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的早晨,荣乐将早膳摆桌,白澜石带着水汽从里卧走出来,见着人发丝还带着水珠,荣乐赶忙将房门关上拿过巾子替白澜石擦拭。

“公子怎么没将头发擦干再出来,这吹着了风免不了又生病。”白澜石因气血不足导致毛发量比正常人少了些许,头发很快便被擦干。

白澜石捧起碗中肉粥小口的喝着,只见荣乐怔怔的盯着自己不免叹气的问:“想说什么便说吧。”

“奴没什么。”

放下碗看着荣乐,白澜石带笑的从鼻腔里哼出,“嗯?”

“公子您不能一个人进宫,万一出什么事都没个人照应。”小姑娘皱着眉头一脸豁出去的吼了出来,倒是让白澜石一怔。

“我知道你的担心但宫中不是谁想进便进的,若你不放心便在城门口等我如何。”白澜石柔声道,荣乐对于白澜石的爱护让白澜石不禁心软。

可堂堂大齐,虽对一切种族开敞大门,但帝王的皇宫是严加看守,如果没有里头人的邀请,便是一直老鼠也进不得里头。

门外响起敲门声,“公子马车已经备好,何时出发。”闾阎的话音刚落门便打开了,白澜石穿着墨灰色袍服,用玉簪固定了高束发髻,身上披着薄披风。

今天是个好天气,早晨起便有着带有暖意的太阳,洋洋洒洒的落在了白澜石的脸上,白澜石微微眯起略有些不适的眼睛。

“现在便去吧。”

白澜石便朝着外院走去,闾阎看着还撅着嘴在原地的荣了,招呼着道:“还不去扶着公子。”

闾阎目送着公子的马车离去,抬脚进府思量着采购药材的事,便察觉衣角被拉住了,一只脏兮兮的手紧紧攥住。

是一个披头散发的小乞丐,只到闾阎腰那小小一只,小乞丐的脸上有几处已结痂了的伤口,头发湿漉漉的贴在脸上,正仰面盯着闾阎。

闾阎将衣角从小乞丐的手中拽了出来,从袖子中掏出些碎银子递给小乞丐,“这些够你这几日用的了,赶紧走吧。”伸手隔空赶了赶。

小乞丐并未接递过来的银子,倔强道,“我不是来要饭的。”说着泪水便在了眼眶中打转,又伸手攥住了闾阎的衣袖,听声音小乞丐是个少年。

闾阎好脾气的半蹲身子平视着小乞丐,想将袖子抽回却被小乞丐攥的更紧了,无奈的问道:“你是有什么事吗?”

小乞丐并不言语,只是死死的顶着闾阎看,竟也将后者看的心慌,不耐烦的道:“你要是再不说话,我就叫家丁将你赶出去了。”

“不要…不要赶我,我不是来要饭的。”小乞丐瞪大了眼睛道。

“不要饭你来这干嘛。”闾阎想着自己还有许多事情要去处理,却被死死的拽着不经心头添了一份烦躁。

见小乞丐犹豫了片刻,将空出来的手伸进怀里,带出一条灰扑扑的手帕来,“我是来还东西的。”闾阎盯着那脏的跟抹布一样的帕子好一会,才认出那是自己前几天丢掉的那只。

“这是我不要的东西,你要么扔掉要么典当掉,上面有金线估计还值些银子。”说罢便用力拽回了衣袖,起身离开。

愣愣的小乞丐忽然嚎啕大哭引得路人频频侧目,闾阎咬着后槽牙将人像小鸡仔似的拎进了府,进了府小乞丐哭声还是不停,听的人心烦意乱。

引来了长青宅不少仆人来哄和逗小乞丐,倒立行走的、拿糕点的、拿小老虎布偶的,可谓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可这主角依旧不为所动,闾阎只觉得耳朵受道了莫大的摧残,吼道:“在哭就将你扒光了吊府门口!!!”

众人:“??!”

见着小乞丐是不哭了,只是流着鼻涕眼汪汪委屈的看着闾阎,好不可怜。

坐在小乞丐身边的妇人责备道:“这么大人了跟小孩子叫什么劲,看把孩子吓的。”说着用手帕沾了水给小乞丐擦脸上的眼泪。

“红姨他在哭下去我头都要炸了,我今个可是什么事都没做,光陪着这个小祖宗闹了。”闾阎揉着耳朵道。

红姨见着小乞丐长得很是灵气,不经心中柔软想起了自己早逝的孩子,轻声问道:“孩子你父母可健在?”

小乞丐不哭了便伸手够着桌上的点心小口的吃着,闻言茫然的摇摇头。这乖顺的模样实在惹人心疼,“可怜的孩子,闾阎不如将孩子暂时留下代公子回来在……”

话未说完便别闾阎打断,“红姨这儿可不是慈幼局。”

哇的一声小乞丐哭了的更加用力,抽泣:“我…我…不去慈幼局,我现在就走,求求你们了。”闾阎感受到无数条祈求的目光落在身上,太阳穴突突直跳,好一会才被迫妥协的点头。

……

宫门外高伟早早就等着了,见着马车来了赶忙迎上去,堆笑道:“先生身体可还安好啊。”

白澜石被扶着下了车,朝高伟点头:“已无大碍,有劳公公挂心。”

高伟领着白澜石朝着内宫走去,“那杂家就放心了,娘娘听说先生病了心急的不得了,抓着奴才一通的问,知道先生只是不幸染了风寒,才堪堪放心。”

“有劳娘娘费心了。”一路白澜石都低垂着眼眸只望着脚下的路,高伟说一句白澜石便回一句。高伟惦记着白澜石的身体并未走的太快,游览似的到了太极宫。

太极宫如同天上宫,暗红色的墙壁里头渗出了花椒辛辣的味道,可想而知主人是多么的受宠。

主位上坐着的便是当朝皇后佟毓婉,梳着堕马髻用玉石珠钗点缀其上,眉如星月,目似流水,嘴角两边点红正是京中流行的面厣,手如观音,微胖显得整个人丰韵多姿。

白澜石行跪拜礼,佟毓婉见着白澜石笑魇如花,红点正好点在了酒窝处,“与本宫还这么客气作甚,快快落坐吧。”

“多谢娘娘。”

“家师可还安好?”佟毓婉屏退了众人问道。

“回娘娘家师一切安好。”白澜石微微垂眸,恭敬的答道。

佟毓婉目光却有些空洞的望着白澜石,后者则垂眸不语,半晌才收回目光堪堪道:“一晃都多少年过去了。”带着些许凄凉。

白澜石闻言抬眼看着高位上的女人,清楚的记得同师傅在王府中初见佟毓婉时,明眸皓齿、顾盼生辉、杨柳细腰,无一处不透露出少女的灵动。岁月剥去了女人的烂漫转而赠予了成熟温婉,以及用金钱与权力堆砌起的雍容华贵。

佟毓婉后知后觉失态,笑着转移了话题,“赠与先生的东西先生可还喜欢。”

“多谢娘娘抬爱。”白澜石起身作揖,“还望娘娘日后与草民来往低调,免去不必要的麻烦。”

佟毓婉愣了下笑道:“是本宫疏忽了。”

此时门外进来一个少年,面色还带着一丝稚气,身形挺拔修长,肩宽窄腰,穿着玄色的常服朝着白澜石看了一眼,后而朝皇后恭敬行礼:“儿臣参见母后。”

“怎么这般晚才来?”佟毓婉似责备却又包含着宠溺道。

“儿臣来的路上被父皇唤去,随意耽搁了些时辰,还请母后责罚。”

“这孩子,你父皇叫你去必然是有事与你商谈的,跟母后之间请什么罪。”佟毓婉抿唇轻笑。

“谢母后。”少年转而看向白澜石作揖,“想必这位就是母后口中所说的先生了。”

佟毓婉笑着下位,握住了少年的手笑盈盈的道:“桓儿可记得此位故人?”

齐桓脑中飞快思索着,面前这人面相有几分熟识,脑中突然闪过一个人影,顿时心惊赶忙否定,歉意的摇头道:“孩儿愚钝。”

“当年你可是跟着人家后面喊哥哥的,你父皇连哄带骗都未曾将你改口。”佟毓婉笑着道。

齐桓心下一沉,记忆中英姿飒爽剑指外敌的少年郎怎会变成眼前这孺弱模样,当即就愣在了原处。

白澜石捕捉到齐桓眼中的惊愕,心中自嘲了一番才抬眼,如沐春风般的笑道:“想必这位就是瑞王殿下,果然如传闻中气宇轩昂。”

齐桓还未从复杂的情绪中脱离,紧紧盯着白澜石的脸,若有所思道,“十年光阴……”顿了下“先生变化良多。”

白澜石低垂着眼眸笑而不语。

三人聊了甚多,基本都是佟毓婉问,白澜石答,齐桓时不时出声,倒也意外和谐,直到经齐桓的提醒,佟毓婉才惊觉将至隅中,“诈遇故人便止不住的多问了几句,先生可在太极宫用完午膳再回吧。”

白澜石起身道:“承蒙娘娘厚爱,家奴还在城外候着,恐会让她们忧心。”

想必是从玄机阁带来的人,佟毓婉随即了然,“宫路曲折就让桓儿送先生出宫吧。”

“多谢娘娘,有劳瑞王殿下了。”白澜石并未推辞,一旁的齐桓却面露尴尬之色。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齐桓走的快,白澜石只得在后头加快步伐,一路无言。

宫门口守着的荣乐看着白澜石唇毫无血色,额头上渗出了薄汗,胸口微微起伏喘息着,赶紧用帕子将汗水擦干,担忧道:“怎得出了这么多汗。”白澜石摆手示意无事,介绍道:“这是瑞王殿下。”

荣乐才注意到站在公子身边的人,行礼道:“奴见过瑞王殿下。”

白澜石朝着齐桓笑道:“荣乐自小便呆在阁子里,头次与我下山还请瑞王海涵。”齐桓看了看荣乐又盯着白澜石蹙起了眉头,这正大光明的打量使得白澜石一愣。

齐桓不解道:“怎这般虚弱?”

白澜石不着痕迹的捏紧了藏在袖子里的手,面上依旧笑道:“疏于锻炼便愈发孺弱了。”荣乐眼见着红了眼眶,白澜石知晓她心中所想,拍拍少女的头。

齐桓显然是不能接受这解释,却也不好说些什么,见着白澜石拍了拍少女的头,脸色顿时沉了下来,点头道着要去陪皇后用膳便告辞了,改日在去登门拜访。

……

见着齐桓,白澜石感慨良多,当时跟在自己后面的小尾巴如今出落俊朗,要不是齐桓说道他还没察觉已经过了十年之久,山中无光阴,虽身处玄机阁足不出户便可知晓天下世事,却也不及亲眼所见来的震撼。

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马车摇摇晃晃的行至长青宅,白澜石今日同皇后说了许多身子疲乏的很,本想用完午膳便回去歇息,红姨却领着一个面如白玉的孩子进来了,这孩子便是小乞丐,被红姨梳洗了一番,显得水灵的很,闾阎抱着手臂慢悠悠的跟在后头。

“奴给公子请安。”红姨欠身,白澜石赶忙将人扶起,柔声道:“红姨不必如此。”

宅中人都不知红姨真名,便随着白澜石一道都喊红姨,实则白澜石也并不知红姨真名,只是师傅让他这么叫,一叫便也未曾改口。

红姨也是玄机阁人,白澜石是个孤儿被卞玉京带回来便是交托于红姨抚养,据说红姨早年有个孩子没满五月便夭折于腹中,一直是块心病,阁中人也是知晓的。

红姨年轻时貌惊天下,不少人想入玄机阁一探芳容却都被山林绕了个糊涂。红姨丧子还未到一年卞玉京便将小小的白澜石带回了玄机阁,交托给红姨抚养,红姨看见小小瘦瘦的少年,抱着眼泪止不住的流。

年少时白澜石就曾怀疑师傅是否心悦于红姨,便在街上随手将他捡去来抚慰美人之心,卞玉京听见后抡着棍子要揍死白澜石这白眼狼,还是红姨出面才阻止了这闹剧。红姨是真把白澜石当作亲儿子来看待,白澜石也敬红姨如生母般。

“奴此番来是有求于公子,这孩子是个可怜的娃,父母都不在了就一个人讨生活,还这么的小。”红姨被白澜石扶着坐下,眼圈红了,拉着那孩子心疼的拍了拍孩子的手。

白澜石会意打量着那孩子,孩子倒也不怕直直的看了回去,那模样惹得白澜石想起了幼时的齐桓,轻笑,红姨见着白澜石不似厌恶,又道:“这孩子心善,捡着了闾阎的手帕给人还回来了,人实诚的很。”

白澜石点头温声,“孩子你可有名字?”

小孩子见着面前气质温和的人,倒也不怕了,摇头下定决心似的道:“还请公子怜惜,我什么都会做的,我也能吃苦一个可顶两个。”

红姨见孩子这样更加心疼,白澜石则摇头道:“小小年纪还是以学业为重,改日我为你寻个教书先生教你习字。”

孩子惊讶的微张着嘴,难以置信的看着白澜石,白澜石思索了片刻又道:“唤你书言如何?”

红姨笑着拍孩子的背,“还不快谢谢公子。”

书言赶忙磕头谢恩,生怕不够响,到又让红姨心疼了,白澜石看着在旁一脸嫌弃的闾阎道:“我见这孩子身上伤多的很,你招来的人你得负责。”

闾阎正欲反驳却见着白澜石虽面露笑容也掩藏不住眉眼间的疲惫,才堪堪不情愿的开口,“晓得啦,赶紧休息去吧。”

白澜石却实精神不济,沾床没一会便昏睡了过去,直到第二日天亮才揉着眼睛唤人洗漱,就这样子清清淡淡的过了几日。

白澜石在房里喝茶看书,见着人来,眼没抬的问道:“怎么了。”闾阎跪坐在垫子上道:“阁主差人送了好些滋补的药材,还让人带句话给您,山雨欲来风满楼,还望公子玩的尽兴。”

白澜石用书籍挡住了薄唇,笑出了声,道:“师傅还是这般恶趣味。”闾阎点头道:“公子可如何应对?”

“既然知道要下雨,提前关好门窗便是,有的是焦急的人。”

“公子是否己经知晓了什么?”闾阎。

“算着时日康王也该动身回京了。”白澜石看着院子里已经开始凋落的白玉兰,微哂。

闾阎突然想起来还有一件事,“对了公子,可还记得书言。”白澜石回望着他,示意其说下去。“最近查他功课发现这孩子有些不对劲,文章里戾气极重,不像是个十岁孩子能写出来的。”

说罢将带出来的一份文稿递给了白澜石,白澜石看着纸上有些稚气的字,“估摸着这孩子不是普通人家的,你去查查这三年内灭族的家族有哪些。”

“是,可这孩子怕是一般的先生教不了。”闾阎有些为难的看向白澜石。

“怎得有求于我?”白澜石打趣道。

闾阎豁出去了,咬牙道:“这孩子毕竟是我带进府的,我总是要负责些,可公子你知道我的,我看见小孩子头就疼。”

“让我教他可以,有一个条件。”见着白澜石得意的舒展着身体,略带些狡猾缓缓道:“以后不许在我汤药里参些味苦的药材。”

闾阎看着面前的白澜石,忽然有些恍惚,公子心情似乎不错,随后摇摇头笑道,“不行。”

虽被驳回,但那日起白澜石还是亲自教导书言,书言知晓闾阎拿走了自己的一篇文章后,自己便被白澜石拎到了身边教导,一开始书言明显有些排斥白澜石,可无论书言如何语出惊人白澜石都并未责怪,这人书言放松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