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慌乱之中?,我的手摸到了悟的脸。手指的缝隙里立马粘满了黏答答的液体,一种极度不好的预感在我心中?发酵成长。

手指缝里全是黏糊糊的,感觉就?像是有人?倒了一堆稀释后的果?酱出来?。我慢吞吞地?移动着手指,眼睛则是因为?疼痛下意识地?闭起。我摸到他有些突起的骨头,我的孩子,明明有着圆圆的脸蛋。

再往上面摸去,就?是那些“果?酱”的来?源。黑暗增强了触觉的刺激,我在一片密密麻麻的小森林一样?的睫毛下面,触碰到了一片正在流淌的微小的河流。

悟的脸颊靠着我的额头,这让我一睁开眼睛就?只能够看见他的下巴。可即使是这么狭窄的空间里,我也无比清晰地?看见一条小溪一般的血流顺着他的脸颊缓缓滑落。

我终于?发现了,血流的源头就?在他的眼睛那边。

眼睛……

一刹那间,我想起了前些日子摸到他眼睛部分?的时候,总是觉得很凉,凉的就?好像温度从眼睛边上消失不见了。我的手不住地?颤抖,似乎下一秒这双手将不再属于?我,然后猛地?从他脸上滑落。

“疼……疼吗?”我的声音无比低微,比苍蝇扇动翅膀、花苞打开花瓣还要轻。我能够感受到面部那些筋脉跳动着,就?像是心脏一样?发出了心跳声。

我刚才说话?了吗?我已?经记不起来?了。我一开始以?为?他是像我一样?被石头砸到了,可是他身上并没有伤痕。下落的那些石块像是触碰到了透明的屏障一样?直接弹开到我们之外,没有什?么能够伤害到他。

只是,悟他,依然在流血泪。那些眼泪源源不绝的,为?什?么他的眼睛里会流出这么多血?

悟好像是要睁开眼睛,但是我却看见眼缝之中?渗出了更加浓的血泪来?。我一把按住了他的眼睛,祈求着他不要再睁开眼睛来?了。

“不要再看我了……很疼吗?”到底是他在颤抖还是我在颤抖,我其实已?经有点分?不清楚了。腿上的伤口一开始只是剧痛,现在却火烧火燎地?疼。我听见一堆人?的声音,认识的声音,不认识的声音,但是如今只有一个人?的声音能够传入我的耳朵里。

悟眼睛里流下来?的血依旧在不停地?穿越我的指缝,我不明白?他才这么小,又哪里来?的这么多血可以?流。我在心里不止一次地?祈祷神佛希望他不要出任何事情,但是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满天的神明们都不曾回应过我一次。任何一次。

“我没事情哦……其实一点也不疼。”悟的声音从我的上方响起,但是他总是不和我说实话?。身为?小男孩的他,总是有自?己的想法。

我有时候也会想,如果?悟像那由多那样?子坦率一点就?好了。如果?你能够,直截了当地?告诉我,你很疼,或者,你需要照顾的话?……“我是妈妈啊,什?么事情都可以?跟我说的。”

后知后觉,我想起了要呼喊周边的人?。一些急匆匆的步点子哗啦啦地?传了过来?,我听见有人?问我怎么了。

“我不知道!他的眼睛突然就?开始流血了!”我抱着悟,我的心一下子变得好冷,这样?一来?,我甚至都以?为?冷下来?的是我的孩子的身体。

“我问的是你!”

“我不知道!”

有人?劝我放开紧拢的双手,我的大脑过分?迟钝地?无法理解他们的意思。直到有人?拉扯开我的手并在我耳边说他们要带着受伤的人?去治疗,我才惶惶然地?松开了手。松风抱着悟小跑着走掉了,作为?妈妈,我依然应该跟在他们身边一起去才对。

但当我支起脚的时候,脚却不属于?我般地?再次跌倒在地?上。

好痛……

对了,我的脚刚刚被砸到了。我支棱着脚,希望谁能够扶我一把。有人?抓住了我的手臂,而我则刚刚想要道谢,一种悬空感随即而来?。

有人?横空抱起了我。

我忍不住叫出了声,因为?我根本没有想到竟然会是这种发展。一阵眩晕之中?,我看见了将我抱起的那个人?的脸。

啊,是产屋敷无惨先生。

他怎么会在这里?

想起对方的教师身份,我稍微能够理解一些了……

“谢谢你”这句话?是从我嘴巴里艰难地?挤出来?的。

产屋敷先生的眼睛依旧没什?么颜色,明明是情况这么慌乱的时候,他表现得却像什?么都没有发生的那样?。面对我那几?乎可疑的答谢,产屋敷先生也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我们很快就?到了治疗的地?方,那是一间和式的房间,我感觉和我的房间有点像。

“那个……悟他——”

我话?还没有说完,产屋敷先生就?抬头看了一眼我。

“他在隔壁房间。房间是分?成小隔间的,他那边自?然会有医师去。”

“这样?哦……”我的声音有些恹恹的。根本提不起精神来?啊,为?什?么会突然发生这种事情呢?

“我也是医生。”

“嗯……好厉害……”我下意识地?回应道。不过不仅是老师还是医生,真是了不起的人?啊。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的产屋敷先生的声音也很疲倦。

我的腿上还在流血,产屋敷先生就?说叫我等一下,他去取伤药。他打开位于?角落里的柜子,然后取出了一盆东西来?。

“你也稍微意识到一点什?么了吧。”他将小药柜搬到我身前来?,并用那种训斥的口气对我说,“那么久了你也稍微要有点想法吧,天上哪来?白?掉的馅饼?”他语气严厉地?跟我说着话?,给我的感觉就?像是爷叔父爷爷那一辈的。对于?他口中?那些暧昧不清的说法,我稍微也理解了一点。骚动、我所看见的大家的模样?,这几?个月来?我身边所发生的各种怪异的事件……我一向是不相信神仙啊、超人?这类存在的,可是现在不用这种概念取解释的话?,大脑就?会无法转动着来?思考问题了。

我像做错了事情的学生一样?低着头挨训,腿上传来?一阵又一阵的疼痛。原来?是他在上碘酒。

这样?的世界里,受伤之后竟然也是这么普通的治疗的啊。

“如果?有治愈能力的异能者或者反转咒式的咒术师的话?,就?不必这么麻烦地?进行人?工治疗了。”我惊叹于?产屋敷先生这么轻易地?就?看出了我的想法,又或许是我本来?就?很笨,所以?全部的想法都直接表现在脸上。

“异能力者和咒术师不一样?吗?”我是第二次听到咒术师这个名头了,第一次问出口的时候所有人?都古怪地?看向我。这样?子一来?就?说得通了,原来?在场所有人?之中?,只有我是傻瓜。

产屋敷先生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我想他在心里也确认我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笨蛋吧,否则怎么会用这样?的眼神看我呢。

啊,实在是羞愧的让人?无法呼吸。

碘酒消毒之后,就?是绷带了。

这时产屋敷先生小声说了一句话?,我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听错。因为?他说的是“人?类的身体真是脆弱啊”。

差不多是这样?的话?,不过我想应该是听错了吧。因为?我们都是普通的人?类。

在绑好绷带后,我就?急不可待的想要去隔壁房间看我的孩子,我甚至都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肯定是可怕的事情。

否则他的眼睛里怎么可能会流出血一样?的眼泪呢?

流那么多血泪,他一定很痛苦。

但是产屋敷先生却阻止了我。

“就?算你现在去也无济于?事,他现在应该被一大堆人?包围着吧。”

理所当然的口气。

“拥有无下限咒式和天生六眼的孩子,无论做错什?么事情都会被他们轻而易举的原谅。毕竟距离上一次六眼的出现已?经是400年前的事情了。”

“六眼很稀有么……那是怎样?的东西?”

“说了你也不明白?。”产屋敷先生又用那种十分?容易让人?生他气的话?语说话?了。

原来?他的真实性格是这样?的,难道说他以?前都压抑着自?己的本性吗?

我有些不舒服地?用手指搔了搔自?己的脸颊,嘴唇也感觉干巴巴的,上面的唇皮都几?乎要结痂了。一定是刚才太紧张了,所以?嘴巴上的水份全部都蒸干了。

和其他人?在一起的时候,我也稍微能理解一些有关自?己的事情了呢。

过了半个小时,有个婆婆拉开障子门,告诉我能够去看悟了。产屋敷先生这次也不阻挠我了,只是依旧用那种令我费解的眼神冷眼旁观着。

在那位婆婆的帮助下,我基本上是一圈一拐地?走到了隔壁的房间里。一位穿着朴素的女医刚刚才告退。

“以?后如果?能够遮住眼睛的话?,就?尽量遮住吧。六眼接受的信息量太多的话?,很容易对大脑造成不可逆的伤害的。”

最后,那位朴素的女医看向我。

“这位夫人?难道不知道这些要点吗?”

我羞愧得几?乎要哭出来?了。我什?么都不知道,一切都被瞒在鼓里,所有人?、所有人?都用自?己的方式隐瞒着什?么。既然作为?老师的产屋敷先生知道的话?,那么那由多一定是知道的。那由多知道的话?,等不可能不知道。所以?说,整个家中?唯有我的认知是一片空白?的。

仓昂先生、松风、琉璃,还有我不认识的我都一齐看向我,我觉得自?己的背上好像压上了一座泰山……好沉重,沉重得几?乎要无法呼吸了。

“以?后知道就?行了。”仓昂先生语气温和地?对我说。

我稍微安心了一些,但依然如坐针毡。

原本闭合的障子门被再度打开,我靠着门框走入室内。

我的孩子,眼睛上蒙着一层厚厚的纱布,宛如盲人?一般看向大门口。

——我的方向。

作者有话要说:我这人怎么人菜瘾还大,还不是一般的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