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站上人来人往。好多是一家老小肩挑背抗着全部家当,从乡下进城讨生活的难民。

 从开埠以来,战祸一起,就有难民潮涌进大上海,灯红酒绿的花花世界,给了他们无限的梦想,但繁华并不属于他们,高楼大厦间没有他们的立锥之地,只能栖身于苏州河边的破旧船舱里,每几年一个轮回。

 秦瑞庵看着川流的人群,一径皱着眉头。长安拎着几件行李走在前面,长寿拎着其他行李跟在后面,月儿老老实实、寸步不离地走在秦瑞庵身边。

 林娉卿本来要来送的,但妇女工作会本应在后天举行的月会临时改在了今天,作为副主席的林娉卿要做本月的工作总结,不能不去。昨天在牌桌上,邢明严委员太太柳怡霞突然神神秘秘地问道:“你们知道为什么月会要改期吗?”

 见众人或摇头,或一脸迷惑的看着她,预期效果达到,柳怡霞便把包袱抖了开来:“是姚蔼芳要相女婿!”妇女工作会主席姚蔼芳,是商联主席易仲达的太太,女儿易皓珍是兰薇的同学。

 皓珍虽是上海滩上数一数二的名门千金,奈何长相上把父母双方本已嫌多的缺点又集中了一下,所以无论如何努力,还是没有挤进兰薇等一班名媛的行列。

 但是近两年来,兰薇却和她十分要好起来,这才使她也经常出现在名媛聚会的场合,在一群姹燕娇莺中独竖一帜,却是引人注目,好事的便要问是谁,一打听得是大亨易仲达的小姐,就不免又多看两眼。

 下回见了,不等人问,就要把底细来演说一番,于是一传十,十传百也渐渐名声雀起起来。兰薇接交皓珍有自己的想法,首先是这样的朋友一万个保险,什么也不会越过自己去。

 加上兰薇懂事早,已知道在这个社会上关系的重要,自己和皓珍来往,未尝不是对家里的一份贡献。

 而长远来看,虽然皓珍姿容上差些儿,但有易家的家底撑腰,依然是前途未可限量,自己现在是在她最需要人抬爱的时候出手帮她,谁知不是为以后储备人情资源。

 邢太太转过头来,对着林娉卿说:“这件事说来还是你们兰小姐挑的头,你倒不知道?”林娉卿一皱眉:“哦,怎么回事情?”

 “我听我们佳雁说,那天她们几个小姐到申大去参加个什么活动,你们兰薇自然也拉上了皓珍。到了那儿就有个男生上来和兰薇说话,说了两句,组织活动上有事,就走了。其他人他好象也没注意,可是一边的皓珍就注意上了他,吞吞吐吐地向兰薇打听他的底细。原来他以前是你们子萱的一个同学,叫姜润生,父亲是一家什么公司的董事,前两年全家去英国住了两年,刚回国。”

 林娉卿接过话头,漫不经心地道:“我恍惚记得是有这么个孩子,前些年经常来我们家玩,后来听说家里出国了。

 挺标致个小男孩,也懂礼貌,和子萱关系挺好的。”林娉卿说得无心,但话音落了,却觉得牌桌上气氛变得有些怪异,大家的眼神里都透出几分暧昧。突然明白过来,现在说儿子和哪个男孩关系密切,都难免要引起些不可言传的联想。

 心里一时火起,这些家的少爷们也是和子萱从小玩到大,她们倒不疑到自家儿子头上!看林娉卿脸色有些难看。邢太太忙接着刚才的话往下说以打破尴尬局面:“你们兰姐儿多聪明呀,一下就看清了皓丫头的心思,就问她想不想和这个姜少爷认识认识。

 那皓丫头还推脱了两句,但一看心里就是愿意的。本来时下年轻人自己在外面认识也是平常的事。

 但你们兰姐儿就是比一般的姑娘家多个心眼。她说他们易家挑女婿一定不能随便的,姜家虽然还算殷实,但比起易家还是差一截,如果两个人私下里好了再让家里知道,万一家里不同意,到时候两边又丢不开,伤心伤身的,何苦来。不如就正式的两家见面。家里没了意见,两人再处,也就没了后顾之忧。

 那皓丫头可能是对自己本身条件不太有信心,觉得有家里人站角助威,胜算把握大些,也同意了这个方案。于是就找人从中说合。正好易仲达公司里有个经理姓黄,女儿也和佳雁、兰薇她们是同学。

 黄先生和姜先生好象以前就认识。兰薇就请这位黄小姐回家把这档子事儿跟她妈妈说说,看能不能帮个忙。黄太太本来就喜欢作媒拉纤,何况是给老板家里,万一说合成了,自己丈夫的事业上也大有好处。

 一下子比其他人都热心起来。两边家里跑开了。你们兰姐儿看这事有了人张罗,就没再掺和,一切都由这位黄太太包办。

 约着两家见面还是很费了些周折,姜家倒愿意攀易仲达这个亲家,但易家小姐艳名远播,怕儿子不愿意去,就悄悄告诉黄太太最好别当正式见面,只说是普通请客。

 黄太太也是个聪明人,过来就跟姚蔼芳说两家虽算得上门当户对,但毕竟易家在上海滩上要找个媲敌的家世太难,人家总有些发蹙,怕传出去相亲再没相上,脸上不好看。

 姚蔼芳也知道可能是挑自己女儿的长相,心里虽然不高兴,但如果传出去,易家小姐让人相亲没相上,脸上更不好看。也觉得这样好些。可谁知这样瞒了姜家那小子,他就没觉得这顿饭跟自己有多大关系,年轻人七事八事的多,说了几个时间,他都有事,要不跟去。

 但家里又不好让他强推其他事情,那样就漏了底,只好等他有空,还就是我们月会的时间他有空,所以姚蔼芳就利用职权改了开会的时间。”

 林娉卿听了这一番话心里就有气,那家没有事情,她姚蔼芳凭什么就可以为了私事改变大家定下来的时间,自己明天还有事呢!

 正要说话,猛一转念,又立刻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明天的事是不好说出来的。沈家少爷住进秦公馆是众人皆知的秘密,但大家都尽职尽责地装着不知道,自己当然更不能说破。

 人家相女婿怎么说也是大事。自己的事算什么?送儿媳?真是没想到自己一生要强,今天却要吃这样的的哑巴亏。站台上,大家都匆匆忙忙,不时有人挤着撞着,因为都着急,最多对着嚷两句,就忙着赶自己的路去了。

 有前途的人总是很少有时间相互冲突,总是走投无路时,才容易与人交恶。可不知今天是不宜出行,还是怎的,秦瑞庵一行人刚走到车厢旁就和人起了冲突。正有一趟车开始进站,一大群人涌向月台边,人潮就在秦瑞庵他们周围挤过。

 突然一个人和长安撞了一下,那人手里的一个包袱掉在了地上。啪嚓!象是什么东西摔碎了。那人一把抓住了长安。

 “你撞了我的东西,你赔!你赔!”那人是个青年,身上的衣服有些旧但并不见破,就是不怎么干净,样子看起来挺机灵。长安立刻就看出他是专门撞人敲诈的。便去扯他拉自己的手“是你自己撞的,怎么能怪我!”

 “就是你撞的,你赔我!”秦瑞庵也觉得那人是无赖,就上前来喝斥:“干什么?!讹诈吗?!马上送你去巡捕房!”那人就是抓住长安不放“你们撞了人,还不讲理!”

 长寿这时也上来帮着长安和那人撕扯。“干什么?干什么?你们仗着人多欺负人!”几个人争执着。月儿被放在一边,静静的看着这一幕闹剧。没注意有两个人悄悄地靠近了他。这两人一左一右的贴近了月儿的身边,突然架起月儿,就往人群里跑。

 “啊!你们干什么?!”秦瑞庵他们正在和那人吵嚷,突然听见月儿的叫声,回头一看,只见月儿被两个人架着,在人群中渐渐淹没,一时惊得魂飞魄散,明白过来,什么也顾不得就去赶,可是人挤人,人撞人,怎么也跑不起来。一会儿。几个人就消失在人群里。再回头看那个刚才和他们吵架的人,也没了踪影。

 月儿被着架出了站,一路上乱踢乱嚷,旁边的人都好奇的看着,却没有人敢上前问问怎么回事儿…上海摊上敢抢人的,谁知道是什么来头。

 到了车站外面,有一辆汽车早就等着,两人把月儿塞进车里,自己也挤了上来,还是一边一个夹着月儿。月儿扭着身子去打他们俩“你们这些坏蛋!你们放了我!”

 “住手!老实点儿!再闹,把你小脸蛋儿破了相!”一个人突然恶狠狠的叫道。月儿一时气怯,停了手。但又一想:这些人绑了自己还不知道要对自己怎样,如果…那样自己只有和他们拼了,还管什么破不破相。

 于是更凶猛的朝那人抓扯过去。“哎!哎!你真不怕啊!”那人只是挡,却并不还手。一边就对另一个人说“你快把他抓住呀!别在一边看热闹”

 那边那人却笑了“这么可爱的弟弟打你,也算一种艳福,你还不好好享用?”“哎!哎!我倒想啊!就怕一会儿子萱要找我算账。”子萱?!那人话一出口,月儿立刻楞住了,手也停在了半空,他呆呆的看了那个人半天,又回头看看另一个人。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我们?哼!说出来吓你一跳!我们是‘斧头党’,我们老大看上你了,要让你陪他玩玩儿。”月儿初听时,真吓了一跳。可细一看,另一个已撑不住笑了起来,看来那人分明是在说笑话。

 正在疑惑,突然前面的车门一开,一个人上了车,坐在司机座上。那人回头看看了后座上的人问道“没出什么岔子吧?”

 月儿又是一惊,原来这人正是在站台上和他们吵架的那人。“还没出岔子呢?这位沈小少爷真是当小姑娘养的?简直比街上的小瘪三还混,瞧,手上都被他抓出血了。”

 “谁叫你不跟他说清楚。”“先别说了,快走吧,一会儿秦伯伯他们追出来了。”月儿旁边的另一个人说。前面那个听了就转过身去“对了,走。”说着话发动了车子。

 月儿听着话音,已明白过来,这些不论是谁,都和子萱很熟,心里踏实了,但还是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想要问,可自己刚才打了人家,有些不好意思。

 一寻思反正总会真相大白的,自己就等着吧。房子是新式的洋房…不象哥特式、西班牙式、殖民地式,贴着血统标签…各式样的杂种,一下地没名没份,似乎天生就适合做小公馆。

 齐海钧的奶奶出了名的厉害,齐老太爷领了好多年惧内都总管的衔,在外面有了小,哪还敢提进门的事,可这齐老太爷又出奇的好色,悄悄在外面置了好几处小公馆。

 齐老太太当然有风闻,可是她除了厉害更有心机,这种事情闹穿了,过了名路,以后更贻害无穷。

 他偷偷摸摸的,自己还好辖制些,于是一直没有说出来。等老太爷过世,齐老太太毕功一役,把几个姨太太全都赶了出去,倒空了好几个小公馆出来。本来说把这几处房子卖了,可齐大爷一直拖着没办,不知是不是准备派其他用场。

 齐大奶奶却把婆婆的御夫术又有所发扬,管大爷管得更严,把自己的陪房丫头给了他,就认定自己已是贤惠得出了格,大爷再有其他想法便是狼心狗肺。

 所以几处房子一直是金屋无用武之地。这下倒便宜了齐海钧,进两年这里成了他的伊甸园,有了些没要紧的事就来这儿了结。

 今天子萱从家里逃出来,又抢月儿,计划时要个落脚的地方,大家想都没想,就让齐海钧解决。顺便就派了他接应子萱。这时他已经把子萱安全接到了这所退了职的小公馆里。

 郭雨松、姜润生和南京赶来的许宗剑早就等在这里了。他们几个在秦家常出常入,今天不能抛头露面,在前面打冲锋的龚锐林、刘书仪,蒋峰挺,秦瑞庵都没见过,所以在车站上不怕被认出来。

 见他们到了,郭雨松立刻拿出电影里见了劫后余生亲人的架势,上前一把把子萱搂住:“萱,你受苦了!”在场的几个人都笑了起来。子萱一个劲儿地推他“别闹!别闹!”

 许宗剑冲着郭雨松叫道:“这台词现在可轮不着你说了。”郭雨松放开子萱却说:“嘁!可不就趁着现在小乖乖还没来,表达一下我们的心情,一会儿我们可要离开八丈远避嫌疑了。”

 “你胡说什么!”子萱红着脸批道。“让他先上楼休息一会儿吧。”这时齐海钧说。“我不累。”子萱推辞道“你伤也刚刚好,又爬墙,又跑路的。不累,也得给你留点儿精力呀…毕竟今天才算真正的小别重逢嘛!”一句话又引来一阵笑声,子萱更不上楼了。但那经得起几个人一起连拉带拽。

 把他弄到了上面卧房,按他躺下,几个人就去张罗一会儿的酒菜去了。子萱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道龚锐林他们能不能把事情办成,今天的这个计划也太冒险了,怎么想怎么悬。

 万一不成,月儿被送走或是押回家,自己逃出来都失去了任何意义,只有回去自首。那样,又得是一顿好打,这个自己倒不在乎,只是自己和月儿的事就彻底老了。

 是不是该考虑一下兰薇说的那种出路…偷情总比决裂强…可是这种事情放在我们身上,简直不敢想象…要不,长相忆独憔悴…又何苦呢…但我和他终究不是那种浪荡子…正在辗转反侧着,下面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显然是有人来了,心里一惊,无论成败,应该是龚锐林他们回来了。

 心悬到了嗓子眼,还是立刻翻身下床,三步两步就往楼下奔。站在楼梯上就看见了他,人群里那么夺目,子萱一时也有了“是不是在做梦”的疑惑,也许太高兴了,真就是这样的,是某种激素在起作用吧。

 他也抬头看着自己。大家都看着他们。一步一步地往一起靠,终于走到了一起,明知道众目睽睽,还是要把一切肉麻的程序执行个遍,两人紧紧搂在一起。

 大家也知趣的给了他们好一阵子的时间,郭雨松才在一旁鬼叫起来“受不了了!受不了了!”说着话就去搂刘书仪,刘书仪也跟着起哄:“喔,没人疼你,有我疼你呢!”

 大家笑成一片,笑得子萱十分难受,心里却也不乏一丝得意。红着脸,但还不放开月儿,一手搭着他的肩,两人肩并肩的站着,象展览一般由着大家取笑。

 却窃以为他们都在羡慕自己。这时候,姜润生说:“好了,好了,入席吧。大家忙了这么一大阵子,也都该饿了。”大家七嘴八舌的应和着,就往餐厅去。坐下来,下面就问是不是上菜。

 齐海钧却偏过头来问:“诶,不等等我们的总司令吗?”子萱却说:“她今天可能不能过来的,一方面怕暴露我们的行踪,一方面她不能让人觉出和这事儿有瓜葛。

 这会儿肯定在家里做不在场的证据呢。”月儿听不明白他们说什么,又是一脸疑惑看着子萱。子萱这才跟他讲:“今天的事情,都是兰薇起头和他们策划的。大主意都是她出的。

 她说要你自己从家里跑出去根本就不可能,从家里把你抢出来也没有可能,只有在站台上抢人最容易。

 我这边要好办些,从抓到你以后,对我管得就松了,房门也不怎么锁了,只是没发话我可以自由行动,让我自己思过。

 今天你和爹走,长安长寿跟着,妈出门也带了两个人,陈妈十点钟照例要去买菜,兰薇她们几个女生在绿波廊玩,出门带着小茵,到了就打电话叫人送手袋,人刚走,又打电话叫人送她画的画,七弄八弄,家里唱了空城计。

 陈万福要在前门守着,其他几个人都忙着手里的事,没人注意,我就溜下楼,从书房翻了出来,后院也没人,我从后墙翻出来。海钧在后面路上接应我,就到这里来了。”

 姜润生在一旁接了话去:“尽说些细枝末接,我要做出多么大的牺牲,怎么不说说?”子萱笑了,又接着跟月儿解释:“当时计划的时候,其他的都好办,就是妈,兰薇说必须把妈调开,要是在她眼皮底下,这点儿小手段甭想施展开的。

 妈要去送你,就绝对抢不出你来,妈要在家,我就绝对逃不出来。整个计划正要流产,恰好易皓珍看上了润生,兰薇立刻抓住了这个机会,先让润生想法子把妈她们月会的时间占了,又撺掇皓珍这事儿、那事儿的缠她妈,把其他日子给她妈安排得满满的,最后终于把开会时间定在了今天。

 皓珍本来就对兰薇言听计从,眼下兰薇帮了她这么大个忙,她又晕晕忽忽陶醉在甜蜜的幻想中,兰薇说什么她都信,被利用了还不知道。”

 易家相亲,妇女工作会改期,昨晚上月儿听林娉卿都大略说了…因为不能送他,昨晚上娘俩长谈到半夜…本来当则新闻,听了就听了,没想到这些个是非都是自己招惹出来的。

 看看润生,那么英俊的小伙子,却要去和一个上海滩上出了名的丑姑娘相亲,甚是好玩。不尽微微笑了起来。润生那里好象很委屈的样子,对子萱抱怨着:“你倒好,掉进蜜糖罐了!怎么要我去受那罪,我该你的?!”

 子萱陪着笑:“其实,皓珍人不错。要仔细多看看,也还是有好看的地方。”说得满座都笑了起来润生气得不得了:“是!庙里的小鬼多看看也就看习惯了!你小子得了便宜还卖乖。皓珍那么好,我们俩换!你和她可是门当户对,又是你妹妹的闺中密友,作嫂子顺理成章。”

 转脸又冲月儿说:“哎,月弟弟,别跟他了,我带你去欧洲,巴黎、伦顿、威尼斯,好玩的地方可多了。”

 月儿现在说不出是高兴还是幸福,有子萱在身边,又一下有了这么多朋友,大家都这么喜欢自己,快乐得有些傻傻的了。又变得不知道如何与人交谈了,只是乖乖巧巧的在那里腼腼腆腆地笑着。

 蒋峰挺却在一旁,又把他被抓伤了的手招摇了起来:“唼!你以为这位小少爷真是那么可心依人,你看看,他抓的!”

 席上许宗剑和月儿已是很熟了,这会儿也接着话头就指着月儿说:“要我看,你小子才真该好好打一顿了!招呼也不打一个,就自己跑到上海来了。把我吓的!当下就对自己说:这叫我怎么跟子萱交待呀?他要我赔人,我拿什么赔呀?…拿我自己赔,他又不要。”

 大家笑作一团,蒋峰挺又在一边附和:“就是该打。”又象和宗剑商量的样子,指着子萱:“他肯定舍不得了,看来只有我们亲自动手了。”

 润生却正色道:“干什么?干什么?欺负人哪!有我在,谁敢欺负他!”又转头对月儿:“看看还是我维护你吧?人家要欺负你,”…冲子萱扬扬下巴…“他话都不说一句。”

 子萱却在一旁撇了撇嘴:“你有话就直说呗!干嘛这么旁敲侧击的激我。找我要人,还真要他啊?不就是想要兰丫头吗?只要你降得住她,我作哥哥的给你们作主。”刘书仪笑着道:“你作主?你要作得了主,还要我们这么多人,费这么大心?”

 大家也笑了。子萱干脆涎皮赖脸的说:“嗐,有没有人作主还不是一样,大不了,兰丫头自己再策划一次私奔就完了吗。”润生道:“还是向您请教,‘私奔专家’!北平跑了不过瘾,上海还要再跑一趟!”

 大家说说笑笑直玩到半夜,才各自回家。子萱和月儿就在这里住下,齐海钧让几个看房子的下人好生伺候着。

 预备他们稍微躲两天风头…怕秦家在车站、码头都有人堵…然后安排他们去苏州,那边是郭雨松的老家,郭雨松陪他们一起过去,找些熟悉的路子好安顿。送了大家回来,进了屋。子萱笑着说:“可算走了,…这帮子!”

 月儿说:“他们真好!还有兰薇!”子萱却说:“你不知道,兰儿也是为了自己。”“什么?”

 月儿不解。子萱就把那天兰薇在门口听见爸爸妈妈谈话,然后决定帮他们逃走,和他的朋友们商量办法,商量好了才通知了他的前前后后跟月儿说了。

 末了又说:“兰儿那么精明,又那么新潮,肯定要自己找对象的。别说你了,就真是个好的,只要是爹妈给找的,她也一定不愿意。”月儿却突然瞪大了眼睛,嚷了起来:“我哪里不好!?”

 子萱突然间也觉得自己说错了,正要收回,细想想这话又怎么说都不合适,就没说话却笑了起来。月儿见他笑更生气了,上来就打他“啊,现在觉得我不好了!我哪里不好!?说啊!”子萱一壁笑一壁抓月儿打过来的手,最后把他扯到了自己怀里,狠狠的亲了个够。最后在他耳边轻轻地说:“你的好,兰丫头自然看不出来,别人都看不出来,只有我知道!”

 月儿撅着嘴,也不知是生气还是为了憋住情不自禁的笑容:“就知道天天怄人家!”子萱还搂着月儿,看着他的眼睛好一会儿,然后好象寻思了一下说:“其实…妈的主意也不错。大舅哥和妹夫…乱淫荡的!有点儿旧派香艳小说的味道。我倒觉得…我不一定做不出来。”

 月儿却一下子沉了脸色,一把把他推开来:“喔。难怪今天这么着急要把兰薇许出去!”“哎哎哎,我是说:如果你是妹夫的话!你别瞎会意啊!”“哼!那谁知道你到底什么意思!姜润生是挺英俊的哈?!”“我为你受了这么多苦,你还信不过我?”“哼!”月儿别过头去不理他。突然好大一股力量把月儿卷进一个无边的包围中,他似乎想挣扎却又立刻放弃了。

 那包裹着他的是一个人,一个肉体,却也是他整个的世界。恍惚间,他感觉到了什么东西从脸颊上划过,他知道那是泪水。他也知道他为什么而哭,为了他失去的一切…除了这个拥围着他的男人,他已经一无所有。

 在过去这段日子里,他好象并不确实的明白自己的处境,一切还有些不切实的虚幻感似乎一切都是在梦中,他害怕突然会醒来,却又有一丝盼望,醒来了一切都恢复到自己熟悉的状态中,没有了期待,没有了激情,但也没有了恐惧,没有了伤痛。

 然而这一刻,一切都已确确实实的显露了出来。这个梦永远不会醒来了。生活中交织在一起的甜与苦,欢与痛,自己都不能再作为一个旁观者,而要一一去尝遍它们。

 他抛掉了生命中的过往和为他预定好的未来,就这样赤裸裸的跟着身边这个人走向一个未知的前程。他不后悔,也不害怕。可是想起那些他必须抛弃的过往,想起那些为他倾注所有安排一个安稳的生命的人们,他还是不禁潸然泪下。

 他为那个死去了的女性的自我哭泣着。却等待着新生的男性的自我…在阵痛中,从自己体内…再次分娩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