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归荑说完,屋内沉默良久,只听得见烛心噼里啪啦的燃烧声,见江宴行不说话,沈归荑便偷偷瞧他。
男人表情很淡,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点着茶沿,似乎是在思忖些什么,半晌,才听得他道:“公主想说什么?”
沈归荑大概料得到,和江宴行这样聪明的人谈话会轻松很多,她心里其实也有些忐忑,但还是斟酌了一番才开口,“我今晚可以睡这里吗?”
半晌,才听得江宴行一声轻笑,那笑里是不加掩盖的嘲讽,他道:“公主以为呢?”
“好吧,”沈归荑泄了气,抿了抿唇,复又问道:“这驿站房间多的是,我既已睡了殿下的床,殿下为何不——”
沈归荑一开始确实只是想和江宴行拉近一些关系,待进了房间后,她才知道江宴行这屋她的相比大相径庭,提前熏好了香,被褥比她的软和也是真的。
依着上一次江宴行不冷不淡的态度,沈归荑不由的有些得寸进尺,想要逐渐试探江宴行的底线,只是还未说完,便被他打断。
江宴行将手里的盖子“啪”的落在茶盏上,似乎是耗尽了耐心,他眉宇浮现出一抹浓重的厌,扬声开口,“来人,”顿了顿,他整顺了袖摆,“将三公主请出去。”
沈归荑没想过江宴行会直接这么做,她哎了一声,连忙要下床。可外头的侍卫早已进来,两人丝毫不敢停顿,将她架出了屋子后便麻溜的松了手,速度快的倒像是避嫌一般。
突然被丢出了屋子,连鞋子都没穿,沈归荑看着那紧闭的房门,又看了眼门口侍卫,只觉得好气又好笑,还丢人。
待看那侍卫第二眼,顿了顿,思绪一转,这才又喊了一句,“殿下,我衣服还在你床上呢!”
那声音说大不算聒噪,说小又过分清亮,倒是有些刻意让别人听到一般,门口的两个侍卫都不由得蹙了眉。
沈归荑目的达到了,自然也没指望江宴行应她,她装模作样的对着侍卫笑了笑,这才回到了自己的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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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了这一回刺杀后,这一路上倒也算安静,车队约莫行了大半个月,就差十几里路便到东越了,沈归荑却发了高烧。
大概是半个月前在南齐跪的那一遭,凉气沁了膝盖,又被江宴行光着脚赶出了房,加上这一路颠簸劳累,沈归荑这一烧便是昏迷不醒。
鸦青知道自家主子身体差,但也没见过昏迷不醒的样子,这才掀了帘子,对着江宴行哭天喊地催促着快些进宫找太医。
外头的侍卫一开始没理,鸦青催的多了,他也烦了,“小丫鬟,照你这哭法,你家三公主没事也叫你哭去了半条命,安生着点,前头就是京都了。”
鸦青心知哭也没用,这才消停,抹着泪钻回了马车。
本来江宴行想着,进宫后让皇后给沈归荑安置住处,只是看她那丫鬟哭的如丧考妣的样子,仿佛慢一秒沈归荑便要翻了眼一般,便直接给安排在了离太医院最近的繁灵宫,后才派人给皇后请示。
繁灵宫虽不大,但景色却是极好的,满院子的花,还未走进便能嗅到花香。
许若伶老早便知道这宫中要来一位公主,前些日子还跟皇后打趣说,这新来的妹妹年龄跟花一样,恰好她这院子里种的都是花,那妹妹定是要和她一起住的。
只是没想到果真让她猜对了,她还以是皇后吩咐下来的,只是一出门便看到了太子身边的刘公公,他身后还抬着一顶轿子,旁边跟着一位太医,那太医帽子都歪了些,像是匆匆赶来。
刘公公见人出来连忙上前解释,解释完也不等许若伶回应,便连忙吩咐人进了宫,这着急的样子像是生死攸关的大事,许若伶缓了缓,才出声吩咐宫娥去轿子里头扶人到寝宫,太医也紧跟了上去。
许若伶送走了刘公公,这才急匆匆的去寝宫。
太医诊治后妃需得避嫌,纱帐帘子垂下,只露出了个手腕出来,那手五指纤细,指尖都泛着晶莹的粉,细腕白净如皓月,上面松垮垮的挂了一串翠玉珠子。
腕上搭着一层单薄的丝帕,太医便隔着丝帕号脉,半晌,这才松手,去案前执笔沾墨,提下一页药方,交到了鸦青手里,便又提着医箱走了。
待太医出了门,许若伶这才吩咐人挂上纱帐,往里头瞧了一眼。
榻上的少女年纪不大,却生了一副极好的相貌,肤若玉脂,眉如远黛,睫羽长而卷翘,肌肤细嫩又白净,薄唇轻抿着,只是面色太过苍白,倒叫人不由得心生一丝怜惜来。
许若瞧着瞧着神色便悠远了些,半晌才叹了一口气,吩咐了长叶仔细照看着沈归荑,醒了要头一个喊她。
沈归荑昏迷这些天,许若伶吩咐人将偏殿里里外外翻新了一遍,还叫人给沈归荑裁了好几身新裙子,做了几套头面,又连夜通了地龙。
第三日一早,沈归荑这才悠悠转醒,长叶一喜,连忙跑去唤许若伶。
沈归荑一睁眼便瞧见床边多了好几个陌生的面孔,其中一个妇人神采妍丽,约莫三十左右,一瞧见她睁眼,便弯眸笑了,如盛开的芍药一般明艳,“好妹妹你终于醒了,可要喝水?”
听到这话,沈归荑四下打量了一圈周围,这才知道自己是到了东越。
她勉强扯着嘴角露出一抹笑,作势要起身,长叶连忙上前扶她,将手里的水递道她唇边,沈归荑润了喉,这才虚弱开口,“多谢姐姐照料。”
许若伶见沈归荑醒了,便坐到床边,遣退了众人,拉着她的手说话,头一回被人这般亲热,倒叫沈归荑不太适应。
“我这宫中莫要拘谨,你到这人生地不熟,在我这住下了,你就是我妹妹,我便护着你。”
还不等沈归荑开头,许若伶又道。
“你这醒的赶上了时候,明日正好节宴,本来是要拜见皇后的,你身子弱再休息一天,想来皇后也不会生气,赶明儿宴上我带你再去拜见也不迟。”
沈归荑听得有些愣住,怎么进了宫,别的不拜见,倒先拜见皇后娘娘。她这身份特殊,若是不先去见了皇上,岂不是失了礼数?
“不用去拜见陛下么?”沈归荑问。
许若伶想也不想,张口就骂道:“拜见那老东西做什么,一身的病,晦气死了,你以后也不用去见他,也不用怕他,在我这想说什么便说什么,不必忌讳。”
说到这,她顿了顿,这才压低了声音谨慎道:“这宫里,你唯独要小心的,便是太子江宴行。那小子精坏精坏的,心可狠着呢,你见了他定要离他远远地,千万不要招惹他。”
沈归荑虽好奇,但想着两人也不熟,就不敢乱问,许若伶说什么,她便应什么,极为乖巧。
这几日沈归荑睡的都是许若伶的寝宫,今日醒了便移去了偏殿,又休息了一晚。
她发了烧,刚醒后头依旧是沉的,屋里熏着香,她也闻不出什么味道,鸦青扶了她上床,便要去收拾包袱。
沈归荑拦住了她,“歇去吧,东西什么时候收拾都行,不急这一时。”
鸦青听了便点头,挑了灯芯,罩上了琉璃笼,便去了外间。
虽说头是混沌的,但沈归荑思绪却清晰着,如今到了这宫中,皇帝病入膏肓,对她来说倒也不是件坏事。
这若是搁在南齐,以她的身份,恐怕也是身不由己,若非下嫁臣子为捭阖朝中势力,便是拿来用做拉拢各国的棋子。
沈归荑心里有主意,环境便能极快的适应,日前还不知这东越的后宫是何情况,但约莫对她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她目标不是皇帝,也不是分位,而是东越的太子,江宴行。
这般想着,沈归荑便就有了困意,她觉得这路上实在颠簸劳累,想这半会儿这脑袋便又沉了不少,这才撇去思虑,翻了个身,闭眸入睡。
翌日一早,许若伶便叫着她起来,还给她挑了一条法翠色的裙子,说外头迎春花开的好,这裙子衬着最好看。
宫中的节宴向来是最隆重的,女眷院子里早就堆满了人,有些诰命高的,便和皇后坐在屋里同后妃说话,低的便坐在院子里的石桌,三两聚在一起。
许若伶带着沈归荑直奔黎襄院正堂,一进屋就笑着说来迟了,后而拉着沈归荑的手一一介绍,说这姑娘病了一场,今日才来领着她拜见姐姐,皇后笑着说无妨,便要赐座。
许若伶连忙拒绝,又和皇后周旋了几句便要辞了她去外头坐,这屋里头人多,皇后自然顾及不了两人,说外头男眷正在比试,若是烦闷可去看看。
许若伶就爱凑热闹,一听有比试可看,便吩咐人去湖边搭伞,支了个小几,便要带着沈归荑去看。
那些亭上的男眷皆是未成婚的世家簪缨,未成婚的女眷需得避嫌。许若伶是后妃,自然不用避,她便扯着沈归荑往岸边一坐,悠哉的当起了看客。
亭上聚了一众才俊,应是在比射箭,出来一个,许若伶便同沈归荑介绍一个。只是还未介绍两句,便被一声娘娘打断了,沈归荑回头一看,竟是一位坐在四轮车上的女子。
长叶连忙上前接过宫娥手里的四轮车,推到许若伶身边停下。
女子看到沈归荑一愣,才笑着问,“这位是?”
许若伶便介绍,“沈如姬,你叫她妹妹也行,小沈也行。”既是替沈如姬替嫁,名字自然用的也是她的。
她说完,又对沈归荑介绍,“这是萧青音,御史中丞的宝贝疙瘩,也是太子殿下的堂姐,你喊她音姐姐就行。”
这叫法确实没错,沈归荑入了宫并未有任何分位,若是直接喊了娘娘便有些失礼,喊妹妹是再好不过了。
沈归荑也不拘束,两人寒暄着互相熟悉后,话茬便被许若伶接了过去,她拨了个瓜子,往萧青音嘴里送,漫不经心道,“你爹今日怎么舍得让你出来了?”
萧青音乖乖张嘴吃下,才笑着说,“他被苏伯伯拽走了,才吩咐阿弄推我来找娘娘。”
许若伶切了一声,不屑道:“平日里喊你来宫里陪我他一万个不愿意,今儿被拽走了才想得找我?他这算盘打得倒好,净便宜使唤人。”
说罢,她拍了拍手上的残渣,看向湖对岸,“来阿音,挑一个,相中了我给你做媒,气死你那老子。”
萧青音这才笑着求饶,说娘娘快饶了我吧,竟拿我作趣。
沈归荑搭不上话,索性边嗑着瓜子,边去瞧河对岸的比试。心道这一个个模样不错,闲着也是闲着,不看白不看。
鸦青则站在前侧举着团扇给她扇风,那扇子一高一低,时不时的挡她视线,沈归荑便让她停下。
正瞧着入迷时,却听旁侧正在聊天的人惊讶的喊了一声殿下,沈归荑也闻声回头。
那人一身墨绿锦缎,上纹描金翠竹,步履闲缓,负手而来。
江宴行一过来就看见这幅模样,伶妃和萧青音笑着说话,唯独沈归荑在一边,手里抓着瓜子,懒散的托着下巴,眼神直勾勾的,恨不得黏到湖对岸。
旁边的鸦青给她扇着风,她直接将团扇拽了过来,往桌子上一拍。
用着好似妨碍了她的语气催促道:“别扇了,挡着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