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娆有时也会想,母亲最终选择嫁给父亲,拒绝了年轻尊贵的太子,是否也曾经历过一段漫长的心理挣扎,不然,也不会留下那样的遗言给她,

“宁择庸碌,不嫁王孙。”

父亲虽是勋贵,但不问朝政,无官位在身,倒也符合母亲庸碌的标准。而魏娆自己选择的董璋就更不提了,一个把庸碌刻进了骨子里的男人,不遇事还好,遇到了,无论大小,都是个坎,说崩就崩。

前世血与泪的教训,魏娆内心产生了动摇,嫁不嫁王孙不要紧,可择庸碌就一定是对的吗?

若是遭逢乱世,男人过于庸碌,又如何保全妻儿老小,别到那时还要她出来撑起整个家。就像姑母,虽然可恶,但听了那段对话,魏娆又觉得她有点可怜,嫁不了自己想嫁的男人,退而求其次,找个她能拿捏的男人,可现在看也没多好,女色上确实是控制了,可别的方面,却更不堪。

姑母就没责任吗?姑父在外非法敛财的恶劣行迹,她身为枕边人,难道一点都没察觉到?

上辈子姑母出手相当阔绰,房里更是摆了不少稀罕东西,魏娆都能凭着记忆画出来。她看过姑母的嫁妆单子,几乎有一半不在单子上,应是婚后购置,而凭姑父那点微薄俸禄,不说一辈子,便是几十辈子也未必买得起。

姑母可恶,可怜,也活该,自己心不正,纵容夫婿行恶,仗着娘家是国公府,这些年恐怕没少搜刮过民脂民膏。

想到这里,魏娆觉得有点闷,没有听完就出了屋,管家在外守着,她打声招呼:“我去后院转转,父亲若是好了,再叫我。”

管家问是否需要添置茶水糕点,搁到亭子里,魏娆推了,她没心情,也没食欲。

文松院,顾名思义,院里满是松竹,入眼一片青青翠翠,不同于内院的花团锦簇,瞧着有些清冷肃穆,前世的魏娆爱热闹爱姹紫嫣红,不喜这种过于单一冷淡的色调,总觉得看久了人也会变得压抑,寡淡。而现在,经历的事多了,心境不同了,再看这片绿,又是不一样的感受了。

她纵使做不了铁骨铮铮的英豪侠士,也要如这青竹般笔笔挺挺地活着,即便将来战乱纷争,她也要活出自己的一条路,并保全住她重要的家人。

“往常你最不喜欢的就是来这里,今儿个倒是反常。”

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魏娆转过身,快步走向父亲,似有所悟道:“往常,父亲也不会叫女儿偷听壁角,父亲一片苦心,女儿曾经不能领悟,是女儿愚钝,女儿不孝。”

魏娆在为前世的那个自己悔过,道歉。

或许在母亲眼里,父亲是个赋闲在家的庸碌之辈,但在魏娆心目中,父亲是这世上最用心良苦,对她最好的男人,无关前程和功利。

魏良心软嘴硬,重重哼了一声,唇边细须被吹起,做出一副严肃训斥的样子:“不指望你真的懂,只是想你明白,你所谓的那些两小无猜,情情爱爱,可能当时令人向往,可等过了十几年,又还能剩下多少,看看你姑母,遗憾归遗憾,日子照过,想求的更是不少。你以为她为董家发愁,为你姑父着急,可说到底还是在为自己谋划。而你姑父,也是罪有应得,早年唯唯诺诺,言听计从,可日子一长,得意忘形,已经忘了自己几斤几两,我魏家,容不得这种狐假虎威的杀才。”

魏娆微低着头,恭顺聆听,颇有点感动。

没吃过苦的她有点烦父亲唠叨,可后来颠沛流离,再想听,却再也听不到了,爱之深责之切,她用了一生去领悟。

“对了,父亲,那晏世子把姑父送回董家,就没留下只字片语?”

跟前世有所不同,但最终晏随还是放了姑父归家,魏娆特别想知道现在的他对魏家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一提到晏随,老国公就有点头疼。未及弱冠的少年,负壮气,有傲骨,光风怀抱玉精神,看似不染世间尘,可又心怀天下苍生,搁在明君治理的盛世,必是君王最为器重的栋梁之材,可生在当下,就有点怀才不遇,壮志未酬了。

皇帝对晏王的态度就差昭然若揭了,但又沽名钓誉,隐而不发。

“以后你不要再提他了,这事过后,我们和晏王府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魏良其实很欣赏晏随的为人,少年郎就该有这样的傲骨,和风光月霁的行事风范,若他孤身一人可能还没那么多的顾忌,可他手上担着府里几百号人,不是想结交谁就能结交的,他首先考虑的是魏家兴衰,子孙安危。

“父亲,您就别当我是无知小儿了,晏王府的威名,这世上几人不知,这次晏世子进京,受了封赏已有半月,却迟迟不回北境,稍微有点脑子的都会多想。”

“想得再多也只能憋着,一个字都不能吐出来,我们一个不受君恩的闲散公爵府,能管好自己就不错,休要多生事端。”

自己女儿什么德行,魏良比谁都清楚,就怕她一时脑子拎不清,又生出什么荒唐的念头。

他们魏家顶着勋贵的虚名,无权无势,跳脱在争权夺利之外,他人闲事,能少管就不管。

停了一下,老父亲继续道,“那晏随再好,也不是你能惦记的,为父倒觉得冯劭足以为良配,他的胞妹跟你一般大,你们小儿女要多来往,过两天寒食节,你们可以相约着踏青,增加情谊。”

“那锦乡府是金山银山,您就这样想我嫁过去?”

她的这个老父亲也是矛盾的很,一边瞧不上,一边又控制不住地动心思。

魏良拂袖,瞪着女儿:“你以为为父看重的是锦乡侯的权势,为父看中的是冯劭这个人,说起京中勋贵子弟,几个人能比得上他。不找个好的,学你姑母那样低嫁,以为能拿捏住,最后又如何,操不完的心,也没见多好过。”

她已经吃过一次大亏了,才不会跟姑母那样,魏娆内心再笃定,也无法跟父亲言明。

再说,魏娆确实想跟冯莲结交,不为她哥哥冯劭,而是想了解冯莲这个人,晏随入魔暴走之前,唯一有过婚约的女子,还是惠帝亲自赐婚。后来晏随回到北境,得知晏王死于京中,当即发出昏君无道,豺狼满朝的檄文,率军南下攻城,这桩婚约也就名存实亡了。

还有就是,前世姑母给她仿造了出城路引,却不想遇到五城兵马司严查,更巧的是冯莲也要出城,还主动跟她攀谈,兵马司的人忌惮锦乡侯,连带着查她也不是那么严了。

而出城后,冯莲不问魏娆要去哪里,只是叮嘱她一路当心,办完了事早些归家,纯善得如名字那般莲心无垢。

十五岁的魏娆感动得一塌糊涂,可死过一回的魏娆看这种没根没由的善意就有点不是那么简单了。

锦乡侯府内院,冯莲收到魏娆的邀约帖子,有些诧异。她和这位国公小姐素来少有往来,难得她还记得自己,想着约自己去踏青。

冯莲把帖子递给母亲谢氏,谢氏一边看一边点头:“看这字还不错,人应该也不差,只是女儿间的玩乐,倒也不必这么谨慎,自己想去就去。”

这算是应下了,冯莲拿回了帖子,想着待会就去回复。

谢氏又道:“这位九小姐好像跟你差不多大,今年也及笄了吧。”

冯莲回:“比女儿还小上一个月。”

谢氏笑了笑:“那你得喊她一声妹妹,就像当年,”

话没说完,谢氏就打住了,冯莲听出了母亲话里的异样,只当没听到,有点烦恼地道:“可女儿跟哥哥说好了,那天一起出外踏青,多了个外人,好像不太妥吧。”

谢氏不以为然:“说得好像你表姐就不是外人,在侯府住了几个月都不回家,就怕别人猜不到她那点小心思,依我看,多个外人也好,让她清醒清醒,看看自己什么身份。”

魏家有个啃娘家的魏萍,冯家也有,比魏家更甚。魏家百年氏族,女儿嫁得再低,好歹也能寻个官家,怪只怪那董澎自己不争气,非要作死。

可冯家就不同了,早年皇后还不是皇后,只是个默默无闻的小妃子,锦乡侯也只是个守城小官,妹妹能嫁到多好的人家。为了打点宫中的大妹,没少花银子周转,后来实在捉襟见肘,就把小妹许给了皇商游家,从而获得了源源不断的资金支持。

尽管皇后为了安抚游家,讨了个三品伯给妹夫,可商户出身,到底低人一头,身为举人之女的谢氏发自内心瞧不上这门外亲,小姑子多次暗示结亲的意思,谢氏都充耳不闻,也更加积极地给儿子相看门当户对的官家女,就怕丈夫经不住妹妹哀求,一时心软松了口。

一想到这,谢氏更上心了。

“你再多叫些小姐妹,三品官及二等侯以上,能约几个是几个。”

有了对比,就不信那游家小姐还有脸缠着她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