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了一夜,叶涟漪翌日醒来惊觉自己的修为又进益了不少。

因为有前世修法的底子,重生回来的这短短数月,她的佛法修为已经与上一世相差不多了,她心里高兴,拿起手边的长笛不禁想到了段景,也不知他如何了。

段景昨日的消耗也过于大了些,虽然为他吹笛压制了一路,但想来夜里也难安睡。

用过早饭后叶涟漪想去段景府上瞧瞧他,顺便与他说下次去仙人山的时间,未等她起身就被花娘叫住了——

叶家生意忙,花娘许久也未曾逛过集市,因着过些日子叶父与花娘打算回乡下老家一趟,今日便想去集市上买些东西带回去。

叶涟漪自然陪着花娘,只好晚些再去瞧段景。

母女俩亲亲热热的挽着手走在街上,前面摊子有认识花娘的,便大老远的唤她过去说话。

叶涟漪想给乡下表哥家的孩子挑了几件有趣的小玩意儿便没跟去过,她又走了两个摊子,正巧遇见了墨章书院的教书先生韩子山。

墨章书院乃百年学府,是这凤凰城百姓心中的圣地之一,亦是不少文人墨客所向往的地方。

而这韩子山曾赴京赶考,一举成为探花郎,本该从此步入仕途的他却不知因何竟放弃仕途,回家做起了教书先生。

曾听闻过韩先生回来了,不做官了,但叶涟漪对他的印象也只停留在上一世。

韩子山穿着一袭简白长袍,头发用玉带高高束起,手里拿着一柄折扇,儒雅中又平添了几分随意。

二人对视一眼,韩子山对着叶涟漪作揖,有些不太确定道:“请恕在下冒昧一问,姑娘可是叶师傅家的女儿?”

叶父做衣裳的手艺是一绝,因此认识他的都唤他一声叶师傅。

因为叶涟漪带着面纱,面容让人看不真切,又因韩子山也不过无意之中见过她一面,故而不十分确定眼前女子到底是不是叶涟漪。

叶涟漪微微颔首,大方道:“正是。”

遥记韩子山初中举人时,她还特地上街看过热闹,那时见他骑马走过只觉得这人相貌堂堂,气度不凡,一看就是有着满腔抱负的,将来定能有一番作为——

重生一世,再次见到韩子山,叶涟漪却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沧桑与落寞,再没了原来意气风发的模样。

他似乎有些庆幸能在街上遇见叶涟漪,再次作揖道:“叶姑娘幸会,在下韩子山……”

叶涟漪轻笑一声,“我知道,您是墨章书院的韩先生。”

韩子山见叶涟漪也识得他,微微一顿倒也并不如何惊讶。

凤凰城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有几分名气的也就那么些个,他因放弃靠着多年寒窗苦读才挣来的仕途而多被百姓议论,叶涟漪认识他倒也说得过去。

二人寒暄片刻,接着韩子山左右瞧瞧,指了一处没人的的地方很有几分礼数道:“不知叶姑娘现下是否方便,我有几句话想对姑娘说。”

虽然叶涟漪与韩子山不大熟识,但他乃一届读书人,此刻又目光坦然,并非那些花|花公子般心思不纯,想来确是有话要同她说,她回头看了一眼,见花娘正同卖瓜果的婶子说话,便点点头道:“好。”

绕过街边的小摊子,两人站在一个没人的巷子口前,这里距离街上也就几步远,叶涟漪还能看见花娘的身影,但嘈杂声却少了些,倒也方便两人说话。

韩子山似乎在斟酌该如何开口,就见叶涟漪问:“不知韩先生要与我说什么?但说无妨。”

叶涟漪心里有了些许猜测,无缘无故,韩子山断不会这样找她在街上说话,恐怕是她帮宋家‘捉鬼’的事情传了出去——

难不成他对这些事情感兴趣?

叶涟漪瞧着他也不像是爱打听闲话的人,爱莫不是他遇到了什么奇事不成?

想了一瞬,果然听见韩子山压低了声音问:“韩某斗胆,敢问叶姑娘可是精通佛法,能驱鬼祟邪物?”

叶涟漪既然猜到了几分便没有太过惊讶,只是微微摇头,谦虚着说:“不敢说精通,只是稍有研究罢了,至于驱鬼除祟……”

她顿了一下,因为不知韩子山的目的,叶涟漪并不打算多说什么,她不善诓人,正想着该如何搪塞过去——

韩子山却像是看出了她的为难之处,他有些过意不去,心想是自己过于唐突,没表明自己的来意便张口直言。

他沉吟片刻一拱手歉意道:“说来惭愧,几日前韩某听闻了叶姑娘为宋家……”

他不好在背后胡乱议论,想了一下续道:“韩某心里十分敬佩,本想与姑娘探求一二又怕惊扰了姑娘,故此犹豫数日,没想到今日竟碰巧在街市遇到姑娘,便斗胆上前与姑娘说话。”

叶涟漪闻言点点头。

看样子这位韩先生是遇到了什么难事,只是…虽然他如今带有一丝沧桑感,气质也收敛了许多,但人却是健康的,并没有被阴魂缠绕的迹象,周身也很干净,也不像是遇到过污秽之物。

琢磨了一下他说的话,叶涟漪仔细看他一眼,“探求?”

既然他开口就确认她是否精通佛法,应也是与鬼物之事有关的,她又问:“韩先生可是遇见什么奇异之事了?”

听此一问,韩子山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打了一个寒颤,两人站在阴凉处,一丝微风吹过来竟将他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叶涟漪向外走了两步,站到了阳光下,韩子山感激的看了她一眼,从阴凉处跟出来。

待身上那种不适感褪去,韩子山才道:“叶姑娘所言不错,韩某的确是想与你探求一些事,而我也确实遇到过一件奇事,但、不是近日,而是一年前——”

一年前,韩子山进京赶考得中探花郎,就在皇上亲赏时,他在皇上的身上感应到了无尽的死气。

那死气浓重邪恶,紧紧缠绕在皇帝周围,韩子山仿佛能从他身上闻见腐烂发臭的味道。

他儿时曾入道观跟着师傅修道,后因凡心太重再入尘世,别的本事没有,却修了一双慧眼,能看见别人不能视之物。

听到这里叶涟漪心里一惊,这样的一双眼与她的阴阳眼不尽相同,她似自嘲般笑了下,都是命数罢了。

“先生的意思是,皇上已经……”

叶涟漪不禁将心中疑惑问出,韩子山点头,眉心始终有一抹凝重化不开,他说:“不错,我怀疑皇上已非活人,只是如今不知皇上是被夺舍遭鬼物占据了身体还是…皇上在修鬼术。”

他这话说的声音极低,除了耳力惊人的叶涟漪旁人听不见。

叶涟漪突然遍体生寒,前世白骨崖底刺透她背后的那一箭仿佛又如影随形而来,将她洞穿于枯骨之上。

难道从一年以前便开始了吗?闭了闭眼,叶涟漪稳住心神。

她看向韩子山,隐去了眼中焦忧,向来都温温和和的她此刻连声音也透着凉意,“韩先生与我也不过一面之缘,如何敢轻易便与我说这危言耸听之言?我叶涟漪不过小小女子,略通些佛法心咒,不知为何竟入了先生的眼。”

韩子山想过她会惊讶甚至害怕,唯独没想过他竟将人惹恼了。亏他是个读书人,竟一时失了分寸,忘了循序渐进。

只以为她问自己是否遇到了奇事,便口无遮拦的说了,但这样大的事,他怎么敢轻易道出?

不想叫叶涟漪误会他的用意,他忙道:“是我不好,竟叫叶姑娘误会了……”

他正要解释一二,却被突如其来的一声猫叫吓的汗毛乍起,他的肩膀微缩,连忙向四处寻着,只见一只通体黝黑、眸色暗绿的大猫正趴在巷子边的高墙上看着他们。

韩子山顿时吓得后退两步。“野猫!”

陆风一听,呲着牙蹭的一下跳到他脚边,冲着他狠叫了声:“喵!”【敢说小爷是野猫?】

顿时,韩子山的脸都白了,他曾在进京赶考的路上被野猫抓伤过,有道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的确害怕这些带有野性的动物,更何况陆风的猫体太过庞大,任凭是谁冷不防的见着都得吓个不轻。

叶涟漪见状仍旧上前挡了一寸,段景让陆风‘监视’她成瘾,以往都是在暗处偷窥,现在他自己跳出来了,那就是说明段景也来了。

她扫了眼四周,没见到段景的身影,但想必陆风已经向他‘通风报信’,他这时应当在来的路上了。

见韩子山确实害怕陆风,叶涟漪用脚碰碰大猫,对它说:“走远些。”

接着又对韩子山道:“我家猫不懂事,吓着先生了。”

她如此说着,方才的冷意也消减了不少。虽不清楚韩子山与她说这些的目的,但想来他没有坏心,只是他如此“信任”自己,不免叫她心生警觉。

段景得了消息,知道叶涟漪在此与一相貌堂堂的男子说话便一刻不停的赶来,正想着该如何不动声色的靠近,就听到了叶涟漪的话。

我家猫。

段景略带煞气的脸上顿时起了笑意,略一思量,他没再上前,而是靠在不远处的摊子上,双手交叉在胸前就那么静静的等着。

一团黑气缠身的人慵懒的立在不远处,叶涟漪自然一眼就看到他了,见他没来捣乱便觉安心不少。

倒是花娘早已同人说完了话,一转头见自家女儿竟在与墨章书院教书的韩先生攀谈,难得的没有上前去打扰,而是抿着唇一脸笑意的站在另一处等着。

“没、没事。原来是叶姑娘的猫,当真是矫健壮硕。”韩子山心有余悸,连看一眼都不敢。

他见这猫是有主儿的,又很听话的走远了些,这才敢放松一二。

他见叶涟漪的目光看向别处,便也扫了一眼。顿时,什么花猫野猫都被他抛到了脑后,身体又倏然紧绷了起来。

他连忙转过头苍白着唇,对着叶涟漪哆嗦着——

“死、死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