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县不大,加上周边乡野,统共也就四五万人,但在大盛名气不小。只因这里是最富盛名的药材之乡,治疗惠帝头疾的药方之一,更是这里独有的特产,也因此陈县是少数派有驻兵的小城之一,专门有兵士负责运送药材到京城,确保其安全无虞地到达权贵手中。

与药材齐名的还有陈县慕家,扎根陈县几十年,垄断了陈县将近七成的药材供应,陈县有至少一半的百姓都在慕家名下药房做工,比起远在京城的皇帝,慕家更是他们膜拜的衣食父母。

这回魏亭特意在陈县停留数日,就是想会会慕家当家人,做一笔双赢的买卖。

晏随和魏亭不谋而合,只不过意图不同,他不是为了谋利,而是为了购入行军打仗必备的止血药,和定心丸,这些和粮饷同样重要。

晏随做了乔装,不方便出面,由杨晋负责跟慕家洽谈。杨晋和魏亭成日里混在一起,彼此行踪都清清楚楚,谁也瞒不过谁,等到打扮得齐齐整整一前一后迈出驿站,再又一前一后出现在了红漆大门口,四目相对了那么一瞬又各自挪开,不约而同从喉头溢出一声冷笑。

魏亭身后的绿衣小厮听到了拉闩开门声,赶紧推了推他,让他立在大门正中,等着第一时间进去。

杨晋身后的朱侍卫肩阔背挺,板板正正立着,宛如青松屹立不倒,眼风却是不着痕迹地扫过在他侧前方站着的小厮,面黄不说,个子还矮,单薄的身板,他一只手都能拍飞。

想装男人,也得量力而行,这世上蠢人多,眼睛毒的聪明人也不少。

倏然间,魏娆感觉背后有点凉,不由得抖了一下,她知道背后有什么,更不可能回头看。

老管家开了门,打量门外候着的四人,明显是两拨人,脸上挂着不那么热络的笑,问他们谁先来的。

杨晋往前跨了一大步,学武的人脚盘稳,力气大,肩膀一推,一下就把魏亭拱到了一边。

魏亭那点对付小混混的招数,碰到杨晋这种武学高手,完全不够用了。

魏娆跟哥哥站得近,哥哥往她这边倒,她也跟着晃了晃,双脚没立稳,身子往后直仰。

一只强有力的大手抵住了魏娆后背,轻松将她托了起来,扶着她的背部助她站稳。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又太快,魏娆根本来不及做什么,人就又稳稳站住了,她下意识地转过头,仰起了面。

黑如点漆的眸,是真好看。

疤痕交错的脸,也是真丑。

个人的修养使得她礼貌地同男人说了声谢谢。

“你又欠了我一份情。”

男人的修养显然没她高。

魏娆琢磨着又这个字,想到前晚这人带走的小爬虫,举手之劳,她也没求着他,他倒是会见缝插针地讨要人情。

魏娆捏着嗓子假笑:“不如让朱侍卫先进去,算是还了这份人情。”

男人竟还真的像模像样点了点头,道了一个字,可。

杨晋没忍住,一声笑了出来。

魏亭趁机踢了杨晋一脚,报那一推之仇。

魏娆心里憋着一股子气,谁也不搭理,只对着老管家笑道:“老人家,你给评评理,我们谁先进去拜访比较合适。”

老管家目光在四人身上逡巡了一遍,一声哼起来:“我看你们都没什么诚意,见了我家主子也不可能谈拢,还是等你们准备好了再来吧。”

说完,两道门当着他们的面亲密合在了一起。

魏娆的笑容僵在了唇畔,变得尴尬而又不失礼貌。

找的人多,优越感也大,魏亭做好了三顾茅庐的准备,不是那么在意,眼角斜向杨晋,和他身侧默不作声的男人,笑了一下。

“小九,走,哥哥带你去吃好吃的。”

魏亭揽住妹妹耷拉着的小肩膀,兴致不减,扬言要带她逛遍陈县的大街小巷。

魏娆实在佩服自己这个四哥,谈生意连人都见不到,还能这么开怀,怪不得能把生意做大,没有足够的心理承受能力,很难坚持下去。

“那我要吃遍这里所有的美食,你银子带够没,我可不想被你押在酒楼里洗碗。”

魏四在魏娆少不更事时拿这话吓唬过她,魏娆一直记着,不时拿出来当乐子嘲笑哥哥。

“四哥现在最不差的就是钱,保管让你吃够。”

魏四的朗笑声飘荡在空中,随着人走远,还没完全散去。

晏随听那欠欠的笑声,只觉聒噪无比,看那远去的矮瘦背影,更是思绪万千。

果然是个小吃货,喂饱了她,是不是就会跟着他走了。

杨晋在他身旁低声问:“怎么办?是回去,还是再想办法?”

晏随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递给杨晋:“拿着这个,就说故人来访,再去敲门。”

杨晋敲了好一会儿门,管家才姗姗来迟,不耐烦地皱了眉,张嘴就要撵人,杨晋把玉佩硬塞到人手里,更加强势地先开口:“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贵人到访,误了你主子的大事,你就等着卷铺盖走人吧。”

老管家被壮汉气势唬住,抖抖索索说了句稍等,就揣着玉佩一溜烟跑了。

须臾,门又开了,杨晋一眼瞥过,愣住。

眉间一股子英气的俏女郎立在了他面前,笑脸盈盈道:“贵人请进,祖母恭候多时。”

杨晋瞬间磕巴:“那个,哦,好。”

脚下却似灌了铅般沉重,迈不开一步,还是身后的男人推了他一把,将他走丢的魂魄归了位,他才抬脚跨过了门槛。

女子这时也看到了杨晋身后的男子,见他满面交错的疤痕,没有露出一丝嫌弃的神色,反而颇为真诚地朝他笑了笑。

晏随也少见地对她扯了扯唇。

杨晋觉得稀奇,除了魏家那位,他就没见过这位世子爷对哪家姑娘和颜悦色过,该不会是想着齐人之福吧。

落后女子几步,杨晋贴近晏随咬耳朵:“我还是看好魏小九,你这心可不能变太快,会被鄙视的。”

晏随一个字回:“滚。”

街上摊贩多了,魏娆一家家看过,眼花缭乱,反而不知吃什么好了,最后吃了份鸡丝凉皮和臭豆腐,肚子就已经很饱了,买了些当地甜甜的柑橘,就催着魏四打道回府了。

姚氏爱吃橘,连吃好几个,总算解了馋,才问魏娆事办好了没。

魏娆摇头:“做生意不容易,得让对方看到诚意,看四哥怎么弄。”

姚氏只听,不发表意见,这方面她不懂,也帮不上什么忙。

“对了,那两人是跟在你们后脚出去的,你们有碰到面没?也不知道他们去哪里了,到现在都还没回。”

魏娆闻言感到意外,她在外面闲逛的时间不算短,几乎把陈县走了个大半,这时候还没回的两个男人又会是去了哪里呢。

“兴许他们回了,你没看到。”

“不会,我这窗子一直敞着在,在等你们,他们回了,我肯定能看到。”

杨晋开关院门的声响大,她便是关了窗也能听得到。

“那就不知道了,说不定去吃花酒了呢。”

再小的城,也缺不了让人醉生梦死的风月场所。

不过话一出口,魏娆心口也有点堵,奇怪的感觉,不太妙,很危险。

姚氏立马瞪了外甥女一眼:“你一个姑娘家,不要把吃花酒挂在嘴边,再说,我看杨晋和那朱侍卫,就不是那样的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人家背后做了什么,又怎么会让我们知道。”

魏娆从不在女色上高看男人,便如她的父亲,看着对母亲有情,母亲在世时,他只守着母亲一人,可母亲过世后,他也时而会去姨娘屋里。

男人在忍受寂寞上,定力比女人差远了。

姚氏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小九长了一颗七窍玲珑心,太通透了,就怕慧极必伤。

快到天黑了,两抹高长的身影总算出现在了院门口,魏娆和姚氏在屋里闲聊,只听到一阵敲门声,翠柳去开门,杨晋那浑厚的声音传进了屋里。

“路过巷口,随手买的,这个兔子是给魏九小姐的,别送错了啊,对了,朱侍卫付的银子,要谢,谢他去。”

姚氏看外甥女的眼神变得耐人寻味。

小九的生肖就是兔子。

翠柳拿着三个糖人进屋,两个都是花,唯有说给魏娆那个是兔子。

姚氏拿了两个,就打发翠柳到隔壁给魏姝送糖人,屋里只剩姚氏和魏娆,姚氏把那只兔子塞到魏娆手上。

“这个朱侍卫,是个有心人。”

过会儿,又是一叹。

“可惜了那张脸。”

魏娆捏着竹签,内心几经挣扎,最终把想要告诉姚氏真相的念头压了下去。

姚氏本就对那人颇有好感,得知他的真实身份,那点可惜没了,只会更中意。

魏娆低头,攥紧了竹签,盯着兔子看了半天。

还别说,是挺好看的。

就是太甜,吃了会腻。

作者有话要说:捉虫,

魏九微笑摆手:有钱我自己买,小哥哥,不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