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夏雷哗然天降,从那以后,我的心中就住进了一座暴风雨。

我连自己是如何回到家的都记不起来了,脚底全是水,踩过门槛的时候甚至都忘了将鞋在地毯上反复摩擦。身后的雨声根本就无法传入我的耳中,因为我的胸腔附近都围起了一阵又高又长的栏杆。

我……

我……

在刚才,在看见五条松风的时候,我下意识以为五条来到我的身边、用一种温柔的方式接近我的最终目的,就是为了从我的身边夺走等和那由多。我已经失去过一次了,所以一想到自己有可能第二次遭遇同样的痛苦,我就恨不得带着他们两个躲到谁都找不到的地方去。

然而,这终究只是妄想中的一种。我没有钱,哪里都去不了。

黏在身上的雨水从发梢或是纤维竖起的外衣上一颗颗滚落,细密的水珠最终让一切干燥的东西都变成湿漉漉的一片。我失神般地将等与那由多推入房间之中,身后则是传来了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

“快进去吧……”我发出了几乎连自己都无法听见的声音,浑身上下都在发抖,寒意几乎透过衣物渗透进骨髓之中。明明马上就要到夏天了,可是我却觉得这么冷,冷到手脚发抖,冷到连话都说不出来。

等握着两个拳头,他的眼睛不似平常般睁大了。我似乎听到他喊了我,可是我的心却像被冰封住了一样无法依据自己的想法做出相应的行动。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的透明液体在此刻像是蜗牛的粘液一般黏在我的脸颊上,我慌乱之下,竟然别到了脚。

这仿佛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我的生命,我的想法,我所遇到的这一切,我……

“我到底要怎么办啊……”我忍不住哭出了声,呜呜的哭声像极了小时候的自己。我明明已经在忍耐了,而且已经忍耐了很久了,可是心理防线于此刻还是全线崩溃。每当无法控制自己的时候,我都会去找一些事情做。当这些事情填满我的生活的时候,我就没有空余的事件去思考那些令我难过的事情了。

我开始在厨房里切昨天剩下一株的青菜,呆在冰箱里稍微有点菜叶子发蔫的青菜,被我按在流理台上如同敌人般宰割。我的心思全然不在手上的动作里,所以发现手被切到是手指摸到了流动的血而并非感觉到手指破碎的时候。青绿色的汁液里面全是我的血。

“妈妈。那个……”我不知道等是什么时候出现在我身边的,他身上还穿着之前出门的时候穿的那件外套,但是表面早已经是湿漉漉的一片了。等与我一样,衣服与头发都是被雨水打湿的模样。浴室那边传来了哗啦啦的水声,应该是那由多在洗澡。明明之前哭得那么难受,像只无家可归的小野猫,但是现在却能在这种古怪的气氛下坐在浴缸里泡澡了(她很喜欢泡澡,有的时候会把水来回加热几遍)。不过,这种时候,像她这样的态度才比较合适吧。

我深吸一口气后看向等的手指所指的地方,他指向窗外,而窗外的树旁,则是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没有撑伞,光那样子站在那个地方。

我的心中生出行星爆炸般的情绪来。

菜刀。青菜。砧板。水龙头。等。眼睛。窗户。树。雨水。我。你。大雨。树。

那些细碎的事物与场景在我眼前如同走马灯般一齐回放着,他微笑的时候,说“高兴”这个词的时候,看向我时的那个眼神,搭手的模样,捏纸巾的样子……智守说,人无法依靠回忆活下去,但我从来没有遗忘过你。

……你。

我丢下菜刀,抄起挂在墙壁上的雨伞,匆匆茫茫地跑出了家门。门口的树摇晃着枝丫,它足足有十多米长,上方的树干看起来无比脆弱,被狂风一吹就会彻底倒下。门前有一个不小的水潭,我一脚跨过去,却因为计算失误而一脚踩入半个水坑之中。泥水浸透了我的鞋子和袜子,混乱的水面上映着根本不能看的我的脸。我的过去一片糟糕,独自一人行走在人间时,就像是一只被人切掉了脑袋的螳螂,仅凭剩下的意识而行动着。

我第一次遇见智守,是在一个很著名的歌剧团来东京巡游表演的时候。我根本就没有看过歌剧,只是见一些穿着很洋气的人来回往返。男士们穿着西装,女士们则是穿着非常鲜艳且做工很好的连衣裙。和服打扮的智守在人群中异常显眼。但我并不是在看歌剧的时候和对方相遇的,那个时候,我正在帮婶婶看店。附近是很热闹的体育场,所以她专门在这里开设了一个小店铺,售卖饮料和冰棍。冰棍是夏天特有的,冬天的话,则会根据供需而选择是否上线。

智守停下来买了一只冰棍,但是他却送给了我。我疑惑不解地看向他时,他却对着我露出了腼腆的笑容。

……

智守说,悟和身为爸爸妈妈的我们完全不一样的孩子。无论怎么样都无所谓,因为他是我的孩子呀。我好爱他,爱他浑身上下的每一个部分。与他们相遇之时,我只感觉自己似乎被人安上了全新的头颅。

这短短的距离,对于我来说却像不可跨越的鸿沟。胸闷气短,似乎有人往我的胸腔里吹入过量劳累的气体。树叶婆娑,夜雨晃荡,……我终于来到了他的身前。

一只青蛙猛地从草丛里跳了出来,我最害怕青蛙了,所以一下子没忍住尖叫出声。五条悟则是捡起一块石头,朝着对方停驻的地方扔过去。

青蛙逃走了。

而我则是与他面对面。

“你到底是谁?”

……

我的伞撑在二者的头顶上,将那片狭窄的区域,彻底遮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