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金色短发的男子推开纸门进来的时候,我正一脸惊恐地看着榻榻米上的血迹。在这之前,我好像是死去了,死在一阵混乱的梦里。之所以会有“我死了”这种想法,是因为在那昏昏沉沉的梦里,我听见了婆婆的尖叫声,闻声而来的邻居的躁动,还有心脏停止跳动的声音。

我死了。

医师曾经告诉我,我无法再活多久了,但是能活多久就活多久,如果能够延长一些寿命的话,我想也是做得到的。不是总有那种身患绝望的人靠着自身的意志力活过了医生们所说的时间吗?我想,爱着悟的我,也有这样强大的意志。

但是那到底不过是我自己的想法。

我死了。

婆婆用她引以为豪的京都腔尖叫着,她一直以来都对我这个从东京乡下来的女人不甚满意,若不是因为当时丈夫的坚定,我们大概无法走到一起去。但是在结婚之后,生了孩子之后,婆婆并没有对我生出多少爱意来。她总是“乡巴佬”“乡下人”一样地叫我,就像是彩美家里一样。但是婆婆比彩美的婆婆要好得多,至少……至少没到那种会被杀的程度。

我以前听学医的弟弟说,人死后最后一个消失的感觉是“听觉”。

“儿子和儿媳都没了!要我这个老婆子做什么啊!”

在听到婆婆哭着说出了这样的话以后,我感到好羞愧,羞愧到简直想要将脑袋埋到地里面去。

对不起,婆婆,对不起……悟。

一想到从今天起,悟就会成为大家眼中父母双亡的“孤儿”,我的心中便涌出一种近乎绝望的情绪来。悟他虽然很懂事,但是他才那么小,我甚至都没来得及看见他长大成为善良、勇敢的孩子。

在思想如同浮云一般飘摇了一阵之后,我感觉自己的灵魂被一股巨大的吸引力塞进了另外一样东西里面。像是棺材,又像是其他细长的盒子。

……

等到我醒来之后,所看见的混乱场景便是眼前的这一切了。

我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睛,在视线还没有变得无比清晰之前,就隐隐约约地察觉到了周围的不对劲。明明是冬天,应该生着炉子,但是屋子里却十分炎热,或者说,闷闷的,像是夏天一样。我晃了晃脑袋后眼神才聚焦了起来,令人害怕的是,我眼前的那块榻榻米上面有着溅射状的红色。那些颜色暗沉沉的,看起来不像是刚刚产生的。

我伸出手摸了一下,翻起手掌的时候发现苍白的指腹上擦上了一些淡淡的红渍。

这是什么……

我环顾四周,发现这里并不是我所熟悉的地方。这里是地狱吗?人死后到达的地狱竟然是这样的地方吗?

我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身上的感觉越发清晰了起来。一种肿胀的疼痛在缺失的神经联系起来以后以摧枯拉朽的气势在我的四肢百骸里四处晃荡,顿时失去了力气的我差点跌倒在地面之上,得亏双手及时按在了地面之上,我才没有狼狈地摔倒在地面上。

浅色的移门从中间往两边裂开,有着一头少见的外国人似的金发男子出现在门口,鸭舌帽,茶色眼镜,工装裤,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侦探。

“松岐美知子?”浅金色短发的男子落下的眼神让我有种被看穿了的表情,我一直害怕着自己肮脏的内里被人看穿,头便往边上侧了侧。

“嗯,我是。”我没嫁人之前的姓名就是“松崎”,嫁人以后才换成五条。虽然不太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被人念到自己的名字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回应了对方。

一位身穿黑色西服的青发女子跟着钻了进来,她浑身上下都非常地利索,看起来就是那种英姿飒爽的女强人。说起来,我最仰慕的人就是这样的女性……

在得到我的回应以后,浅金色发的年轻人说:“辻村,去联系警察。”

辻村看来是那名女性的名字。

名为辻村的女士说话的方式也很利落,让人羡慕。

“明白了,松崎智守因为贩卖罪行被人发现所以杀死了自己的同伙野田仁美,目前在逃中。是这样吗绫辻侦探?”

(原来他叫绫辻。)

绫辻嗤笑道:“如果连这种都想不明白的话就回去重修吧。”

女士露出了埋怨似的苦恼表情来。

也许是这时候才想起现场有一个我,青发的女性随即蹲下身,“您好,松崎美知子小姐?”她的语气之中带着安抚的味道,我一向会依赖这种对我个人露出温柔的女强人,我再一次点了点头后,对方扶着我起来,同时又说:“不要担心,疑犯已经逃走了,你不会再有危险了。”

一瞬间我被一种恶意的柔弱所操控,直接贴在了对方的手臂上。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从喉咙里面压出“谢谢您”这样的话语来的,当时我的脑海里都被[智守是杀人犯]这条过于恐怖的信息所支配,所以连自己说出了什么话都记不得了。

……

我知道了绫辻的全名是绫辻行人,辻村的名字是辻村深月,他们两位都是来自“绫辻侦探事务所”的侦探,是受警方的拜托前来调查此次事件的。

不应该是这样。

我的世界里怎么会出现这种事情呢?

辻村小姐还是安慰着我,她身上的气息让我的感觉变好了一些。

“真的不要紧吗?”

即使是在我说出了“没关系,我可以自己来处理后续”这样的话,辻村小姐依然没有直接将我丢弃,反而是担忧着我之后会不会因为失去家里的顶梁柱而做出什么傻事。

我对着她露出了我以前最擅长的那种用来蒙蔽他人和自己的笑容。

辻村小姐则是露出了宛如吃下了发臭的菜肴一样的表情来。

一直默不作声的侦探,说出了让我顿失笑容的语句来。

“太难看了。”

我被他的真话和真话里的毒舌打倒了。

……

送走这两位事务所里来的先生和小姐之后,我的肚子里还是沉甸甸的,就好像有人往我的胃里塞进去一整块重重的铅。我像毛毛虫一样从沙发里爬起来,四肢冰凉。我被这奇妙而古怪的现实打倒了。

在我头疼欲裂之时,一个黑色头发遮住了眼角的女孩子出现在门口,而我不知道她出现的。

“妈妈,面包。”

我如同针刺般地重新跌倒在地上,而女孩却不曾表现出什么别的表情来。她就像一个机器人一般在那里重复着那个词。

“面包。”

“那由多,你给妈妈添麻烦了。”一双白得透明的手从黑暗之中伸了出来,按在了女孩的肩膀之上。

那是一个浑身上下都是白色的、雪花一样的男孩子,对方的瞳孔里寄宿着某种黄色的光芒。

对方的白衬衫口袋上绣着名字。

[など]

——他的名字是“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