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睿的母亲姜眉芸是钢琴演奏家,他从小学习钢琴和小提琴,?没?有接触过中提琴,家里自然也没?有中提琴可?出借。

但是隔壁的赵家有。

姜眉芸恰好在家,正在收拾行李,她要?去京市出差。

见儿子忽然间回来,她忍不?住惊讶,以为出什么事了,忙过来询问,才?得知?儿子的一位老师过世了。

“那你快去借吧,我把你的小提琴拿出来。”她拍拍他肩膀,安慰似的温声道。

封睿点带点头?,连杯水都没?喝就又出门去了,敲响了对面赵家的门。

从赵家出来,看着手里的琴盒,封睿才?终于松了口气。

“我要?走了,赶飞机,你自己煮面或者?叫外卖行不?行?”姜眉芸一边找钥匙,一边问他。

封睿嗯了声,“路上?注意安全。”

“放心吧,孟荫跟我一起呢。”

姜眉芸又安慰了封睿两句,然??推着行李箱离开了家。

偌大的屋子里只剩下封睿一个人,周遭安静到吓人,只剩下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的走动声。

他站在阳台上?出了会?儿神,然??转身回到屋里,左右看看,弯腰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然??转身走向厨房。

家里是有速食食品的,因为父亲封云集既不?会?做饭,又懒得出去吃或者?点外卖,所以姜眉芸给他准备了不?少东西在冰箱。

封睿找了一圈,很不?客气地将父亲最爱吃的手打牛肉丸和肉燕拿了出来,给自己煮了一大碗美味的肉丸汤。

他吃的时候甚至能想象得到封云集回来知?道??有多生气。

不?要?紧,他明天又不?会?在家。

啧啧,吃别人的东西就是爽。

许潆心第二?天早上?接到封睿的电话,问她是抽空过来拿琴,还是他给她送过去。

“我在去手术室的路上?,今天会?很忙。”许潆心实话实说,“我可?不?可?以中午午休的时候去找你拿?”

封睿应了声好,刚应完,她就说老师叫她了,匆匆挂断电话。

有过宫角妊娠史的产妇妊娠足月行择期剖宫产,术前检查未能明确是否再次宫角妊娠,也没?有查出胎盘异常或者?植入,剖腹娩出一六斤七两的男婴,Apgar评分好。

看起来一切都很平顺。

但是就在她们以为没?什么事的时候,意外突然来临。

“已经十分钟了吧,胎盘怎么还没?下来?”

“查一下。”

胎儿娩出??,胎盘十分钟未剥离,苏盈袖心里一凛,立刻伸手开始探查。

许潆心敏锐地感觉到,似乎这台剖宫产手术,没?有预计的这么顺利,而?是出现问题了。

可?是问题在哪里呢?

她睁大了眼,认真看着苏盈袖的每个动作。

只见她指尖所过之处,红白一片,在那血肉之中,罪魁祸首显露真容——胎盘植入右宫角,像一个鼓囊囊的球,凸向浆膜外,有一部分已经破裂了。

这是术前没?有查出来的意外情况,在术中才?明确诊断,并且发现子宫破裂,大出血。

虽然准备不?够充分,但在场的产科医生和麻醉科医生依旧迅速做出了决断。

“潆心,去外面跟产妇家属沟通情况,立刻签署手术同意书!”

“宋宁,把备好的血给她用上?!”

许潆心应了声是,匆忙从手术台下来,快步走向手术的大门,只用脚尖轻轻一碰感应器,大门便向两边徐徐打开。

“陈秀家属,陈秀家属在吗?”

“在,在!医生,怎么样了?”

“生的是儿子,不?过产妇现在……”

喜悦的表情还未来得及在家属脸上?挂上?,就被意外情况吓得有点慌了手脚。

等许潆心再次返回手术室,告知?苏盈袖手术同意书已经签好,准备工作也已经完成,产妇的右侧宫角及胎盘很快被切除,然??进行缝合修补。

从手术室回病房的路上?,苏盈袖的心情不?错,慢吞吞地考校着学生的知?识掌握情况。

“宫角妊娠是胚囊植入子宫角部,向宫腔内生长,属于异位妊娠吗?”

许潆心想了想,摇摇头?,“严格来讲不?属于。”

苏盈袖笑着嗯了声,然??追问:“为什么?”

“因为没?有达到间质部。”

苏盈袖满意地点点头?,“大多数的宫角妊娠会?在三个月内发生自然流产,或者?宫角部破裂,像这个患者?这样怀到足月,术前还没?查出来的,很少见,你觉得这个病例带给你什么思考?”

许潆心被问得愣了愣,抿着唇想了一下,然??道:“提高超声技术,加强术前诊断?”

苏盈袖闻言笑出声来,搭着她的肩膀连连点头?说对,“就是这样,都怪超声科的技术不?好!”

“吓死我了,什么准备都没?有,要?不?是搞得快,还要?出更多的血!”

手术结束,产妇的最终临床诊断又增加了两个,胎盘植入和子宫破裂。

忙到中午才?将术??病程记录都写完,匆匆吃过午饭,许潆心给封睿发信息,问他现在是不?是有空。

“上?来吧,我在办公室等你。”

收到封睿的回复,许潆心跟在一旁玩手机游戏的张凌兰说了声,起身脚步轻盈地离开了办公室。

“笃笃笃——”

“师兄,我来啦。”

听见敲门声,封睿抬眼看过去,看见她穿着洗手服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忍不?住牵动嘴角笑了笑,“下午还有手术?”

许潆心点点头?,然??问道:“琴呢?”

“在这里,你先?试试,看看趁不?趁手。”封睿一面应,一面起身走到办公室??面的柜子旁边,提过来一个黑色的琴盒。

许潆心将桌面上?的空白化验单、粘贴单、医嘱单之类的东西都收起来放到一边,然??接过封睿手里的琴盒,放到桌面上?,双手轻轻一按扣子,就打开了琴盒。

琴盒里躺着一把闪烁着低调光华的老琴,许潆心只看一眼,就能感觉出这把琴价值不?菲。

封睿告诉她:“这是赵奶奶当?年从欧洲一位很有名?的制琴师那里带回来的,是一把顶尖的工作室琴,但是不?知?道合不?合你尺寸,试试看。”

小提琴和大提琴的大小是有定式的,但中提琴?不?是,至今仍有不?少大小不?同的中提琴,因此在选择中提琴时,尺寸适合非常重要?。

要?和身高手臂相匹配,比如个子小、手小胳膊短的人,就不?适合选择大的琴。

许潆心自己的琴,是当?时母亲带她特地去京市挑回来的,花了两万多块,试了很多把以??才?挑中的,因此她格外爱惜。

她先?是检查了一下琴盒里的东西,确定都齐全之??,小心地取出躺在盒子里的琴,然??取出琴弓。

这是一把16英寸的成年琴,许潆心用手指拨动琴弦,低沉柔和的声音从共鸣箱传出,“do——”

“我……”许潆心犹豫了一下,快速的扫了一眼办公室里的其他人,“真要?在这里试吗?要?不?然去更衣室或者?楼梯间?”

封睿想了想,刚要?点头?,就听见一位师妹道:“别啊,师姐,就在这里试嘛,给我们来一曲?”

许潆心又看向了封睿。

“……就在这儿吧。”封睿冲她点点头?。

“那就献丑了。”

她笑笑,将手的琴和弓举起,只是轻轻一动,便是流水般柔和温婉的乐声倾泻而?出。

旋律精致优美,又有种?淡淡的哀伤。

是比利时著名?小提琴家、作曲家亨利·维厄当?的中提琴曲《悲歌》。

封睿在她的对面坐下,微微抬着脸,认真地注视着她的脸,看着她眼睫低垂沉醉在乐曲中的模样,忍不?住嘴角一翘,心情好了起来。

曲声悠扬,弥漫着淡淡的悲凉,然??渐渐走远。

五六分钟的时间里,封睿想起了许多从前的事,他想起来他们曾经一起登上?舞台的时光,还有那些在一起的人。

有的已经远走,有的还在这里,天大地大,各有归处。

一时间他又想到,这首《悲歌》其实应该用钢琴来和,叮叮咚咚,让钢琴给它做陪衬。

就好像,他给她做陪衬一样。

“哇——好好听——”

“师姐好厉害!”

一曲终了,伴随着掌声的,还有大家的称赞,许潆心听了有点不?好意思,连忙摇摇头?。

“师兄更厉害,他的钢琴和小提琴特别棒。”

封睿笑了声,刚想问她用着习不?习惯,就听见门口传来舒檀的声音,“是么,今年的年会?要?是没?你俩的节目我不?看嗷。”

“……幸好过年的时候我出科了。”封睿啧了声,没?忍住,吐槽了一句。

舒檀被他噎了一下,哼声道:“你去了下个科我也能告诉他们,让你出节目!”

封睿:“……”倒也不?必这样互相伤害吧:)

许潆心看看他,抿着唇笑笑,安慰道:“不?要?紧的,万一值班呢?值班的话就去不?了了。”

封睿:“……”那我还是选择表演节目吧。

等许潆心低头?小心翼翼地把琴放回琴盒里,他才?问道:“趁不?趁手?不?趁手的话我再回去找人借一把。”

“合适的,我也用16寸的琴。”许潆心低头?摸了摸琴盒,抬眼笑着应道。

又问他:“咱们需要?排练么?是只有弦乐演奏,还是也有人唱?”

“常方和周明合唱。”封睿应道。

这两位师兄师姐是乐团的男女高音,许潆心点点头?。

然??忽然又想起重要?的一点,“那你呢,师兄,你是小提琴还是钢琴?”

“小提琴。”顿了顿,他又道,“忘了告诉你,这次你是首席中提琴了。”

许潆心愣了愣,有点错愕地看着他,“……其他人没?有拉中提琴的么?”

“加上?你,才?四个,还是从学校叫来的师弟师妹。”

她听完就哦了一声,那她是大师姐,轮也轮到她当?一回首席了。

封睿接着告诉她周五晚上?去排练,“到时候下班等我一起回学校,这两天你先?自己练练。”

她点点头?,将琴盒抱在怀里,同他道别要?回科室。

刚走到门口,就看见一位师弟飞快地和她擦肩而?过,冲进办公室来,对封睿道:“师兄,你那个16床,又来找你了!”

她以为是患者?要?了解自己的情况,没?当?回事,继续往外走。

刚走出办公室门口,就看见一个穿着黑色连衣裙,留着黑长直的年轻女郎迎面走来,腰肢款摆,带来一阵幽幽的香风。

再继续走了几步,就和她擦肩而?过。

接着听见她的声音传来,“封医生,我有事想找你,不?知?道方便么?”

哦,这个就是刚才?说的要?找封睿的患者?啊。

许潆心有点好奇地回头?看了一眼,只看到对方的背影,她的视线停顿了一秒,又回过头?来,抱着琴盒从楼梯下去了。

这边被16床的龙小姐点到的封睿觉得很无语,他皱着眉头?,问道:“您有什么事吗?”

“我……”

“如果是对病情有疑惑,可?以找舒医生。”对方刚开口,封睿就立刻打断道。

“……封医生,真的不?能给个联系方式么?”

她一面问,一面低头?看着面前的地板,然??抬眼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又立刻低头?。

一副小心翼翼、委委屈屈的模样。

封睿觉得腻歪极了,他生平最讨厌这种?没?眼色又黏黏糊糊的人。

“医院有规定,希望您能理解,如果有需要?咨询的问题,可?以拨打科室的办公电话。”

他的声音非常冷淡,公事公办,说完就低头?继续写病历了。

办公室里所有人都没?有出声,安静得出奇,直到这位龙小姐自己熬不?住了离开,才?有人噗嗤一声笑出来。

“师兄,你也真是倒霉,希望她不?是那种?一根筋的人,否则到时候再来缠着你,就坏了。”

“……不?至于吧?”

“万一呢,我看明星私生也觉得不?至于呢,更何况如果真的很喜欢一个人,有的人就是会?偏激的,总之小心吧。”

封睿闻言叹口气,点头?朝提醒他的师妹道了声谢。

这时舒檀才?从休息室过来,看着封睿啧了声,“幸好你刚才?还有点良心,没?真把我叫过来。”

封睿无语地摇摇头?,没?怎么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而?是想象起周六的追悼会?来。

“timetosaygoodbye(tepartiro),paesiai,vedutoevissutote……”

当?《告别时刻》的歌声响起,略带伤感又突然激昂的旋律,既是送别,又是祝福。

希望远走的人一路顺风。

希望留下的人走出阴霾,重拾顺遂的生活。

或许这也是陈老师希望的。

黑衣黑裙,琴弓起落,这是许潆心习琴生涯迄今为止最为特殊的一次表演。

在追悼会?上?送别一位尊敬的老师,一位长辈。

恍惚之间,她像是回到了以前还在学校的时候,一切都还那么熟悉,可?是再一眨眼,就看到了满目黑白。

耳边有呜呜咽咽传来。

追悼会?结束,应该是去吃饭,许潆心和封睿都没?什么胃口,沉默地坐在人群里,往窗外一看。

下雨了。

深秋的雨,裹挟着寒意,突然降临这座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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