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娆因为经历不同,心境也同时下十几岁小姑娘不一样,她跟姚氏更谈得来,对上差不多大的同龄人,譬如翠柳,譬如魏姝,她就有点闹不懂她们那七弯八拐琢磨不透的少女心了。

譬如翠柳,说那侍卫吓人的是她,时不时拿眼睛偷瞄那人的也是她。

最后魏娆看不下去了,提醒她收一收情绪,待嫁之心谁都有,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但表现得这么明显,会吓跑汉子的。

这话一出,收情绪的不只翠柳,还有默默放下帘子的魏姝,手落下那刻,她还扫了一眼羞答答的翠柳,魏娆吸了吸鼻子,隐隐嗅到空气中若有若无的火-药味。

魏娆招手让翠柳挪挪小凳子,离自己近一点,压着声说她到了嫁人的年纪,若是真的看上了,自己便去跟杨大哥说说。

能跟杨晋交好的人,想必也差不到哪去。

翠柳忙不迭摇头:“奴婢要照顾小姐,不嫁人的。”

沉默半天的姚氏笑了:“这一路,停了多少次,你就看了人家多少回,还敢否认。”

翠柳照顾魏娆尽心,若可以,姚氏也愿意给她这个体面,以长辈的身份帮她说亲。

翠柳当即脸红到脖子下,嗫嚅道:“奴婢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那位朱侍卫长得高,身板正,比其他人要看着打眼。”

末了,翠柳又补了句:“不看脸的话。”

闻言,魏娆一声悠扬的长长的:“哦。”

随即魏娆又转过头看向另一侧安静坐着的魏姝:“八姐,你也觉得那位朱侍卫很有魅力?”

车里都是亲近的女眷,没那么多顾忌,魏娆也并不觉得这么问有什么不对,谁想魏姝也跟翠柳一样,闹了个大红脸,支吾半晌才吞吐出几个字。

“我,我不知道。”

姚氏又是一笑,轻轻摇了摇头。这位八小姐说好也好,没什么坏心眼,说不好,那就是太捂着了,一点女儿心事,便是玩笑般说出来,谁又会真当回事,一觉醒来就忘得差不多了。

最近的驿站在陈县,而明天午后才能到,所以今晚他们得在野外露营。除了双胞胎头一回出来,其他几个男人都是在外闯荡惯了的主,搭营帐燃篝火,生火做野食,一样样的来,有条不紊,看得几个女眷直咂舌。

其中一道最让人称赞,朱侍卫烧着泥巴做的叫花鸡,只是简单抹上油,再撒点盐,加些山里特有的香料,吃上一口,唇齿间满溢着肉香味,嫩而不腻,那种吃到美食特别欢畅的感觉,比做神仙还要快活。

魏姝和翠柳都是第一次吃,极力克制,想要表现得矜持,但持筷子夹肉的手就没停下来过。

魏娆上辈子吃过一次,依稀还记得那个味儿,可跟这回吃到的一比,口感差了不少,就着这肉,她馒头都多吃了两个。

唯有姚氏最淡定,在市井长大的她就算没吃过,也见识过不少,还颇有兴致地聊起了美食。

“这样的鸡肉,切成丝儿拌到面皮里,葱姜蒜末各来点儿,任你再挑的嘴儿,都得胃口大开,吃了还想吃。”

魏姝和翠柳已经忍不住地一脸向往,啃起馒头都更起劲了,魏娆还算稳得住,不过心里也是记了一笔,等到了陈县,一定要买足材料做份鸡丝面皮吃。

本着礼尚往来的原则,魏娆叫翠柳取了坛用野菜做的咸菜,给那边篝火堆旁的男人们加餐。

烧鸡,配咸菜,人间美味。

双胞胎难得吃到这么原汁原味的乡野菜,两张嘴就跟貔貅似的只进不出,魏娆坐这边都能听到两哥哥砸吧嘴儿的声响,堂堂大家公子,还不如旁边的江湖人士来得斯文。

杨晋吃着野菜,不觉想到了家乡的味道,感慨万千,将菜坛子挪到了朱侍卫跟前,叫他也尝一尝。

“这菜别瞧着黑,味儿真不错,你试一口,不爱吃就吐出来,也没什么的。”

魏亭路上一直在观察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丑面男,内心越发浮现一个大胆的念头,也想试他一试,持筷子夹了好大一坨野菜到男子手里捏着的馒头上,还很是无所知地打趣道:“这野菜是我小妹亲手做的,连晏世子吃了都说好,朱侍卫这舌头,难道比晏世子还要挑剔不成。”

新鲜的,和腌制过的能是一个味?

朱侍卫内心暗潮汹涌却发作不得,淡然的目光落在那黑得像毒药的菜团子上,抬手送到了嘴边,没什么表情的咬了一口。

杨晋有点不忍心,非常体贴地递上水囊,却被慢嚼细咽吃着野菜馅馒头的男人推开,一口接着一口,停不下来了。

魏亭看得更乐呵,竖起拇指夸:“朱兄够义气,给面。”

入了夜,几个男人商量后,每人守一个时辰,轮流换岗,双胞胎算一个岗。

魏娆睡到半夜,做了个梦惊醒过来,帐内亮着油灯,其余三人睡得沉,魏娆轻轻翻个身就坐了起来,拿过枕边用衣物掩着的袖箭,穿上淡紫色外袍走了出去。

一轮弯月高挂在夜空,淡淡的一点光洒下来,远不及篝火明亮,一抹身影抱剑靠坐在树边,火光照亮了他的模样,仿佛在他身上镀了圈圣光,那种奇异的吸引力让人不知不觉就忽略了他那张伤痕累累的脸。

魏娆定定望着男人侧对她的身影,心头猛地跳了那么一下,解释不清楚的微妙情绪在体内发酵,最终魏娆想了又想,只能归咎到夜色太美,人在眼里的影像也跟着美化了。

簌簌几下,风吹落叶发出的响动,男人垂下的眼皮子动了,朝魏娆这边看了过来,也止住了魏娆欲走开的脚步。

视线碰撞的那一刻,魏娆心想她大概是疯了,居然恍惚间看到了晏随。

那双眼睛传递过来的又冷又傲的气息怎么那么似曾相识--

等等,晏,随?

魏娆仿佛不经意窥探到了某个不得了的秘密,心跳快得不能自已。

这人一脸的疤逼真的能吓哭小孩,如果是晏随所扮,那他何苦来哉,堂堂一个世子爷,非把自己整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混在五大三粗的男人里,时不时还得喂喂马,检修一下马车。

看人都不用正眼的傲气世子爷,也没经过前世的大起大落,魏娆想不出有什么原因能令他这样,不过如果是为了掩人耳目,方便干些与朝廷相左的事情,也不是不可能。

当然这就不是魏娆能够窥伺的了。

“你还要站在那里多久?”

他靠着树干不动,就想看看她什么时候能走过来,是否到天光初晓,她也迈不开一步。

魏娆脑子里进行了那么一会的天人交战,最终心一横,抬脚走了过去,别问她为什么,只能说好奇害死猫。

她就想证实一下她的猜想对不对。

鉴于男女有别,魏娆不能走太近,就在离男人几步之遥的大石块上并腿坐着,抽出帕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手。

前世她连乱葬岗都睡过了,不想对着这人,她依然又点紧张。

“你的鸡---”

“你的菜---”

同时开口,又同时打住,同样都觉得自己好蠢。

魏娆擦完了手又接着擦脸,然后淡定地问了句:“朱侍卫也是北方人?”

朱侍卫显然不是很想回答这种显而易见的问题,但他依然嗯了一声。

魏娆心里发笑,遥望着星空,似在回忆:“我之前也认识个男子,从北方来,前些日又回了北方。”

不算太久的沉默过后,朱侍卫听到自己这么问:“你想他了?”

魏娆轻唔了声:“想啊。”

拖长的尾音,懒猫一样的调儿,让男人想到了小时喜欢吃的松糕,又软又糯,甜度刚刚好,密不透缝渗到心里,整个人都飘飘然。

然而还没飘多久,女子后面的话又直接一盆凉水泼了过来。

“想他是个怪人,做一些奇怪的事,可自己又不觉得,还那样坦坦荡荡,好像全天下就他一人最为风光霁月。”

在人背后说三道四那种低劣的事,魏九可做不出来,要说,就坦坦荡荡当着人面。

不过说完魏娆心还是有点虚的。

她一直盯着红艳艳的篝火,察觉到男子落到她身上比篝火还要炽烈的目光,但她就是不想昂起高贵的头颅看他一眼。

孤男寡女的,便是一巴掌把她拍死,也没人知道,就看这位是不是了。

“我之前在尚京也遇到过一名女子。”

极淡的语调,一字一字说得极慢,魏娆的心也跟着提了上去。

他这是要反击了?

莫名有点兴奋是怎么回事。

可等了又等,男子说完这句就好像哑火了,半天不出声。

魏娆有点急,这该死的虚荣心,她就想听听他是怎么夸她,或者如何编排她。

“那个女子---”

刻意压低的嗓音宛如轻飘羽毛落人心上痒痒的,可才起个头又停了。

魏娆闷着一口气,脱口就道:“难不成朱侍卫对那女子有什么不可说的心思?”

朱侍卫沉默一瞬,一本正经道:“是,也不是。”

“那是什么?”

“应该说,是那名女子对我有什么不可说的心思。”

闻言,魏娆闷着的那口气更满了,几欲要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