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那场火,东宫和周边几个宫殿守备森严了不少,各大出入口都有禁卫军把守,魏娆少不了又要破点财找从章玉宫出来办事的小太监借腰牌。那小太监虽然贪财,但风口上做这种事也怕,拉着魏娆叮嘱了好几遍,寻到亲人说几句就赶紧出来,巡查的兵士多了,他也躲不了多久。

夜里灯火暗,魏娆特意挑的侧门,守备相对宽松一点。守门的兵士也是累了,打了好几个惺忪的哈欠,让魏娆抬头,审视了两眼。黄黄的皮肤,粗黑的眉,矮矮的个子,小太监长得好像都差不多,兵士到岗没多久,记不住几个人,甩了甩手,就让魏娆进去了。

魏娆低着头小步疾走,人也没闲着,眼角余光四处环顾,记住一些易躲藏的山石灌木,做好随时把自己藏起来的准备。

章玉宫的主殿比较靠里面,魏娆隐在暗光下,沿途又找了几名宫女询问,弯弯绕绕地终于走到了。

然而殿门口守了一排的兵士,比外面的宫大门要严多了,魏娆躲在树后观察了一会,发现殿门紧闭,没有一个人进去,也没人出来。

魏娆心下一紧,想着那位世子爷该不会凶多吉少了吧。

死是不会的,可少不了也要磨掉一层皮。

那么好看的一张脸,过了一世,依然躲不开鬼面遮容的厄运。

魏娆心里叹了又叹,无奈转身离开。

不想肩上突然多了一只手,制住了她的脚步,魏娆浑身一僵,伸手就要取出袖箭,女子压低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你叫什么?是太子跟前伺候的吗?能否帮我个忙?”

这声音,有点耳熟,魏娆不敢回头,还想再确认,掐着嗓子以一种变调的尖细声音道:“你又是谁?深更半夜潜入太子宫中,有何预谋?”

“你管我是谁,你只要帮我进去看看主殿里的情况,出来后我给你五十两银子作为报酬。”

五十两。

为了心上人可真是舍得。

她买个太监衣服,借个腰牌,加起来也没到五十两。

魏娆捏着嗓子又道:“主殿里有贵客,守卫不是一般的严,你就是给我一千两,我也做不到啊。”

“我这里有锦乡侯世子的龙纹匕首,是皇帝御赐,你带着它,那些人自会放行,你把东西送到世子手上,顺便带句话,哥哥三思,再回来向我禀告里头的情况。”

哥哥。

身后是冯莲无疑了。

“我先给你十两,等你出来,再给四十两。”

听到这里,魏娆有点瞧不起冯莲。

惦记人家,又不想自己冒险,走到一半就停,跟原地不动,其实也没什么区别,反正最后还是会回到原点。

魏娆是死过一回的,胆子也比冯莲大一些,手拿着匕首,不慌不忙地走向殿门口。

兵士头子喝住她,太子下了死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魏娆弯腰伏低,将匕首举过头顶。

“军爷明鉴,小的奉命来为冯世子送东西,顺道有话要捎给世子。”

头子看到龙纹匕首,脸色变了变,这匕首是皇帝所赐之物,莫非皇帝又有新的旨意了。

男人又盯着魏娆头顶看了片刻,最终开了殿门,放她进去。

魏娆不敢拖拉,手持匕首快步往里走,上台阶跨门槛,进到正厅,抬眼一望,傻了眼。

怎么回事?

怎么都倒了?

还是都挂了?

魏娆双脚像黏在了地面上,每一步都迈得沉重,走到最近的一个男人身旁,见他趴在长桌上一动不动,手边倒着空空的酒杯,一俯身,浓重的酒味充斥了鼻尖。

这是醉死过去了?

魏娆再看向其他几桌,位于上首的太子整个人靠向座椅,脑袋往下耷拉,仔细一看,还轻轻晃了那么一下。

魏娆长吁了一口气,活着就好,这位要是没了,皇帝一怒之下,还不知道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

再一扫,最靠近太子的位子,冯劭端端正正靠着椅背,眼睛闭了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只是睡着了,果然是尚京最有风范的雅公子,哪怕醉了酒,也是半点丑态都不露。

可此时此刻,魏娆看冯劭,却没有丝毫欣赏的心情,相反还有点抵触。

惺惺作态的人不少,这位更是演到了骨子里,从里到外都是假的。

见过的没见过的,魏娆环视一圈,轻手轻脚地一桌桌查看,就这么几个人,一下子就探完了,却没有看到她这次要找寻的目标。

他人呢?不会已经遭遇不测了吧?这几人庆功过度才喝高的?

魏娆进来了就不想轻易放弃,她举着桌上的油灯转脚往侧厅那边走,走了没几步就发现地上有血迹,越到里头越多,一滴滴的看得人心惊。

走到比她人还高的花瓶侧边,她一眼瞥到一抹宝蓝色的衣角,心跳也猛地加快。

“晏随,是你吗?”

她轻声问,对方没有回应,不知是醒着还是有什么不测。

魏娆脚步放得更缓,轻飘飘到了人跟前,看他靠坐墙边,低垂着头,两条长腿随意搭着,露在外面的手背破了个口子,但他手搭在腿上,即便往外渗着血,也没有再往下流的迹象。

再一扫,魏娆看到他脚边有块沾满血迹的碎瓷片,不免心塞。

他该不会是以痛来解酒劲吧?

对自己狠到这样的男人,活该他能成就大事。

一想到这,魏娆胸口溢出丝丝缕缕难以自已的情绪,她蹲下身,掏出帕子给他摁住伤口。

“不怕啊,菩萨来渡你了。”

这一刻,魏娆是真心的想渡他一渡。

有生以来,晏随从未听过这样动听的声音,轻轻柔柔飘来,似润泽万物的风,吹拂到他心上,带来了萌动的种子,只待来日花开。

晏随就这样徐徐睁开了眼,撞上魏娆担忧的目光,须臾,唇边勾起如梦似幻的浅笑,仿佛他一直在等着她。

魏娆心口惴惴跳个不停,怎么回事,不过是长得有点好看,为了不让自己乱想,也不想被男人那样奇怪的盯着看,魏娆赶紧找话岔过去。

“你有没有好受点,要不我去找找看有没有醒酒汤。”

殿里的宫人都被遣出去了,想找,还真没那么容易。

魏娆也就嘴上说说,她没那么多时间,帮晏随简单处理了伤口,看他神智清醒了些,她打了几遍腹稿的话,委婉问了出来。

“你要是身上带了什么兵器,或者可以致人性命的东西,最好藏严实了或者暂时丢哪里不让人发现。”

听到魏娆的话,晏随不由吃了一惊,想这女子心思如此剔透,居然能想得这么深。

而她想的,也正是那几人的预谋,幸亏他有梦做预警,先下手为强,借着拼酒把他们全都药倒,而自己也困在这里,只等天亮,比他们先醒,让这些阴险小人钻不到任何空子。

晏随休息了一会,恢复了一些力气,他一把抓住魏娆,目光复杂地上下打量面前容貌粗糙的假太监。

化得,真丑。

若不是这声音,他未必能够认出来。

“你到底知道多少,又是从何得知?”

她是秀女,有可能成为太子妃,或者其他王公的妻室,突然出现在这里,本身就是个大疑点。

魏娆早料到晏随会有此一问,想从他眼皮子底下蒙混过关可不容易,魏娆也不想费脑,直接道:“我做了个梦,梦到你有难,不忍心见死不救,所以就来了。”

魏娆看到少年明显愣了一下,不是那种像听天方奇谭露出的荒诞表情,而是带着意外,和惊讶。

“该不会,你也做了类似的梦吧?”

少年表情更一言难尽了,魏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既然同是梦中人,有些事干脆说开吧,我帮你这一次,只求你一个承诺。”

“说。”

一个字,气势十足。

不愧是要当皇帝的人。

魏娆道:“有你一天,保我魏家平安无忧。”

一个女子将府里几百号人都寄托到他身上,这是一种怎样的信任。

“你就这样相信我有那样的能耐保你一家?”

魏娆肯定点头:“只有你,没别人了。”

只有他。

晏随心弦动了,如果是在别的情境下说这话,他可能会更开怀些。

“你想如何帮我?”

该问的也要问清楚。

魏娆亮出匕首,笑得狡黠:“用这个。”

不一会儿,灰衣小太监从殿内跑出来,慌慌张张的尖嗓子边跑边喊。

“不好了,来人啊,锦乡侯世子误伤了太子!”

头子在门口听得大骇,抓住了跑出来的魏娆,厉声问怎么回事。

“冯世子喝多了,拿着匕首,不小心就刺到了太子,太子受伤,他自己也倒下了。”

小太监抖抖缩缩把话说完,又怕又急:“你快进去保护太子啊,我要去叫太医,耽搁了太子伤势,你们谁都跑不了。”

头子倏地松开魏娆,魏娆赶紧脚底抹油,一脸焦急地跑远。

躲在树后的冯莲听到小太监那又尖又利的声音,吓得面色惨白,寒意从脚底迅速蹿到四肢百骸,全身凉透。

她害了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