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沈归荑隔了大概三四日后又见到江宴行,他簪了玉冠,换了一身衣裳,那衣裳描着金线,更为尊贵正式一些,瞧着也略重一些。

江宴行眼神并未看沈归荑,只瞧着萧青音,在她身边停住,长叶连忙给旁边的丫鬟使眼色,吩咐搬来绣凳,伺候江宴行坐下。

江宴行坐下后,从袖里掏出个香囊出来,小巧又精致,用金线纹了使君子的花样,“我去南齐给堂姐求了个平安符,”

说着,便把香囊递给萧青音,“方才看见了萧中丞,便知道堂姐也来了,母后那里——”

他突然顿住,视线停在了自己的手上,香囊躺在手心里,萧青音并未动手去接。

见江宴行皱了皱眉,许若伶连忙笑着接过香囊,拉起萧青音的手,将那香囊塞进她手里,至此萧青音的手指都不曾动过。

完了她又给萧青音整了整袖子,“我可听说南齐那明中寺求的符最是灵验,不少人不顾风尘都要去求一条呢,殿下这般贴心,当真叫我羡慕。”

萧青音也跟着笑,说让殿下费心了。

江宴行见两人神态自若,可又偏偏一副遮掩的模样,眉头又蹙了些,本想开口去问,可一抬眼瞧见了萧青音身后的沈归荑。

她眨着眼,眸子亮晶晶的,见他看过来,还适当弯了眸子,偏头与他打招呼。

江宴行突然便没了要问的欲望,只想着私下去问皇后,他忽视了沈归荑的互动,收回视线,“这河边风大,堂姐早些进屋子,如此我就不打扰了。”

说着顿了顿,他捏了拳抵在嘴边轻咳一声,还没下句,萧青音关切的声音便响了起来,“殿下怎么咳了?”

“应是路上染了风寒,”江宴行道:“无妨。”

话落,许若伶便赶紧拿着帕子抻开挡在萧青音面前,不满的说了江宴行一句,“殿下你也真是,沈妹妹烧还没退利索,这一个小病号一个堂姐的,你带着病过来,也不怕过给她们。”

江宴行这才笑了,“是我的疏忽。”说完便起身,作势要走,还未告退,萧青音又喊住了他,“殿下可吃药了?”

“只是风寒,不必吃药,”江宴行刚说完,萧青音又忙问,“有多久了?”

江宴行也如实回答,“约莫半月。”

闻言,萧青音一贯温和的声音终是沉了沉,轻斥了江宴行两句。

许若伶见她似要没完没了,连忙打断她,起身也推着四轮车,嗔了一句,“阿音你莫要管他,不珍惜自个儿就让他慢慢受罪,”

顿了顿,她拢了拢袖摆,“起风了,走咱们进屋去。”

说着回头给长叶使了个眼色示意跟上,又看了沈归荑一眼,见沈归荑和她点了头,便先推着四轮车往黎襄院走,只留着沈归荑和江宴行在后头。

江宴行本就是来黎襄院拜见皇后的,只是在外头瞧见了萧青音,便想着过来说两句,此番两人要回黎襄院,他自然也跟着进去。

沈归荑最晚动身,拉了好几步远,便拿着团扇,连忙提裙小跑,跟在江宴行的左侧,与他落了半步的距离。

她先是问了一句,“殿下半个月前便染了风寒?”

沈归荑料得到江宴行不会理她,她也不在意,只管继续道,“我说我怎么就突然发了烧,原是那晚和殿下挨的太近,殿下过给我的。”

江宴行不想听,迈大了步子。

沈归荑极轻的哎了一声,小跑着跟上,又侧眸打量了一下四周,见压根没什么人,这才壮着胆子抬手去扯江宴行的袖摆。

“殿下你等等我啊,你走这么快怕不是再把病气过给我吧?”沈归荑死死拽着江宴行的袖摆也不松手,声音轻快还夹杂着笑,“反正有过一次,我小病号也不怕殿下过给我第二次。”

袖摆传来一丝下坠的重量,江宴行停下脚步,看了过去。

玉指纤纤,指尖泛粉。他眉头略微蹙起,好似沾了不干净的东西。

他抬手,快速抽出袖子,背过手去。

眼前少女仰着下巴,眸子过于纯粹清亮,微抿着唇,眉梢还挂着喜色。

但江宴行知道,这幅模样是故意做给他看的。

他半挪了一步,退避三舍,寒声道:“三公主自重。”

沈归荑目不转睛的盯着江宴行看,闻言便笑道,“你在害怕吗?我都看过了,这周围没有人,看不到的。”

江宴行哪里在害怕,他只后悔之前在路上没有直接杀了她。

他眉头突突直跳,厌恶感犹如泉涌,心知和她说什么也没用,便要走,却被沈归荑再次拽住,他再次扬袖甩开。

掌政六年之久,江宴行早已将自己修剪的无欲则刚,遇事喜怒不形于色,可即便如此,他也从未遇到过如沈归荑这般胡搅蛮缠又轻浮的女子。

他转过身来,看着沈归荑,眸子如淬了冰,语气冷极,“宫妃德为一重——”

沈归荑压根不想听,直接打断了他,“你叫的不对,我不是什么妃子。”

她义正言辞的纠正,“我不曾见过陛下,也没有任何位分,所以你不能这么叫我。”

顿了顿,沈归荑又道,“你把我当三公主也好,当姑娘也好,但是你若是把我当妃子,咱俩就差辈儿了!”

句句铿锵有力,脸不红心不跳的解释。

闻言,江宴行倦怠的闭了眸,又睁开,他忽而觉得,方才想要同沈归荑讲理的行为多么的愚蠢。

他默了半晌,想到沈归荑说的差辈儿,倏的嗤了一声,唇角略微勾起一个浅淡的弧度,讥讽无虞,语气阴冷,“孤还以为,三公主当真不懂礼义廉耻。”

说完便不在停顿,转身大步走了。

沈归荑听出了江宴行自称的变化,轻抿了一下唇,只顿了一秒,便连忙跟上,又去拽江宴行,再次纠正,“也不对,这个词不能这么用。”

江宴行直接甩开,步子迈的更大。语气恢复了平淡,不瞧她,也不停顿。

“三公主若是想死,也别挑今天。”

似是在说,今儿天气不错。

眼见把江宴行逼急了,沈归荑再不敢造次,只得老实下来,跟在江宴行后面,同他一起进了黎襄院。

碍于黎襄院都是女眷,未出阁女子众多,江宴行不便多留,只是同皇后问候几句便走了,沈归荑就瞧见江宴行适才离开,那些个世家千金才抬眼偷偷去瞄,恨不得随他出去一般。

许若伶捞了她一把,沈归荑这才收回视线,靠在她旁边坐下,这方一挨着凳子,便听见一声阴阳怪气,“哟,这伶妹妹哪里捡的小丫鬟,水灵灵的,还能跟主子一同坐了?”

循声望去,瞧见一个穿着湘绮罗裙的女子,丹唇皓齿,瑰姿艳逸,半倚在木梨软椅上,指尖搅着帕子,柳眉轻轻一挑,便有些漫不经心的慵懒。

沈归荑觉得这姿态熟悉,和南齐宫中最受宠的宛妃一样,颇有些花枝招展的得意。

只是这脸倒是生,方才她来时还没见过,想来是在她认过人之后才来的。

沈归荑微微敛眸,不为所动,便听见身侧许若伶轻哼一声,带了些娇嗔的味道,“婧贵妃年纪大了,眼也不中用了么。”

说罢,她扶了扶鬓上的簪子,笑了笑,“到底也是吃过苦,哪里能认得出打小便含着金钥匙长大的公主呢,若是在姐姐眼里,公主都能当丫鬟,你让那些奴才可怎么办呢。”

这话说得可谓丝毫不留情面,讽刺意味十足,言外之意便是,公主都能叫丫鬟,你眼里还能容得下谁?

折婧到底也是宫里的老人,竟也是面不改色的咦了一声,多瞧了沈归荑两眼,才问道,“这是哪位妹妹偷生的公主么?本宫怎的不记得?”

旁侧有人解释道说是南齐和亲来的公主。

话落便惹得一阵娇笑,折婧笑的鬓上的步摇都泠泠发颤,待她笑累了,这才开口,“我当是谁呢,原是我们太子瞧不上被拒来和亲的妹妹啊。”

她半恼的锤了手心,看向旁侧,“瞧我这记性,前些日子没地方住被硬塞给伶妹妹的公主,可不就是这位么!”

便有人跟着附和笑。

这话对于沈归荑以往在南齐听的话来比,实在是毫无杀伤力,她听得不动声色,反倒觉得这你来我往的口舌,实在聒噪。

她怕许若伶听不得,便瞥眼去瞧,却见许若伶敛了眸子,端起了手边的茶盏,悠闲道,“姐姐说的不对,太子殿下吩咐,刘公公亲自抬着轿子送来,怎么就叫硬塞呢。殿下还没发话,娘娘就开了口,是比殿下的话还管用么?”

话落,沈归荑便浅浅的勾了唇,想来是她多虑了,两人压根不在一个境界。婧贵妃挑着人讽刺,许若伶则是给她扣帽子,如此对比高下立判。

沈归荑本以为,许若伶说完,折婧便会识趣的闭上嘴,她正要端起茶盏,便又听见折婧笑,“哎呦,这不就对了么,”

顿了顿,又道:“原来是太子亲自吩咐送去繁灵宫呢,如此体贴,怪不得我看这妹妹方才可劲儿盯着太子瞧,那眼神直勾勾的,巴不得抽了魂儿飞过去呢。”

说到这她便闭上了嘴,轻轻地啧了一声。

这一声轻啧,端的是九曲回转意犹未尽,免不得让人浮想联翩。

沈归荑此刻也将搁置在茶盏上的手收了回来,她指尖藏在袖子里,轻轻地握着,半敛着眸子。

屋内很安静,静的衣袖摩擦的声音都能听得清楚。

她在两人你来我往的口舌中察觉,许若伶处处拿着江宴行压折婧,而后折婧又拿江宴行压她,说道江宴行时,连许若伶都闭上了嘴,如此看来,江宴行这名声当真厉害。

沈归荑抿了唇,这才抬起眸子,迎上折婧似笑非笑的视线,不卑不亢道,“娘娘说的不对,太子殿下乃云间月,清霜雪,我等凡间淤泥怎可妄想,殿下亲自吩咐这是我的福分,算不得体贴。”

折婧还以为她这模样能说出什么花来,谁知道张口就这两句?她不屑的冷哼一声,倒也不过如此。

哪知她这一声哼还没落下,便又听沈归荑笑道,“我和殿下自然毫无干系,若是娘娘不信,尽可去问太子殿下,若真是问出什么来了,恐怕娘娘也担待不起。”

言外之意便是——我和他有什么若真让你抖出来了,他饶不了你。

所以,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