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越如今仅有两位皇子,一位是四皇子江怀拓,乃贵妃折婧所出,喜游山玩水香袖簪枝,一年都见不上几面。另一位则是六皇子江宴行,便是如今的太子,养在皇后名下。

其余的一二三五七,几位皇子命运多舛,早在六年前不是死了便是疯了,恰逢皇帝又一病不起,留下江宴行这一根独苗执掌朝政。

江怀拓弱冠有二,比沈归荑大了七八岁,皇后这话也没错。

折婧向来不喜别人拿她的年龄说事,当然这宫里除了皇后,也没人敢这么说她,当即黑了脸,即便是对着皇后,这态度也说不上尊敬。

“有道说长姐如母,姐姐这话也确实在理,只是...我不过是瞧妹妹可怜,让她多学点东西罢了,要是说为难,这话可就太生分了,莫说当姐姐的,当娘的也不会——”

“行了,”皇后不耐烦的打断了折婧,说话时已经落了座,她手里卷着帕子,对旁边的宫娥招手,宫娥见势连忙附来。

“本宫瞧婧贵妃脑子这几日不太清楚,本宫那新到的核桃还没吃,你赶紧去磨个三五日的量送到折樱宫。”

吩咐完之后,她又看向折婧,表情极为严肃,语气也带了些苦口婆心,“妹妹,这补脑子是个大事,姐姐这核桃多得是,不够了你尽管开口。”

折婧瞪大了眸正要开口,皇后便抢先一步打断她,“本宫看今儿这安也请了,各自都回宫去吧,婧妹妹明儿就别来了,什么时候这核桃吃完了,什么时候再来。”

一句话将折婧堵的死死的,许若伶瞧她吃瘪的模样只觉爽快,噗嗤一声就笑了,见折婧瞥了眸子瞪她,她连忙垂眉装,模作样的对着皇后福礼,“谢娘娘,臣妾这厢便告退了。”

她开了口,其余的妃嫔也纷纷效仿,折婧气的脸色发青,连个礼都懒得应付,甩着袖子便走了。

待众人都散了去,沈归荑也要走,却被皇后率先叫住了,皇后将她唤到前边坐,沈归荑愣了愣,许若伶连忙给她使眼色,急的恨不得将她推过去。

沈归荑这才点了头应了声,规规矩矩的坐在了最前方的软椅上。

彼时屋里众人都已散去,只剩下了皇后和沈归荑。

沈归荑垂眸端坐着,背脊挺得笔直,双手交叉叠放在腿上,鬓边垂下的丝珠擦过耳侧轻晃,鼻尖秀挺,睫如鸦羽,带着卷翘的弧度。

皇后不由的多瞧了她两眼,半晌才笑着开口,“可曾见过陛下了?”

“回娘娘,还不曾见过陛下。”沈归荑依旧垂着眸子,说话时未曾动过丝毫。

皇后瞧她拘谨的模样,便安抚道,“别紧张,抬起头来说话,就当这是你自个儿家。”

说着皇后也觉得这话有些唐突,自己倒先笑了,又解释了句,“你就当本宫是你伶姐姐,莫要拘谨。”

沈归荑也听话的抬了眸子,对着皇后笑了笑,小声的说了句谢娘娘。

皇后便继续问,“那你想见见陛下吗?”

闻言,沈归荑顿了一秒,敛下眸子,这才开口顺从道:“应该的。”

皇后只是瞧了她一眼,便知沈归荑是何意思,她想了想,又笑道:“不想见那便不见了,没关系,他身体不好,你去见他,他恐怕也见不了你。”

顿了顿,她问道,“可用了早膳?”

沈归荑摇头,皇后道:“那正好,本宫叫人备了膳,留下来一起吧。”说着便吩咐人去布膳。

用膳的地方不在正堂,而是在偏殿,沈归荑和皇后过去的时候膳食已经摆上了,清淡的几个菜,还有几盘糕点。

只是这绣凳放了三个,碗筷也备了三副。

虽是疑惑,沈归荑却也不敢问,待皇后坐下,她也便挨着她落座,随后有人试菜,试罢两人才动筷。

皇后先是给沈归荑夹了几筷子,拢着袖子还没说话,听得门外响起几声“太子殿下”,打门外便进来一个身影。

江宴行身着玄色金蟒朝服,玉带加身,抬脚刚迈入门槛,瞧见屋里的人后,便是一顿,随即开口,“不巧。”

他道:“早知母后这有外人,我便回自己宫里了。”

凤栖宫这位置落的好,之前江宴行下了朝,能顺道路过蹭顿早膳,一来二去,他下朝后便干脆直接留在凤栖宫用膳了。

只是这凤栖宫叫泰业阁,是已故的先帝特为藏书而建,大小仅次于上朝的朝阳殿,是后来皇帝为方便下朝直接去皇后宫中,便让皇后搬入这阁中,遂改名凤栖宫。

皇后听了便拿眼神斜江宴行,又对着他招手,“不巧什么不巧,碗筷都给你摆上了,今儿我还特地叫人给你做了爱吃的茶花酥。”

江宴行未动,只是看着皇后道,“不必,母后好好用膳,我——”

还未说完,便听见玉筷落在碗上的清脆声,沈归荑站起身,垂着额,语气咬的略轻,“我,我还是回宫用膳罢,免得、”她咬了咬唇,“免得搅了娘娘和殿下的雅致。”

她低顺着眉眼,声音又弱,颇有些我见犹怜的姿楚。

江宴行听得不由蹙起了眉。

果不其然,沈归荑说完作势要提裙走,便又听一声脆响,皇后将玉筷扣在碗上,毋庸置疑道:“都坐下,”她看向江宴行,“吃顿饭罢了,什么外人不外人的,让你过来就过来。”

瞧着皇后似乎有些不悦,江宴行略思忖,也觉得不必,便走过去,挨着皇后落座,正对面坐着的则是沈归荑。

见江宴行坐下,沈归荑也跟着坐下,垂着的眸子这才闪过一丝笑意,她方才确实是刻意的,若非不这般,岂能留得住江宴行。

她也不在乎江宴行是否知道她是刻意的,若是知道了,她再亲自去陪个礼,也是个不错的法子。

沈归荑这般想着,也执了筷子,静静的听着皇后和江宴行的交谈。

虽是垂着眸子,可余光却时刻注意着江宴行那边,看他夹了什么菜,是否频繁,然后记在了心里。

她一边观察江宴行,一边去猜,猜江宴行下一次会夹什么,她便也跟着去夹,这极小的几率,倒也让她蒙对了一次。

江宴行瞧着与他夹在一处的筷子,手仅仅是一顿,便收了回来,不动声色,将玉筷扣在碗上。

他略一敛眸,眼尾扫出一抹冷淡的弧度,拂袖起身,面上瞧不出情绪。

“母亲慢用。”

言简意赅,被他念的平淡。

看着江宴行话也不多说边走了,皇后这才觉得他情绪不对,她也看见了两人的动静,只是没想到会是这种局面。

江宴行自小养在她跟前,因为心思重,便鲜少袒露情绪,她心思细腻,加之江宴行一开始的态度,心里便多少有个衡量。

她笑着让沈归荑不要在意,说她这儿子从小便是这个脾气,烦人得很。

沈归荑点点头,也不多说什么。

屋里静默了半晌,皇后率先放下了筷子,看向沈归荑,“本宫瞧你年纪不大,有十六吗?”

“回娘娘,刚及笄不久。”沈归荑答。

皇后轻轻的喔了一声,又问道:“你在南齐受宠惯了,乍一来这东越定是不一样的,若是哪里住的不舒服,你尽管跟本宫说,这宫里空着的殿多着。”

沈归荑应道:“多谢娘娘关心,我一切住的都惯。”

皇后瞧着她道:“你年纪还小,以后日子还长着呢,本宫当初入这宫里时,年纪跟你一样,懵懵懂懂,那时候陛下身体还好好地...”顿了顿,她叹了口气,“真是委屈你了。”

“你那伶姐姐,是个好想与的,脾气好,嘴儿甜,手艺又好,本宫瞧着她是待见你的,你若是觉得合适,这宫里你便呆着,你若是不喜欢。”

“陛下身子不爽利,如今又昏迷不醒,不知道哪一日便谢了尘缘,届时太子登基大赦天下,你出宫也是可以的。”

“你是个聪明的姑娘,可不要走弯路。”

沈归荑听的有些发愣。

“还有婧贵妃,脾气不大好,说话也不中听,她盛气凌人惯了,心倒不坏,你多担着点。”说到这,她似乎是突然想起来什么,又继续开口。

“我那儿子,也是个怪人,脾气太差,心又太狠,平日里和我说不来时,都会吵上两句,你日后见了他,可千万要躲远一点。”

皇后这番话,听着是体己话,可沈归荑如何听不出来,这是在点播她。告诉她等老皇帝死了,她日后是可以出宫,千万不要想不开走弯路去跟江宴行扯上关系。

这些她岂会没有想过,可先不说老皇帝什么时候死,她即便是出了宫也回不了南齐,只能带着鸦青在这京都熬日子,她没了身份,又不知如何经商,若非嫁人,她怕是要熬到老死。

可嫁人,她这身份又能嫁个什么样的,万一被人伢子买了送去青楼,她这后半辈子怕是毁了。

若不出宫,在这宫里老老实实当太妃,直至老死寡死,她又岂能甘心。

沈归荑垂了眸,睫羽遮住眼底的情绪,“谢娘娘教诲。”

皇后点到为止,她不晓得沈归荑是否听了进去,但也适宜的揭过了话题。

沈归荑这顿饭吃的虽拘谨,可也还算有收获,至少她知道了江宴行爱吃什么。

从凤栖宫出来后,沈归荑便想着回宫坐些糕点,等下午去给江宴行送去,权当上午用膳时唐突的赔礼。

却说这边沈归荑刚走,皇后便吩咐人撤掉饭菜,旁侧的宫婢上前扶她,有些不懂,“娘娘,你同她说这么多作甚,她自己想作死,便随她去好了。”

皇后叹道,“一个小丫头罢了,谁想守着这深宫过一辈子呢,没人想的,本宫也讨厌这地方。”

说罢,她顿了顿,“太子心太狠,本宫是怕,她折在太子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