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玉没有戳穿方知新。

回去之后她想了想,或许两个人之间现在这样的关系更为恰当。

把这当做一种新的相遇重新认识也不错,毕竟从一开始的时候她们就离得太近了。

对方不知道自己已经发现了真相,而自己也不会去主动戳穿,或许有一点等到某种契机到了她们会互相坦白,但肯定不是这个时候。

给彼此一点时间这样对双方都好。

钟玉仔细地回想了一下,她发现自己之所?以能够和网络上的房东聊得这么来有很大一部分原因也还是因为被吸引到了——博学,沉稳,理智,还有?那些从言语中不小心流露出来的大局观,这些是从前方知新和自己相处的时候从来都不会展现出来的。

钟玉想了想,原因可能就是她们之间的距离太近,都还来不及进行浅层次的接触她们就已经成为了关系如此亲密的人。

房东自从那天电话忽然挂断之后只匆匆解释了一句有急事就再没有找过她。

钟玉心里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于是也不会不懂事的主动去打扰对方,只等一切都过去之后两个人再慢慢的恢复联系,而在这段时间里她也在努力尝试着靠自己在新的工作环境里站稳脚跟。

她的专业能力不错,只是从来没有?尝试过独当一面罢了——这是方知新对她的评价。

因为刚刚出冬天气还比较干冷,所?以方家的丧礼一共办了有?七天之久。

第七天清晨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只见京城主道上大批大批的车队经过,这样庞大的车队目的地只有一个,就是京城著名的黔灵山。

黔灵山有?着全国最奢侈的墓地配置,一块几平方米的墓地是普通人这辈子都买不起的价格,这里也埋葬着多少年来许许多多身份尊贵的人物。

这座山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的大家——人的一生到尽头不过也只是一坯黄土而已。

方知新捧着老爷子的骨灰盒走在最前方的位置,神情肃然,虽然十分年轻但没有人敢小看?这个年轻的掌权人。

一直到下葬的最?后一刻,楚岚出现了。

除了捧着骨灰盒的方知新之外,所?有?人都朝着楚岚的方向微微鞠躬。

现在民风开化?,虽然已经不是什么封建时代,但身为这个国家身份最?尊贵的君主其他人看到楚岚还是需要行礼的。

虽然抱着骨灰盒不很方便,饭方知新还是微微颔首示意:“多谢陛下来送我爷爷最后一程,他如果知道的话也一定会很开心的。”

“方公这一生为国家的贡献当得起。”楚岚凝视着方知新怀里的骨灰盒,神情肃穆。

她这一句让方知新身后的方家人十分动容,有?些旁支女性甚至低啜出了声,就连方知新侧后方站着而方知远也没忍住悄悄侧过了脸,兴许是不愿意他一个大男人被人看?到红了眼眶。

方知新的倒一如既往还是那个表情,她的眼神有?些空洞,对于爷爷的去世她似乎表现得很麻木。

下葬的流程就简单很多了,一个上午磨磨蹭蹭终于告了一段落,只是方家的挂白还没有要拿下来的意思,似乎只有将这样的白色高高挂在庄园的每一个地方才能够显出这个家里对去世老人的缅怀。

一切结束之后方知新也没有回家里,而是上了楚岚的车跟着对方去了一处私人会所?。

这家会所?是楚岚自己投资开的,只是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幕后老板是这样一个身份。

两人在服务生的带领下到了一处靠窗的角落面对面坐下,杯子里是刚刚从茶壶里倒出来的新茶。

“这段时间你辛苦了。”楚岚看?着她,眸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只是方知新却对此没什么表示。

“还好。”她说。

“陈铭怎么样呢,这样的事情发生也没看到他陪在你身边。”今天过来的时候楚岚特地看了一圈,可惜并没有?看?到陈铭的影子。

这让她有?点不满,所?以此刻不悦的情绪也直接表露了出来。

在楚岚看?来陈铭其实根本配不上她的阿新,她之所?以同意陈家和方家这门亲事不过是考虑到多种政治因素以及方知新本人现在的状态。

至少在她看?来,比起和钟玉在一起那么陈铭也不是特别让人难以接受了。

“我不需要人陪,是我让他别出现的。”提起这个人方知新的语气就不是很平稳了,显而易见的躁郁。

“你们都已经订婚了,他是你的未婚夫。”楚岚强调着这个事实:“你爷爷去世他于情于理都应该到场陪着你。”

面对楚岚一如既往的强势方知新并没有和从前一样不做反驳,她一反常态语气也跟着强硬了起来:“他暂时是我的未婚夫,不代表以后也是。”

方知新仿佛被触怒的狮子,朝着楚岚忽然龇牙咧嘴了起来。

她看着楚岚:“婚约是爷爷订下的,如今爷爷已经不在了等过段时间我自会亲自上门解除。”

楚岚皱眉:“阿新,陈家……”

“陈家现在是个什么样子陛下你比我更清楚,我想要解除这桩婚事就算是陈家辉也没资格和我说半个不字!”方知新一手放在膝上一手放在桌面上,提起陈家的时候眸中全是轻视和漫不经心。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身黑的原因她整个人的气质都看起来比平时冷冽了些,说话的方式也不似平常委婉。

丝毫不顾及面前坐着的人是谁,攻击性很强。

两人谈话的动静不小,但因为楚岚已经实现嘱咐过服务员没事不准靠过来所以也并没有?人来打扰。

气氛因为方知新的态度变得一点尴尬,楚岚没有发怒,她只是盯着桌对面的人周身释放出一股帝王威压:“你是已经将权力?握在手里,所?以这时候想要过河拆桥了?”

方知新毫不示弱回望着楚岚的眸子,她没有?回答,只是坚定道:“我的婚事不会任人摆布。”

那天宫里发生的事情不少,方老爷子拖着已经油尽灯枯的身体进了宫为的就是让楚岚能够放过方山一马,他也知道,这事只要小孙女松口的话陛下定然不会为难。

为了保住自己如今剩下唯一的儿子方老爷子甚至愿意用方氏的股份做交换。

换而言之只要方知新愿意放自己大伯一马既往不咎,那么方氏从今以后就由她说了算了。

这样的条件不管从哪方面看都是稳赚不赔的,方知新算得很清楚,况且面对自己亲爷爷的恳求,就算对方什么都不承诺她也无法真正对方山做些什么——无论是出于孝道还是为了方家继承人的位置。

所?以她答应爷爷,替方山开口求情了。

而按理来说面对这样的条件楚岚也应该是要松口答应的,因为她比任何人都希望方知新能够顺利成为方家下一任家主手握方家大权,这样的话她对于各大贵族的掌控就更近了一步。

毫不夸张的说,在方知新掌控下的方家是她手中的利剑,披荆斩棘无往不利。

而方知新也会是她最?忠诚的伙伴,不用担心背叛。

方老爷子就是知道小孙女和宫里这位之间的不浅的羁绊才会提出这样的条件作为交换——他笃定了这个交易能够成?功。

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楚岚并没有?一口答应下来,她还提出了另外一个条件。

一个方山而已,楚岚当然不怎么在乎。

可她在乎方知新。

所?以她在放人的基础上提出了另外一个要求,她要方老爷子答应方知新和陈家的联姻。

这就是为什么方知新会在忽然之间传出订婚的消息。

亲事虽然如楚岚所?愿顺利订下了,但却阻止不了方知新心中对她生出嫌隙和不满,以至于导致今天这样的局面。

“陛下,我只会和我喜欢的人结婚。”方知新看着对方,这样过河拆桥的事情她做起来并不觉得愧疚。

就像钟玉曾经骂过的那样,她是个彻头彻尾的资本家,资本家都是以自己的利益为先。

在对待站在自己对立面的人方知新从不会手软——是楚岚先?把她算计进去的,所?以今天她就要当着对方的面把桥拆个粉碎。

“你喜欢的人?”

“你喜欢谁?”

“钟玉?”

楚岚句句紧逼完全不给方知新任何说话的机会。

提起这个名字,她连说话的声音都提高了一个度:“方知新,我不提你就以为自己在X国做的那些事情就没人知道吗?”

桌上的气氛瞬间又变得诡异了起来,这已经不是楚岚第一次这么‘隐晦’的提起这件事了。

仿佛这件事情是方知新什么见不得人的把柄一样,每次都要拎出来说说。

“我从来没有?觉得我做过的事情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方知新不知道怎么的笑出了声。

只是这一次,她没有?再回避这件事情。

“我竟然不知道我的私生活能让你这么生气。”她看着楚岚:“我喜欢钟玉,和她上床又触犯哪一条律法了呢?我的陛下。”

方知新亲口承认,楚岚只感觉自己心口被狠狠扎了一下有?种慢慢升腾而起的窒息感。

可方知新浑然不觉,她还在继续着:“还是说我们Z国的律法也都可以管到境外的事情了呢?”

谁都没有?想到事情的发展会变成?这样,原本楚岚只是想着方知新好不容易忙完家里的丧事想把人带出来散散心的,可是一切从她们双双坐下开始就好像变得失控了起来。

也不是,或者说是从她自作主张强硬的要求方知新和陈家联姻的时候开始,事情就已经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了。

只是彼时她都还没有发现而已。

但不管怎么样方知新的态度让她感到十分的愤怒和伤心,她抿着唇,放在膝盖上的手已经不自觉往下合握了。

于公,她的感?觉到自己的威严被冒犯了,于私,她蓦的发现自己和对方二十多年的交情竟然比不过一个半道杀出来的钟玉。

就在楚岚将要发火拍案而起的时候,方知新忽然一下又放轻了声音。

她语调变得低低的:“岚岚,你总是说我变了,但是你不觉得这么些年来变得最?多的是你吗?”

她没有?再称楚岚为陛下。

‘岚岚’这样的称呼浇灭了楚岚心中刚刚升起的所?有?怒气,她看着面前的人一时有些恍惚,方知新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亲密的称呼过她了。

上一次是什么时候……好像还是两人读小学的时候。

后来越是长大,方知新对她就越是恭敬。

方知新说这是君臣之别,她也知道这是君臣之别,因为她是君所?以这个国家的任何人都应该对她恭恭敬敬的——至少在公众场合对外的时候应该是。

包括她在内的所?有?人都觉得这没有什么问题,她们之间的相处本就应该这样。

但是偶尔,偶尔她也会怀念很早以前的她们,还没有被这些条条框框所?绊住。

“阿新……”楚岚张了张唇想要对方知新说些什么,但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好像以前的那些都已经过去太久太久了,久到都不知道该要从何说起了。

她一直以为她们还是最好的朋友,只是在外人面前扮演着君臣的关系而已。

现在她才意识到自己错了,她们不是在外人面前扮演君臣关系,而是在不知不觉中就已经真的贯彻了这种关系。

她在不知不觉间已经习惯了站在高处俯视方知新,两人再也不是当年那样平等的关系。

她习惯了向对方发号施令,习惯了对方的唯命是从。

她要方知新好,因为方知新好对她也好。

她要方知新优秀,因为这样一个优秀的人会成?为她的左膀右臂。

她要方知新成为方家的掌权人,是因为方知新是她的人。

她要方知新和陈家联姻,因为这样一来贵族之间的联系更加紧密,方知新可以帮助她渗透陈家。

这样的‘要’都是因为她想,她可以从中获得既得利益。

从某种角度来说,她们之间的关系早就变质了。

从头到尾,不折不扣。

是她造成?的,也是方知新造成?的。

楚岚抬头只看到方知新眼里满满全是失望和伤心,原来今天这样一场交锋下来受伤的不只是她而已,事到如今她也没法再用自己君主的身份去压迫对方了。

方知新起身走了。

一个月以后,婚约解除的消息果然传了出来,各大媒体再一次被这样一个消息弄得疯狂了起来,短短一年之内方知新已经解除两次婚约了,这其中的内幕无人知晓但这并不重要就是了。

这样的一个劲爆的新闻自然是在热搜上高高挂起,瓜田里的猹们上蹿下跳着吃着第一口热乎的瓜,话题底下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

钟玉自然也看?到了这条新闻,只是看到这条新闻的时候她正在和‘房东’聊天。

这一个月以来她和‘房东’的联系一直都很正常的维持着,方知新在那边尽力扮演着这样一个网友的角色,而她也不揭穿,两个人的关系在这样一个奇怪的模式下竟然还越来越好了起来。

隐隐有?一些相逢恨晚的意思。

看?到这条新闻的时候钟玉是很诧异的,虽然方知新从一开始就和自己说过订婚是不得已有苦衷的,但她也没想到婚约的解除会这么快。

钟玉想了想,暂时没有?再回复‘房东’的消息而是滑到了页面最下面打开了许久没有联系过的方知新的窗口。

删删减减她最终还是只在对话框里留下了四个字——【你没事吧?】

收到钟玉消息的时候,方知新恍惚了好一会。

她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又看?,如果不是两个人上一次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上面的话方知新差点以为钟玉是在和自己的另外一个身份‘房东’说话。

不过很显然,并不是。

她再又看?了一眼桌面上的另外一台手机,那台自己用来扮演‘房东’的手机。

手机的屏幕还亮着,只见两人的对话还停留在几分钟之前,最?后一条消息是她发过去的一句话但对方并没有回复。

也就是说钟玉没有回复‘房东’,没有回复的原因也很简单,因为她看?到了‘方知新’解除婚约的新闻,她在等着‘方知新’的回复,她在关心‘方知新’。

这么几下猜测下来,方知新不自觉抿起唇悄悄笑了。

也就是说,其实钟玉还是在关心她的。

偏偏这时候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方知新不得不快速将唇角刚刚露出来的笑容收敛了些,然后又在把桌上的手机收了起来。

做完这一切,她才清了清嗓子:“进来。”

…………

钟玉的问候很简单,就像普通朋友一般她关心了一下方知新现在的情况,然后客套了几句最后末尾以‘下次有机会一起吃饭’而结束。

方知新以为钟玉至少会多问几句关于自己之前为什么订婚的事情,或者至少也问问自己的苦衷到底是什么,和陈铭之间的关系等等,但钟玉什么都没有?问,只是简单敷衍了几句留下了一个空头承诺之后人就消失了。

没错,敷衍!

这样程度的关心在方知新眼里看?来就是敷衍!

她一边不太开心钟玉这样的态度,一边又觉得对方能来关心自己已经很不错了。

至少两人的关系已经破冰了。

就在她在两种不同的想法中摇摆着不知道到底偏向哪边的时候,放在抽屉里的手机忽然震了两下发出巨大的声响——‘房东’的手机有新消息进来了。

这台手机是方知新买来专门扮演‘房东’这个角色的,通讯录里面也只有钟玉一个人而已——也就是说发消息过来的根本不会是别人。

她拉开抽屉,很快把手机拿了出来。

解锁之后发现果然是钟玉‘消失’之后又回来了,方知新看着钟玉若无其事接着之前的话题和‘房东’聊得火热朝天的样子,忽然觉得哪哪都不是滋味。

怎么,和方知新聊天的时候那么冷淡和一个没见过的网友聊得这么开心??

【你刚刚怎么不见了?】她刷刷两下在对话框里敲下一句话发了过去,结果对面很快就有?了回复。

【钟玉:一个普通朋友出了点事,我问了几句。】

作者有话要说:钟玉:故意【普通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