎威的行为感到很气愤。

而一大早就出去的杨晋和朱侍卫也出现在门口,似乎是恰巧碰到,又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坐在石凳上久不出声的魏亭这时终于动了,抬脚几步走了过去,双手拱了拱道了礼便直言道:“昨日登门拜访,跟慕老太太聊过以后,又和慕小姐有过几句闲谈,自认为慕小姐不是这般无礼跋扈的人物,所以还请慕小姐给出一个合理的说法,若是真有难言之隐,魏某立马带着弟妹离开这里,今后再无瓜葛。”

像慕家这样药品齐全,供货大的药商确实不多,但也不是只有他们这一家,魏亭宁可多花点工夫再去找,也不想跟德不配位的人合作。

魏亭长相斯文俊秀,有着京中贵公子的气派,又有着在外历练过的沉着,杂糅的气质使得他显得格外与众不同,在女人堆里相当吃香。

被他这么一眨不眨地专注看着,慕兰芝经不住地面色微红,心跳猛地快了半拍,不想被男人误解,尽量稳住情绪澄清:“周婶是我二婶房里的管事,平时我接触的也不多,待我把她带回府,找二婶对上一对,不管是她私自行为,还是受了别人差使,我必给你们一个交代。”

杨晋看着女子那么郑重地跟魏亭说明情况,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咳了两下,出声道:“我瞧着慕大小姐也不是仗势欺人的人,这其中定有误会,说开就好了。”

朱侍卫喉结滚动,逸出一个字:“蠢。”

然后谁也不理,身长体壮的男人径直走向魏娆,语调都变得不一样了。

“没事吧?”

话落,一眼扫过驿丞和他身边的愚妇。

那目光刀刃似的射过来,又冷又利,两人均是抖了又抖,腿软得快要站不住。

双胞胎身手利落地挡在了男人身前,这个更危险。

“小九没事,朱兄请后退。”

院里的气氛顿时又是一变。

魏娆一个都不想理,提着声对院门口的慕家小姐道:“那哥哥和我就在这里等着慕小姐给我们一个交代了。”

“魏小姐放心,一定不会让你们白受委屈。”

慕兰芝同样提着声,和和气气的回,将周婶喊了过去,斥责了几句便利索把她带走。

驿丞讨了个没趣,也灰溜溜离开。

姚氏就在屋里的窗边看着,一个个扫过,最后落在被双胞胎隔开的刀疤男身上,个头比院里几个男人都要高,身形也更挺拔结实,周身的气度更是粗布衣裳都遮掩不住,让人在心理上淡化了因他面容丑陋而产生的恶感,反而多了几分关注。

他出身草莽,却不像个莽夫,不惧任何非议,堂堂正正跟小九示好,一点自卑的影子都看不到。

那点怪异的情绪在姚氏心里发酵,看这朱侍卫也更难以言喻了。

到了晚上,魏娆睡不着,和同样睡不着的姚氏聊天。

“都说小八心事重,我看你心事比她更重,你看这几日她都乖乖呆在屋里,很少出来,外面闹得再凶,跟她也不相干,不说心里是何想法,但至少表面上看,她比你更有闺中女子的仪态。”

魏娆反问:“我要真的像她那样足不出户,姨母你能保证不念叨要我到院子里晒晒太阳?”

姚氏不说话了,她还真不能保证。

“出门在外,要是事事都按着大家闺秀的标准来,那么危机来了,我是缓缓走呢,还是一步都不动,等人来抓?”

魏娆这嘴皮子,溜起来能堵得心口疼。

都说谁带大的像谁,姚氏算是死心了,这孩子骨子里的拗劲像自己,认定了就不会改,不管外人如何说。

好的不灵坏的灵,魏娆这话说完没多久,魏亭就来敲门了。

住进来好几天,这还是魏亭第一次进到妹妹的房间,而且神情是魏娆从没见过的严肃,一开口就要妹妹换成男装,连夜出城。

不仅魏娆,向来镇定的姚氏都忍不住惊诧出声:“发生了什么事?要这么急?难不成那慕家翻脸了?”

“慕家翻没翻脸我不知道,那位不要脸面了才是真。”魏亭语气恨恨,鲜少这么情绪化。

魏娆忽然心里毛毛的:“难不成那位要学乡野刁民,把我捉回去给他儿子殉葬?”

如果再活一回,竟是落到个冥婚的下场,魏娆宁可一次死透。

魏亭面沉如水,还未出声,姚氏便先否定了。

“皇帝就算想,朝臣也不可能答应,没有哪朝皇帝会这么干的。”

魏娆顿时懂了:“那就是要我守活寡,顶着太子妃的名头,当太子的未亡人,可能还会过继个宗亲子嗣到我名下,让太子有个后,我也没那么孤独,然后死后再同葬。”

魏亭以一种怪异眼神看了看妹妹:“你倒是一点都不急,一辈子都困死在东宫,你甘愿?”

“不甘愿,但那位铁了心,我又能躲到哪里去?国公府交不出人,父亲他们都要遭殃,对了,有没有明令要我几天后入宫。”

魏亭不回答,只问:“你不愿意,哥哥我就是拼上全部的家当,也要护你周全。”

魏娆有点佩服自己还能笑出来:“不行,我不能拿国公府上百条人命当儿戏,我们抗旨不尊,那位震怒,国公府有难不说,我依然逃不开被困深宫的命运,还不如老实回去,我做我的太子妃,那位看我识趣,说不定还会嘉奖国公府。”

魏亭承认妹妹句句说得在理,可心理上仍然无法接受,不敢想象妹妹这一生都要被困在那虚名下孤独终老,妹妹这样的灵透人,就该在阳光下欢快肆意的活着。

最护魏娆的姚氏这时沉默下来,看着魏娆道:“你是真的没有嫁人的打算?”

魏娆点头,目光笃定:“姨母您和宫里太妃是旧识,太妃从一开始就说了,我当太子妃是个不错的选择,现在绕了一圈,不得不说姜还是老得辣,信她还是有到理的,只有她足够了解那位的秉性。”

“可是---”

魏亭握紧了拳头,犹有不甘,却被魏娆打断:“哥哥,明天一早我们就回京,这就两三天的路程,赶得及,晚了,我怕那位等不及,对父亲他们下手。”

魏娆是真的担心。

她从没见哥哥面色这么凝重过,一个晚上都等不得,可见事态有多严重。

离京时太子刚殁,皇帝还没缓过来,想不到她,府里的人都在抱着侥幸的心理,以为出去躲一躲就没事了,现在看来,是他们想得太简单,也是皇帝太无耻,人都死了,还要折腾点事情出来。

姚氏这时也表态:“我听小九的,她要回去,我就陪她。”

小九回去不会有危险,她不回,国公府都要遭殃,小九也逃不了。

“再回去就出不来了,你们懂不懂?”

魏亭话里透着一股无力,如果可以,他想绑了妹妹,不管她愿不愿意,可是他心里更清楚,两权相害取其轻,或许回去,才是对的。

最后三人不那么愉快的达成了共识。

这也注定是个无眠之夜,翌日,三人起得都早,魏姝还没睡醒,就被告知要返回尚京,脸上的表情已经不能够用震惊来形容。

魏亭不便多说,只叫她赶紧收拾了行李,早些动身。

魏亭这边的动静瞒不过隔壁杨晋,听闻他们要回京,错愕不已。

“你们当这是秋游?不好玩了,又回去?”

详细的情况,魏亭不便多说,更有点烦杨晋在身边转来转去,直想一棍子把他撵出去。

朱侍卫立在门口听了个大概,转身走到对面屋子,门敞着在,翠柳进进出出搬行李,看到男人吓了一跳,不过想到马上就要打道回京,跟这人再没交集,也就没那么紧张了,还能扬起唇角冲人笑笑。

对方没心情理她,直接道:“把你家小姐请出来,我有话跟她说。”

翠柳拉平了嘴角:“我们马上要启程,可能赶不及了。”

话刚说完,魏娆走了出来,一身素雅的百褶花卉罗纹裙,甫一出现,就让人眼前一亮。

男人本就幽深的眼眸越发一望无际。

魏娆先开口:“今日一别,可能就是后会无期,朱侍卫珍重。”

男人没有出声,而是上前了一步,俨然就要闯进屋的架势。

翠柳忙不迭挡在了前头,展开了双臂,仿佛母鸡护小鸡那般,明知对方一巴掌就能把自己拍晕,也要虚张声势地叫两声。

“朱侍卫当守礼数,不可胡来。”

男人一声自嘲般的冷笑:“我一个乡野莽夫,要什么礼。”

说着,又一大步。

魏娆自觉往后退,可男人一步抵她两三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扣住了她的手腕,一把将她扯了出去。

被带得双脚离地的魏娆仅能勉强维持住身体平衡不倒下去,根本就挣脱不了人高马大的男人,被他几下就带出了院子。男人举起她的腰往墙边拴着的高头大马上一丢,长腿一跨利落上了马,猛勒了一下缰绳。

骏马发出嘶的一声长鸣,狂奔了起来。

魏娆本能地抓紧马背,紧张和恐惧使得她忍无可忍的破口大骂。

“晏随,你这个混蛋。”

作者有话要说:回去,还是跟着汉子浪迹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