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还差三个月就满十二岁的那天,失踪了将近十年的椿姐回来了,还带回一个八岁的男孩。那是椿姐的孩子。看到男孩那张几乎跟椿姐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脸,大家心照不宣的知道了。

 在这十年来,椿姐的回来是件比过春节,还值得大家去注意的事情。不上百户的村子一下间就都知道了椿姐回来,还带回了一个八岁男孩的这件事。

 村里的人都想到椿大姨家去窜门子,可是,椿大姨在女儿回来后的第二天,就把家里的门关得严严实实,不见椿姐出来,也不见椿姐带回村子的那个男孩出来。

 住在椿大姨家隔邻的人家都说,他们经常听到椿姐的打骂声,哭泣声,他们起先都以为她在打孩子,却又听不到孩子的哭声,于是以为椿姐是在外头被人骗了,心情不好叫骂而已。

 也不知道是谁先开头说的,说椿姐在外头被男人骗了,说椿姐掏心掏肺的对那个男人,而那个骗了椿姐的男人,在椿姐为了他生下孩子后,就人间蒸发,再也不见影了。

 找不到那个男人,心神俱裂的椿姐再无力工作,只能带着孩子回到村子里来。我们这帮小鬼也没去在意这些,我们在意的是村子里又将多了一个伙伴。因为那个我们没见过的男孩从不走出椿大姨家,好奇心强烈的我们就结伴在椿大姨家偷窥。

 我们嬉笑着趴在坯墙上,发出声音让屋子里的人听到声音后走出来。果然没有让我们失望,没有多久那个我们从未见过的男孩探着头朝我们偷窥的方向望来。

 看到男孩露出脸的那一刹那,我们这帮小鬼全都愣呆了,当时的那种心情,真的很难去形容它。尽管他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但仍不能遮掩他长着一副让初见的人震撼到呆滞的漂亮脸蛋的事实。

 我们在见到他后久久不能言语,而他,在见到我们的时候,不明所以地快速把他的小脑袋缩回了屋里──当时我们以为他是怕生。

 一直呆愕的我们,在椿大姨拿着扫帚追出来打骂时,才如惊兽般的散开。我们逃到很远的地方时,还能够听到椿大姨骂咧咧的声音,好似很气愤我们的擅自爬到她家屋头窥视。

 从那以后,椿大姨就在自家的墙头上了一层玻璃针,用行动警告我们,不要再爬到她家的墙上。村里的人都不能理解椿大姨的这种做法,都觉得,她在女儿回来后,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不再是那个和蔼可亲,让人敬重的人,她变得刻薄,变得阴沉,变得不爱搭理人。之后的我们固然可惜不能再见到那个精致到如同陶瓷娃娃般的男孩,但在椿大姨的冰冷脸色,和家人的一再嘱咐里,也就不再想办法进到椿大姨家。

 只能由大人的猜想中,知道那个男孩的情况。时间渐渐地流逝,就在我开始淡忘那个从不见走出椿大姨家的男孩时,我却意外地在我们村里的那棵大榕树下再次见到了他。

 他没有注意到我的到来,仍然把头塞在他的双膝间,身子不断颤动。没想到会意外见到他,他的出现,把我来到这里的原意冲刷得干净,我仅剩一个想认识他的想法留在脑海里,我觉得,这是认识他的一个难得的机会。

 我小心的向走去,害怕着他见到我后会吓得转身就逃──我没忘记上次在椿大姨家见到他的那一面时,他快速躲避的样子。我慢慢地蹲在他的跟前,睁大了眼睛盯着他没有移动一分的脑勺,小心翼翼地伸手轻轻放到他那头看上去非常柔顺的黑发上。

 我的动作吓到了他,他震惊地抬起头,因我的脸几乎要贴到他的面前而吓了一跳。当他抬起头后,我才知道我原先的想法没有错,他方才的确是在哭泣。

 此时他的眼角还带着水花。我望进他那双黑得发亮的大眼睛,冲他露齿一笑,想用笑容抹去我的意外出现让他受到的惊诧与害怕。他还在发呆,在看见我后,他就一直发呆,僵住了的全身让我觉得他身子因刚才的惊吓而明显的震动是我的错觉。

 我仍旧按在他头顶上的手在他没有的任何反抗下,滑到他的脸颊…“你发烧了?!”当我的手感触到由他的脸上所传来的,仿佛把我的手都融化掉的热温时,我脱口而出。

 他在我说出这句话后,睁得圆圆的眼睛渐渐闭合,最后,他倒在我的怀里。我怀抱着他热得就炭炉子般的身子,急急地叫唤摇晃他,他却连动都不曾动一下。

 情急之下,我把他放到我的背上。在大榕树下一阵踌躇后,我决定把他带回我家。当时我只是单纯的认为母亲或许有办法救治发烧的他。却不知道,这个举动,改变了他的一生。

 我回到家里时,母亲正在家里的小院子里给小鸡喂食。当她看到我背着一个小孩子回来时,母亲的眼瞪得老大。

 “妈,别瞧了,快来帮帮我,这个小男孩他发烧了!”没给母亲多少时间反应过来,我冲她嚷嚷。我感觉得到背上的人儿的体温越来越高,热得让我怀疑我会不会被烫伤。

 “喔、喔!”母亲一听,当下放下手中的斗箕,向我小跑而来。“祖宗爷!好烫啊!”当母亲接过我背着的小男孩时,不禁惊呼。母亲没有犹豫片刻,当下指挥我做事:“二娃,快!去倒些开水,记得兑些凉开水。”

 “哦。”我点头应道,马上行动。母亲在我去厨房倒开水时把小男孩抱到了屋子里,等我端着盛着温开水的水盅进里屋时,母亲已经找到退烧药坐在床边等我的温开水。

 好不容易给半昏迷躺在床上的小男孩喂下退烧药,还没等我松一口气,母亲又指使我去倒温水。“二娃快去。不给这孩子擦擦身子,这烧怕是不容易退。”

 “好。”我没有抱怨,听话的当下行动。离开屋子前,我听到了母亲的低语:“真不知道椿妮子是怎么照顾孩子的,让一个孩子烧成这样。”

 我想,母亲可能见过这个小男孩吧。不然,她怎么会知道这个小男孩是椿姐的孩子?我才把水壶里的开水倒在洗脸盆里,屋子里就传来了母亲的惊呼。害怕屋子里出了事的我没多想便冲到了屋子里,一进屋子,我就看到母亲正颤抖着身子站在床边,我跑上去一看,也不禁倒抽一口气。

 小男孩上半身的衣服已经让母亲褪下了,让我们惊恐的是,小男孩孱弱的身躯竟然布满着无数的伤痕。大大小小的伤疤,有不少都还在渗出血丝,把小男孩的里衣都染成血色的花斑。

 这些伤,由脖子一直延伸到裤子挡住的胯骨,很肯定,他的腿也会是疤痕累累。“怎么会?怎么会?…”母亲不断摇头,她难以接受她现在所看到的一切“他还是小孩子啊!”说完的母亲心痛的跪到床边,流出了泪水。接着,也不知道是什么让母亲做出了决定,母亲用小棉被裹住小男孩后,把他抱了起来,快步向屋外走去。

 我没有落下,一直尾随着母亲,我跟着她走到了我有一段时间没来的地方──椿大姨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