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澜石在施琅岐走了后,便怔怔的坐在椅子上望着地上裂缝发呆。

这具身体跟着他八年,他花了八年的时间去接受他,心气高傲如他,怎能接受。少年也曾举起利刃,也曾幻想保家卫国,斩尽犯我大齐的宵小。

少年跟随师傅游历人间,见过这世间的魑魅魍魉,却也不乏志士仁人。

万物是我,我是万物。

天不遂人愿,桀骜少年却被困在了这四四方方的房子里,圈养了八年。白澜石本以为心智已被磨平,却哪想施琅岐的一句比常人儒弱些也能让他血中发热。

他贪婪的幻想着可以跨上骏马,奔驰在天地边缘,可以举起自己封锁在床底的佩剑,他想了很多,想到忘了时间。

不确定这是否又是一场空欢喜,但这一时刻他明白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无欲无求,这具身体一直是他暗藏心底早已锈迹斑斑的心结。

如今翻出来仔细清扫,虽彻骨痛但酣畅淋漓一身松。

白澜石回神来天已经暗沉了,四处点起了烛灯,身侧齐桓靠着椅背双臂环抱于胸前,搭拢着脑袋瞌睡着。

淡黄色的光晕打在其侧脸,显出少年俊朗的五官,身材高大的齐桓委屈的蜷缩在一张椅子上。

“齐桓。”白澜石轻推齐桓。后者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望着四周手撑着椅子将下滑的身子坐正。

待看清面前人时才带着些鼻音说道,“晚上啦,哥哥我饿了。”说着肚子咕噜的响了一声。

“想吃什么?”白澜石笑道。

白澜石美则美,却因眉目间的愁容多了几分凄哀,可面前这人眉目间多是释然晴朗,仿若十年前初见般,惊鸿一眼,从此挂我心间。

齐桓暗暗松了口气,久藏成疾,心病最难医。

他想知晓哥哥为什么会落水?这几年过的怎么样?有没有在难过失落的时候想起我?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哥哥想吃什么?”齐桓笑的露出了小虎牙。

用膳间荣乐回来了,“奴见过瑞王,公子。”

白澜石放下筷子,上下扫视了眼荣乐,“怎得这么晚?”

荣乐手指着自己脸,眨眨眼,“公子,您就没发现奴有什么变化吗?”

荣乐嘴角两边点着红色的面靥,发髻也梳成了京中流行的百合髻。

“发髻变了,面靥也点上了,看来荣乐长大了,知道美了。”白澜石见着少女灵动的样子打趣道。

荣乐害羞的搅着背在身后的手,“康王身边的云儿姑娘给奴化的,她说女儿家要学着装扮自己。”

“公子奴这样好看吗?”

荣乐生的一张白瓷的娃娃脸,点上嘴角两边的面靥不似寻常女儿家的风情,反倒有点像挂画里头的年娃娃,喜庆的很。

白澜石斜眼瞪了一眼一旁捂嘴憋笑的齐桓,仔细思索了一会,才堪堪开口,“荣乐天生丽质,怎样都好看。”

少女心思浅,喜怒都表现在脸上,“对了公子,康王在您走后独自在桃林呆了好一会,问了奴好多关于您的事。”

“不过奴紧醒着呢,一句关于公子的事都没透露给康王。”

白澜石下意识的皱眉,就见着齐桓伸手抚平白澜石眉间的褶皱,“哥哥不要皱眉。”

白澜石抬眼看了眼笑嘻嘻的齐桓,对他的行为没当回事,“我知道了,回去休息吧。”

说话间白澜石已觉没了食欲,便坐在一旁看着齐桓用食。

“哥哥怎的不吃了?”

“饱了。”

齐桓用餐时特意留意着白澜石,见人只喝了一小碗汤吃口几口子菜,现下里说饱了,惹的齐桓皱眉,“哥哥吃的太少了,这样对身体不好。”

便盛了碗粥放在了白澜石面前,“哥哥再吃一碗粥?”

“饱了。”白澜石有些诧异的望着齐桓。

“哥哥,就吃一碗,粥溜缝,不占肚子的。”齐桓又将碗朝前推了推。

白澜石笑道,“殿下再推便要趴在桌上了。”

齐桓与白澜石面对面坐在圆桌前,隔着有一手臂的距离,这让齐桓递东西不得不俯身贴近桌子。

白澜石起身却被齐桓拉住袖摆,眨着眼睛可怜兮兮道:“哥哥我头次给人盛食!”

白澜石想来也好笑,在齐桓死缠烂打软磨硬泡之下,自己竟真将那碗粥塞下了肚子。在齐桓的夸奖下,白澜石扶额叹气,揉着自己鼓鼓涨涨的胃到了后半夜才舒坦些。

还未睡一会便被荣乐叫醒,“公子公子,施医师在门外等着呢!”

白澜石猛然睁眼,“几时了?”

“辰时啦!”荣乐探手试了试白澜石额头,“没发热啊,公子今个怎么睡了懒觉,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

“昨个睡的晚了些。”白澜石匆匆洗漱了一番。

“公子先用点…”还没说完白澜石便疾步走出去了。

白澜石这八年卧床休养,身体长时间没运动有些不麻利,跟着施琅岐后面磕磕跘跘的打下一套。

齐桓来时正巧碰见白澜石跟着施琅岐学五禽戏,走到闾阎身边坐下,拿起一旁果子啃道:“你家公子什么时候练的。”

闾阎咬牙切齿的盯着施琅岐,“练了有一会了。”

“怎么这幅样子?”齐桓见着闾阎手中的果子被指甲掐出了好些印子。

“公子没用早膳便起来跟着施骗子打拳了,哼!”

荣乐递上茶水,将茶杯重重落在闾阎一旁,“闾阎你就是嫉妒,怕公子不要你。”

闾阎站起身来,指着荣乐道:“你这小丫头片子懂什么,跟个年娃娃似的。”

哼,荣乐放下茶杯便跑去帮白澜石擦汗,日头起来了,白澜石面颊因为运动而浮现微微红晕,额头上泛起薄薄的一层汗珠。

齐桓盯着看了一会,“哥哥没用早膳?”闾阎一口咬上手里伤痕累累的果子,咀嚼着含糊不清,“可不是么,公子为了他,早膳都不用了。”

齐桓行思百转千回,回过神来便见着白澜石拿方巾擦着汗走来,齐桓赶忙将一旁未动过的茶水端去,“哥哥喝水。”

白澜石接过后转身递给了身后的施琅岐,施琅岐看着闾阎手边的茶杯,“公子,我用师弟的便好了。”

闾阎见着了拿起一旁的茶盏喝了一大口,笑眯眯的伸到施琅岐面前,“不好意思,我喝过了。”

施琅岐就着闾阎的手喝了一口,皱眉,“凉了。”

齐桓夺过白澜石手中的杯子,端着放到白澜石唇边,“哥哥我的水还是热的。”

白澜石微微皱眉,朝着远方喊道,“荣乐端杯水来我屋里。”便转拂袖而去。

施琅岐饶有意味的看着齐桓,“殿下是瑞王?”

“嗯?”齐桓将杯中水一饮而尽,不快的道。

“路漫漫其修远兮。”施琅岐看着齐桓意味深长道。

齐桓皱眉望了一眼一旁还在震惊中没回过神来的闾阎,突然笑到,“彼此彼此。”说着便转身去追白澜石。

白澜石一身虚汗,在食用过一些糕点垫肚子后便沐浴去了。齐桓进了屋子小声的喊道,“哥哥……哥哥……”

“嗯?”声音从内室里传来,齐桓便悄悄溜了进去,便看见白澜石泡在浴桶里闭目养神,蒸汽弥散熏的人晕乎乎的。

白澜石因为水汽的原因,睫毛湿漉漉的,头发浸没在水里,有的则粘在了白皙的脖颈上。

齐桓哪见过这场面,脸噌的一下红了个透,转身时不小心撞到了一旁的凳子,白澜石睁眼看向一旁手足无措的齐桓,“来了刚好,劳烦殿下将桌子上的水拿给我。”说着伸手指了指边角小桌上放着的茶盏。

水声哗啦,齐桓背过身去,一只手蒙着眼睛一点一点的向着小桌蹭去,摸着了又一点一点的蹭回来,“哥哥给。”

见着人将水杯举在自己脚头,白澜石气笑道:“都是男人害什么臊。”

齐桓心道:是呀,都是男人,这样显得我跟个大姑娘似的。

做好了心理建设,便听身后哗哗水流声随即手上一轻,见着白澜石起身拿过杯子,喝了一口,才又将杯子塞回了齐桓手中,赤脚站在毛毯上,拿过架子上点毛巾擦拭着身子。

齐桓僵硬在原地,慢慢移动到墙边,面颊抵着冰冷的墙壁降温。

白澜石系好了内衬,见着齐桓还面贴着墙,轻笑声便出去了。

齐桓缓和了好一会才发现身后没了声音,开口道,“哥哥?”

“哥哥你还在吗?”

“哥哥?我转身啦!”

齐桓转身便见着荣乐抱着衣服一脸诧异的盯着自己看,吓了一跳,堪堪稳住心神,“你家公子呢?”

“啊?啊!”荣乐回过神来,“公子在前屋用膳呢!”

“哦好。”齐桓出去后又折回来,“不许说出去。”荣乐点点头,“还有…打扫干净。”说完便一溜烟跑了。

白澜石见着荣乐出来,朝后望了眼,“齐桓呢?”

荣乐捂着嘴笑道:“瑞王估摸着翻窗走了。”

闾阎跨步走来,“公子,魏纻将军带着秦姑娘来了。”

“请去会客厅,我速速便去。”

“是公子”

魏纻虽是将士,却并不五大三粗,反倒身材匀称结实,久经沙场便黝黑了些。

即使穿着常服静静的坐在椅子上,也难掩军旅之人身上的气质。

“魏将军。”白澜石作揖。

“先生不必与我客气。”魏纻扶起白澜石,一旁的秦竹赶忙将白澜石扶坐在椅子上。白澜石笑着摆手打趣道,“秦姑娘这样对我,也不怕将军吃味?”

见着秦竹红了脸颊,坐在一旁不言语,魏纻拍了拍秦竹的手,“先生,秦竹都同我讲了。”

“哦?”白澜石微做诧异神色。

“魏某这次便是感谢先生当年对家妻的出手相助。”魏纻看着秦竹眼中不掩柔情。

“我只是将人引荐给乐老,是秦竹自己优秀,才留了下来。”白澜石端起茶吮了一口。

白澜石口中的乐老便是宫中乐师,秦乐。当初秦竹乃是贩卖的女奴,被白澜石所救下,见着人有乐理天赋,便引荐给了当时还未入宫的秦乐,被收为弟子,后来秦乐入宫,秦竹便顶着秦乐义女的身份也入了宫。

门外荣乐见着了秦竹欣喜笑颜开,“秦姐姐你来啦!”

秦竹起身微微颔首,“荣妹妹。”

荣乐上前拉着秦竹的手,撅着嘴巴对白澜石道:“公子,奴好久没见着秦姐姐了,想的厉害,能不能让奴与秦姐姐聊会女儿家的闺房话。”

白澜石看了眼魏纻,“问公子没用,你的秦姐姐现在是魏将军的人了。”

秦竹看了眼魏纻,魏纻回了她一个眼神,示意她安心,“内人少言,我又是个粗人,有个荣乐这样活泼的妹妹陪着秦娘聊聊天,我倒是也安心不少。”荣乐开心的蹦蹦跳跳将秦竹拉了出去。

厅内安静了一会,白澜石放下水杯便听见魏纻道:“公子可有事要魏纻帮忙?”

“魏将军何出此言?”白澜石挑眉。

魏纻踌躇了一会,“秦娘落魄时被先生所救,欠着先生一个人情必然恋恋不忘,我希望替秦娘还了这恩情。”

“将军果然用情至深,令白某佩服。”白澜石低垂下眼眸,“既然将军敞开了说,白某也不就拐弯抹角了,我要将军随着齐桓一同出征边塞。”

“出征?”魏纻皱眉,“在下不曾听陛下谈起出征之事。”

“迟早会有,到时候瑞王会主动请缨,就劳烦魏将军一路上多多照顾。”白澜石抬眸望向魏纻,眼中不似谋士的狡诈,竟是一片赤诚。

“瑞王虽为亲王,却一直没有战功,先生此番举动莫不是已经寻得明主?”魏纻。

白澜石,“白某与瑞王接触不久,是不是明主还望魏将军多多留意。”

达成协议后,魏纻与秦竹留下用了晚膳才离去。

回房后白澜石掀开被褥,打开小暗格,拿出之前秦竹托付闾阎递来的信件,看了之后良久未言。

日子就这么一日一日的过去了,白澜石每日跟着施琅岐后面练习五禽戏,身子确实比之前好了许多。

今日书言在小桌子上练习大字,“师傅,徒儿觉得闾阎最近不太对劲。”苦脑的皱起小脸来。

“闾阎怎么了?”白澜石将一小盘糕点放在了书言旁,“休息一会,厨房刚做的点心。”

书言应声,捏着糕点跪坐在白澜石前,“闾阎最近总是闷闷不乐,我叫他出去玩也不去了。”喝了口牛乳茶咽下口中的糕点,“我昨个晚上还见着了闾阎在收拾行李呢,师傅是要让闾阎离开吗?”

白澜石思索了一会,拍了拍书言的脑袋道:“师傅是不会让闾阎走的,走了谁陪书言玩啊!”

书言含着糕点笑着搂住了白澜石的腰,“师傅最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