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劭一走,在场的几人里,只有魏亭一个男眷,呆在这里就不太合适了,随意找了个小憩的理由,也撤了。

仆人将他带到客房,魏亭躺在床上闭眼眯了一会,听到外头脚步声越来越弱,他才起身套上了靴子,走到窗前,舔舔指头在窗纸上戳了个洞,观察院子里的情况。

这位冯世子真是看得起他,一个小小商户,无官无权,还派三个家丁看护,是监视,还是监视呢。

魏亭审时度势,重新躺回床上,脑子却闲不下来,一样样回忆冯劭的言行,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小九嫁他,还不如许给晏随。

晏世子脸是臭了点,但起码人实在,不会背后捅刀子。

被魏四比了个高低的两个世子正在后山腰上,相看两无言地对视。晏随长腿交叠,半坐在一个大石头上,石头边躺着被韧条五花大绑的老虎,也不知道是难受还是误吃了什么,发不出一点声,只剩粗重的喘气。

而晏随背后卧着一把长弓,正是射伤老虎的凶器,坦坦荡荡展露在冯劭面前。

冯劭看着好不容易养大的虎,心在滴血,这虎本就不易抓,驯养起来更难,花费了他多少心血,结果晏随说伤就伤,简直是欺人太甚。

“晏世子难道不该给冯某一个解释?”冯劭尽量压着火,还算平缓的问。

晏随从石上跃下,抽出精准射中老虎四肢的利箭,拿帕子擦了擦,再放回身后背着的箭篓子里,浓眉淡挑,眼底浮着一丝笑意,却似带着嘲讽和蔑视。

“据我所知,这片山林非皇家猎场,我在这里狩猎有何不可,再说这虎身上又没刻名字,它攻击我,我只射伤它,留了它一命,已经是宅心仁厚。”

冯劭实难再忍,提高了音量:“这一片围了刺栏,世子闯进来时没看到吗?还是世子天纵奇才,能飞进来不成?”

晏随傲然扬起下颚:“本世子深藏不露,岂能让你这等凡夫俗子瞧见了。”

“晏随,你不要欺人太甚。”冯劭见过很多人,但晏随这种目空一切,又有勇有谋的自大者,他还是头一回碰到,仅仅几句话,就将他激得失去了平日的涵养。

“我欺人太甚?那晏某倒要请教冯世子,我哪里欺你了?纵使这虎真是你的,你私养猛兽,意欲何为?养虎为患,冯世子的夫子难道没教过你?”

梦里他赤手与虎相搏,极其惨烈,一身血印子,仿佛厉鬼,而纵虎出笼者,正是这位人人都夸的锦乡侯世子。梦境太惨,晏随不得不防,谁料一路查下来,竟然真的抓住了一只大老虎,也让他更确信了,近日来做的梦,就是在预警。

上面那两位,他暂时动不了,但杀杀冯劭的士气,还是可行的,他也解气。

“晏随,这里不是北境,不是你一手遮天的地方,就连在北境,你也不可能为所欲为,除非你忘了,这天下姓什么。”冯劭不能正面回应,只能站在皇权的制高点上谴责晏随的逆行。

晏随冷眼看着冯劭那张看似正义凛然的脸,心想如果朝堂之上多是这种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坐在上位的那个人,是有多瞎,有哪一点值得他誓死效忠,值得黎民苍生拥护爱戴。

“所以呢?你想我怎么谢罪?一箭射了自己,赔你可好?”

少年话里的嘲讽听得冯劭实在窝火,可恨他武学不精,打不过晏随,不然真想将他狠狠修理一顿。

想到皇帝姑父对自己的叮嘱,冯劭强压下心里的火,反复默念来日方长,匀了一口气,才道:“一头畜生而已,冯某也不是真的要计较什么,只是希望世子在踏入他人私地时能够审慎一些,不要做出让自己后悔让他人心痛的事情。”

晏随哦了一下:“你心痛了?锦乡侯世子这样脆弱可不行,为点小事就痛,将来如何为皇家分忧解难。”

竖子,竖子,冯劭心里一通大骂,情绪濒临失控,匆匆离去的管家又匆匆赶来,在他耳边又是一通低语。

“世子,不好了,县主落水了。”

冯劭又是一惊,一把揪过管家衣领喝斥:“要你们那么多人有什么用,看个人都看不住。”

敏嘉县主如何落水的,说来真不赖别人,她看腻了桃花,又不像魏娆她们有那个兴致摘花,心不在焉地就想出来玩,还闹着要泛舟划水。冯莲为她安危着想,几次相劝,小县主耐不住性子,自己跑了出去,结果跑到河边,脚底打滑,一下就跌进了水里。

好在冯莲想事周全,安排了会泅水的丫鬟紧跟县主,县主一下水,还没喝上两口就被拉上来了,只可惜小县主受了惊,加上娇生惯养底子弱,最终仍是发起了低烧。

敏嘉这一病,魏娆计划也打乱了,她并不打算在这留宿,可县主病了,昏昏沉沉躺那里,一副小可怜的样子,她先走好像不太合适,显得有点无情。

襄郡王又是个宠女如命的老男人,跟她父亲不相上下,保不齐多想,毕竟她父亲也看上了冯劭,在外人眼里,跟她自己看上没什么区别。

冯劭脚步如飞,憋着气在前头疾走,晏随后面不紧不慢跟着,他腿长,体力好,步子迈得开,虽然看似悠闲,但也不比冯劭慢多少。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庄子,仆人想看又不敢正眼看,垂眸匆匆那么一瞥,就已经是惊叹到走不动路了。

冯劭和晏随可以说是截然不同的两类美男子代表。冯劭是芝兰玉树的翩翩公子,可身上人间烟火气息也浓,晏随或许是性格原因,对谁都冷冷淡淡,好像自带了一股仙气,真正称的上是惊为天人。

就连对表哥痴心一片的游聘婷,在看到晏随时也忍不住多瞧两眼,小心脏扑通扑通直跳,拉了个丫鬟就问这人谁啊。

丫鬟脸红红,直说不知,羞答答走了,留下表小姐一个站那里怅然若失。

敏嘉郡主并无大碍,烧也渐渐退了,只是身子疲乏得很,要好好休息。

冯劭不方便进屋,就在院子里候着,听了丫鬟出来禀告,县主已无大碍,这才松了口气。敏嘉不能有事,无关她这个人,只因她父亲是襄郡王,皇帝的嫡亲叔叔。

冯莲和魏娆相携出屋,守了敏嘉一阵,都有些累了,想早点回屋歇着。

两人跨出门槛,就见院子里立着两个风格迥异的美男子。

冯莲先是看向哥哥,再看到他身后倚在樟树下的男子,神情淡然,漫不经心瞥向她,冯莲内心啪的一下,她好像听到了花开的声音。

魏娆没有见过晏随真容,看他立在那里,也只是纯欣赏,然后隔着距离朝两人福身,礼节做到,就转脚回自己的西厢房去了。

只是走着走着,少年那带点傲气,淡淡然瞥向自己的眼神,一再浮现在自己脑海里,魏娆觉得有点眼熟,又说不清个出处。

更不知,背后两道视线也在跟随她的脚步,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