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时候,裕梦如约送了一些衣服过来。都是我没见过的衣服,不……那件白色卫衣曾经是我帮他用手洗过的。

再次看到那件卫衣的时候,我感慨万分。上一次见到这件卫衣的时候,我的心情,便是寒冷的冬雨。

而现在这份情感如同坐过山车一般猛然转变,曾经的冰雪天地也渐渐消融。我亲眼看到了温暖的春天。

当我捏着那件卫衣上一个当时困扰了我很久的泥点子(现在还剩下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灰色印子,当时怎么洗都洗不掉来着)陷入自己的意识之中的时候,有人拉了拉我的衣角。我以为是那由多,因为在家里只有她会做出这种动作来。可是,代替那由多出现在我身边的人是悟,对方脸上那种大人气的微笑深入皮肉之中。

“是在撒娇吗?”我忍不住问道。

“我来帮你一起理啊。”

我当然不会拒绝这一点的。

裕梦拿了很多衣服过来,所有的衣服都是装在一个行李袋里面送过来的。拉开拉链之后,我一件一件地往外拿。

数了数,外套的数量都高达八件。

有些衣物还是全新的,标签都没有撕掉。我看了看标签,发现那是一家很著名的商场里特售的。而那个商场,一向是以“中高质”来打响牌子的。

也就是说,这些衣服都很贵。

我一时之间有些自惭形秽。因为我根本就买不起这些。

到现在为止,我每次上街都从未添置过其余的衣服。每次心里都在想:啊,这一次绝对要买新衣服。可是走入商店之后我就只看看,从来不买。

东西太贵了。

而且,我现在都没什么正经的工作。

“裕梦家里很有钱吗?”我也不太能确定黑宫家的财力,我想,金店店长所获的利润也并不多吧。因为啊,那家金店是一个连锁店,裕梦所在的店铺只不过是其中的一家分店而已。

“都是本家人送过来的。”

我的表情凝固了一下,大约一秒钟以后才意识到原来悟把这个世界的五条家也称为本家。

“竟然是这样啊……”我又想起来昨天晚上,松风喊悟为“五条大少爷”的事情。

“他们想做什么呢?”说这句话的时候我脸上的表情不自然地皱缩,看起来都不像人类、反而像是一只蠢笨的猴子了。皱皱巴巴的脸,只消看一眼就知道我正处在糟糕的坏情绪当中。悟伸手点了点我的脸,然后手动将我脸上的皱纹抹了开来。

“反正跟以前一样啦。只要能够从他们那里拿到钱,就赚到了。”

我只觉得好笑,“才七岁就天天惦记这个,以后会去学金融吗?”

“我还是想当个物理学家。”悟向我阐述了他的梦想。

其实,以后他想做什么我都不会反对的。只要是成为了善良勇敢的人。回顾我的过去,看起来和“毫无意义”这个词精准挂钩。成为智守的妻子后,我也稍微明白了一种属于人妇的快乐。但是,我觉得,我还是想要去读书。我只念了高中,同班的同学们如今在做什么呢?也许会有女强人吧。

理惠子在班级里一直都很突出,还担当着班长的职位。在所有的班级里,只有我们班的班长是女生来着。她也说过,自己未来想要创造属于自己的电影。

当时,有很多同学嘲笑她不自量力,但我却打心底尊敬对方。如果理惠子真的拍出了属于自己的电影,那是多么伟大的事情啊。

“物理学家的话肯定还要考好多证书呢,你要认真学习,否则的话说不定就没办法成为物理学家了。”

“我很聪明的。”悟毫无保留地夸奖自己道。

我们两个把他的衣服全都叠好,但是接下来又迎来了一个新的问题——放哪里呢?

那由多、等以及我的房间都各有一个衣柜,而我的衣柜里则还有那些男人的衣服。

那个男人的衣服……

一想到这个,我的牙齿根部就泛上一种酸涩的苦意。

悟说:“那我能把衣服放到你哪里去吗?”

我想,得再整理一遍那个衣柜才行。

“我去把不要的东西打包放到楼下的旧衣箱子里去。”

占据了除房门外的整面墙的衣橱里,大多数都是那个男人的衣服。混乱地放着,外套、衬衫、裤子,毫无顺序地摆放着。而属于“松岐美知子”的那些衣服,则屈居在一个小小的空间之中,如同被恶霸欺负的小可怜一样与男人的衣服隔出一道鸿沟。

我闭着眼睛,把那些衣服像是垃圾一样地扫出了衣柜。在做这个动作的时候,我的心中不自然地生出一种恐惧,可随之而来的即是爽快。

这一定是松岐美知子的感情。在过去,松岐美知子一定是被那个男人支配着,所以仅仅是看见这些衣服,她就会产生害怕的感情来。

不要害怕。美知子。你可以的。

男人的衣服在我眼中已经变成了那个男人,“松岐智守”的幻象对着我狞笑、尖叫,而我则是将“它”重重地摔在地上。

悟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边,拿一个大塑料袋呆在一旁。那些衣服全数落入黑色的塑料袋之中每扔一件,我就感到灵魂上的罪恶减轻了一分。

等到衣橱里空出一半多的空间的时候,塑料袋也已经装满了。明明只是扔掉这些衣服,我累得却像是刚刚爬了一座山一样。

悟给那个袋子打了个结。

“那我喊等哥一起去扔到旧衣箱子里去。”

我本想拒绝的,但是话即将说出口的那一刻却迟疑了。

“嗯……那你们去吧。”

他也在十分努力地想要与另外两个孩子打好关系啊。

我看着他敲开等的房门,然后跟对方说明了来意。背对着我的悟不知道跟等说了些什么,总之,等咬了下嘴唇后就同意了。他们两个人一手拉着结的一角,下楼去了。

希望今天一整天都能像现在一样这么和平。我祈祷道。

我用抹布抹了一遍柜子,等它干燥之后就把悟的衣服一件一件地往里面塞。塞到最后,我发现衣柜里还有很多空出来的地方。

而我的衣服则是挤挤攘攘地呆在一起。

已经没有必要害怕了。

松岐智守已经死了。

凝视着那些衣服的我,瞳孔猛然缩紧。我在其中一件衣服的口袋里,发现了一张纸条。

「嘉浦舞衣」

在看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我竟然流下了眼泪。

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悟也不懂。

等他回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我那张满是眼泪的脸了。

肯定会觉得很奇怪吧。明明只是出去了一趟,回去之后原本还在暗暗对那个男人生气的我,却开始哭了。

悟看到了我手上的那张纸条,我想要藏起来的时候已经藏不住了。

“谁是舞衣?”他问。

我也想要知道,到底谁是舞衣。会让我流泪的舞衣,究竟是谁。

“是我来之前的姐姐。”

为我回答这个问题的,是等。

永远都是等。

我不知道等所说的那个姐姐是谁……我没有任何印象。可是,光是看到这个名字,光是听见这个名字,我的眼泪就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之前住在这里的姐姐……那是谁?

不知为何,我突然联想到了那一天做的噩梦里听见的尖叫声,以及那个长相很妖艳、却也很年轻的女孩子。

那张纸在我的手中褶皱、变形。

“我听人说,舞衣的新家在群马县那边。”等的表情如烟雾般变换。

也就是说,松岐智守曾经收养过一个叫做舞衣的女孩子。为什么她离开了呢?群马县的话,在东京那边吧。

那里的河津樱花是最早开花的那一批品种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