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内一时间陷入了寂静,沈归荑说完便也不再去理,抬手端了旁侧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再放下,才听到对座的婧贵妃从鼻腔里甩出来一声轻哼,倒是还有话要说。
届时皇后也张了口,正好接在婧贵妃鼻息之后,她沉了声音,语气听着都有些不耐,“都在聒噪些什么东西,半句也听不懂。”
她冷冷的扫了婧贵妃一眼,“多大岁数了,收收你那讨人嫌的性子,你若不想来,便回你那宫去,今儿一年都别来碍本宫的眼。”
说罢,她又看了沈归荑一眼,那眼神半含警告,却是闭了嘴,什么也没说。
沈归荑瞧见了那警告,微微敛了眸,她只想着若是真被婧贵妃摆了一道那就是砍头的罪,便急着撇清婧贵妃口头的污蔑,却不想这还坐着皇后娘娘。
这当娘的岂能让自己的儿子跟丈夫的小老婆瞥上关系?
她暗暗叫苦,心道这回约莫是说错了话。
这回皇后说完了,便有人连忙将这事掀了过去,挑了个花簪的话题,这下一旁默着的宫妃才来了兴致,纷纷跟着交流。
许若伶便趁着这个空档拍了拍她,沈归荑看过去,便见许若伶微微一侧身,附到她的耳边小声地安慰她,“别被吓着了,皇后娘娘没别的意思,她做个样子罢了。”
沈归荑哪里敢信,这宫里个个都是不是省油的灯,更何况能做到六宫之首的皇后。她只是感激的对许若伶扯出一抹笑,又道了声谢,示意自己的晓得了。
那模样笑的真诚,眼底里却又参杂着极细微的防备,许若伶瞧见了,却也不点破,她知道这小姑娘年纪轻轻心思又重,心里掂着不少的事。
转念一想,她们都是从深宫里熬出来的,知道提防也是好事,便不再说话,只抬手轻拍了拍沈归荑的手背,以示安抚。
后头便是一些闲头话,沈归荑只跟着一块笑,实际上也不知都聊了些什么,但也这般熬过了大半晌。过了午膳时间,才有个宫娥匆匆跑来,请她们去寿延殿。
寿延殿位居中宫,多用于节宴等事务。
沈归荑头一回来东越,这弯弯道道哪都没去过,便跟在许若伶后头细细的打量记路。
寿延殿左右分了桌,左一侧皆是女眷,右一侧是为男眷。皇后上了高堂,坐在旁侧,阶下的依次按照分位落座,沈归荑没有分位,便挑了最后头的桌子。
其实她坐在最后头,也是思量过的,不用同旁侧私语,瞧江宴行也方便。
待人到齐后,江宴行这才姗姗来迟,他又换了一身衣裳,鎏金玄色的长袍,上面绣着巨蟒,似要跃出。
玉冠缨带,浊世清贵。
沈归荑瞧见他从她跟前走过,步履闲缓,踏上玉阶,寡淡的眉眼在瞧见了皇后才舒缓了些许,比起上午对她厌恶的模样,真是顺眼不少。
她便捏了个小金瓜吃下,酸的她不由蹙起了眉。
这方江宴行到了,便有人吩咐着布宴,清一色宫娥托着琉璃盏款步而来,整齐有素,袖里带着香,布完宴后又款款离去。
沈归荑只觉得这菜不错,要比南齐的可口许多,心思便分了一半在这菜上,另一半则是在江宴行那里。
这宴吃的意料之中的无聊,无非便是对江宴行接踵而至的阿谀奉承,再就是个别世家小姐的才艺,谁家嫡女抚了琴,谁家庶女唱了曲儿,再无例外。
这争奇斗艳沈归荑在南齐瞧得早已麻木了,她挪开了手边的烛台,好让手肘能抵在桌案上,她便托着下巴,百无聊赖的往堂上瞧。
江宴行神色倦怠,手臂半耷在扶椅上,宽大的袖摆迤逦而下。
台下有人相互敬酒,却没人敢敬他,他乐得清静,视线略微一扫,便落在了沈归荑身上。
她坐在女眷最后头,摆在右手边的烛台被她挪到了左侧,她抬手托着下巴,袖摆堆叠在臂弯,露出了一截皓腕,沈归荑弯了眸子,对着他勾出了一抹笑。
收回视线,江宴行只当没瞧见。
而第二次看过来,则是沈归荑旁侧的女子起身献舞,沈归荑依稀记得许若伶同她说过,这是监御史的嫡女,又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人称第一才女的顾望惊。
沈归荑自觉她跳舞与自己挨不着边,可偏偏那第二才女瞧见了第一出头心里泛酸,非要挑了南齐善舞的话茬请沈归荑也献上一支舞。
南齐的确善舞,且名动各国,东越的舞姬便是请了南齐的舞娘教的。沈归荑自然也会,可她哪里愿意叫人当丫鬟使唤。
她只摇了摇头,笑道,“我虽贵为公主,可自小愚笨,不爱学东西,莫说跳舞,我便是琴棋书画都一窍不通,父皇也是嫌我愚钝才更宠我一些罢了,哪里敢上台丢人呢。”
那人却不依不饶,“娘娘过谦了,久闻南齐三公主舞艺一绝,翩若惊鸿,若是这都叫丢人,她人岂不是连丢人都不如?”
这话说得便有些过了,顾望惊晓得这人酸她,可她又听这人将沈如姬吹的玄乎,心里也不由得起了攀比,便也跟着附和,只想瞧瞧她能跳出什么花样来。
沈归荑心里暗暗冷笑,哪里是三公主舞艺一绝,沈如姬便是屁都不会只会吹牛,回回跳舞都是叫她遮面代替。
这般一想,觉得不如干脆把沈如姬老底抖出来吧,反正东越的人也不清楚,她一个假身份,丢的是南齐的脸,又不她的。
她面色不显,话里还是拒绝,“小姐有所不知,这舞艺一绝不是我,风度翩翩仪态万千也不是我,而是我那七妹妹,舞都是她替我跳的,我不过是个中看不中用的木头。”
“可惜,我这七妹妹不能同我一起来。”她有些怅然的去瞧江宴行,“小姐若是真想看,不妨求殿下抽个日子将我那七妹妹从南齐请来,也算饱个眼福。”
沈归荑烦与被人指使,可偏又被步步紧逼,便只能将话茬往江宴行那头引,只要江宴行发了话,她这舞定然是跳不成了。
可江宴行哪里会看不出来,他眸子淡扫,掠过沈归荑。
那一眼轻描淡写,带着些散漫,极快收回,又落在了话头那人身上。
他语气温善,又带着笑,“县主若是瞧不尽兴,不如再去叫舞姬跳与你看?”
那县主本就是起个哄,哪里敢指使江宴行,便立刻垂了眸子收敛了起来,至此献艺方才告一段落。
沈归荑本以为这宴上没有她说话的份,她还寻思这大好机会要怎么同江宴行搭话,这不就送上门儿来了,她觉得这宴罢若是不堵着江宴行好好道谢,可实在对不起他这一番好意。
于是她干脆放下了筷子,拖着下巴,作出一幅倦怠的模样,实则那眸子一直撇着江宴行看,待江宴行第三次看过来,她便笑的更为灿烂。
江宴行自是知道沈归荑的视线一直落在他身上,一开始他只觉得厌烦,盯一会儿也就罢了,可瞧她那模样倒有种不死不休的架势,尤其是在看向她时笑的一次比一次灿烂。
恨不得在脸上写着——看吧,我就知道你对我有意思,不然你怎么会帮我说话,又怎么会看我呢。
这位雷打不动处世不惊的年轻太子,头一遭被人这么盯着,亦是头一遭被人盯出了不适感。
他疏了眉宇,亦觉厌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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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近红日西沉,节宴才接近末尾,沈归荑头一个出了寿延殿,在殿门口等着,许若伶出来后作势要拉着她走,沈归荑这才说想要去后花园散散心。
寿延殿就在后花园前面,绕过一丛花簇长廊便到了,许若伶就说陪她一起去,见沈归荑张了张嘴有些迟疑,她以为是上午那档子事惹了沈归荑烦闷,便安抚的又拍了拍沈归荑的手让她自己去了。
待许若伶走了,沈归荑这才领着鸦青上了殿外的长廊上,她瞧见江宴行最后一个出殿,却被一个大臣喊住。
江宴行只看了一眼,便如打发一般对他挥手,脚步不停,又被喊住,这才顿住。
两人不知说了什么,便又回了殿内。
宴上沈归荑没让鸦青跟来,而是派她去熟悉各宫路径,此刻瞧见江宴行又回了殿,便去问鸦青,“可都打听清楚了?”
鸦青抿了抿唇,又抿了抿唇,才开口,“打听清楚了。”
她斟酌迟疑了半晌,却还是没忍住,拧起眉哭丧着脸道:“公主,你当真要这样做么?”
“你这是什么表情,我又不是要死了,”沈归荑看了鸦青一眼,小声斥道,“我不这么做,那把你送给江宴行成么?”
闻言,鸦青脸上的表情又添了一样惶恐,她连忙摇头拒绝,完了又不死心道,“可是您在宫里当娘娘也挺好的啊,也不用见皇上,过的比在南齐好多了....”
“好?我在这宫里寡死老死就是好了?”沈归荑皱了眉,“我千辛万苦替沈如姬替嫁就为寡死在这宫里,我脑子有病么?”
鸦青自小便知道沈归荑是个拿得住主意,又极不喜欢别人对她的决定指手画脚的人,她想说些什么,顿了顿偷瞄了沈归荑,却还是闭上了嘴。
抬手指向长廊左侧,垂眸道,“太子殿下入夜会去宣玉阁,亥时一刻才回东宫,若是晚了便直接在那歇息。”
沈归荑嗯了一声,示意自己知道了,这才吩咐鸦青将衣裳脱给她,鸦青也没问,乖乖将外衫脱给沈归荑,连鬓上的簪花也摘了下来。
东越宫里的婢女,除个别资历年长的姑姑,其余的都统一了穿着,簪花也是一样的。
沈归荑穿了丫鬟的衣裳,又让鸦青给他挽了个双螺髻,若是低着头,谁也瞧不出端倪来。
一切收拾好,沈归荑吩咐了鸦青回宫,便独自坐在长廊上等江宴行。
月亮逐渐升到头顶,才见寿延殿率先出来那位大臣,而后江宴行缓缓跟上,大臣拱手福礼,便下了台阶。
江宴行也下了台阶,往鸦青指着的宣玉阁方向走。
沈归荑面色一喜,连忙起身提着裙子顺着长廊小跑,匆匆的绕出花簇,挡在了江宴行跟前。
眼前突然闪过一个鹅黄色的身影,江宴行半蹙眉头,不得已停下了脚步。
只看一眼,便冷了眉。
“太子殿下好巧,”沈归荑率先开口,语气里都洋溢着轻快,“今日在宴上多谢殿下解围,不知——”
江宴行只觉得乏,不想听她说话,也不知她在说什么,更没耐心。
只听了两句,他便要绕开,沈归荑哎了一声,连忙张开双臂后退去拦,嘴上也紧跟着。
“殿下躲什么,我一个弱女子还会对你用强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