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显心里咯噔一下,本来极为雀跃的心思立马凉了半截,他吞了吞口水,勉强笑道,“涟漪你、你不要开这种玩笑。”

看着叶涟漪颇为认真,不似玩闹的神情,宋显有点慌了。

这段时日他的确常有病痛,夜不能寐,家中母亲也常常被噩梦惊醒,身子不爽。难道……真如涟漪所说,他是被鬼缠上了?

“你背上的女鬼下半身鲜血淋漓,浑浊着污水,大约是被人凌虐致死……”

叶涟漪的话还未说完,便看到宋显眼神闪烁,身体发抖。

她继续道:“此鬼怨气深重,大约死了两年之久,且埋尸地不对。”

叶涟漪蹙了蹙眉,短短两年就能让她化为厉鬼,定然还有什么其他缘故!

听到这里,宋显突然打了个激灵,他感觉到一丝寒意自他的脖颈处传来,顿时被吓得汗毛乍起,脸色煞白。

叶涟漪端起茶盏,饮了一口茶。

宋显如此反映,倒是印证了她心里的一些想法,她问:“宋公子可是想起了什么?”

他强自镇定,笑的有些勉强,“涟、涟漪,真的不要再开这种玩笑了,如此怪力乱神之事怎好乱说?”

叶涟漪却无视他的话,一双杏眼里皆是悲悯。

她看向宋显背后,叹息一声,“她在问你当初为何要如此狠心将她抛下。

即便是不想要她又为何要将她卖到……那种地方,让她受尽折磨,遭人凌虐致死。”

眼前的宋显早已抖成了筛子,斗大的汗珠自额间滑落,他早已慌了神,指着叶涟漪,“你、你休要胡说!”

望进宋显慌张的眼里,叶涟漪续道:“她在世间可还有位瞎眼的母亲无人照料。”

女鬼、被卖到青楼、瞎眼的母亲…是她、是她回来了……

宋显越想越害怕,踉跄的后退两步,一张俊脸上具是惊惧神色。

他慌乱的摇着头,“不、不可能,不可能的。”

终于受不了叶涟漪如有实质的目光,他甩开衣袖转身就走,脚步虚浮,倒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叶涟漪静坐片刻,连秋月急忙快步进来,“涟漪啊,这是怎么了,我看见宋公子跌跌撞撞的跑了,口中还念叨着什么……”

她抿抿嘴,小心翼翼的问,“可是没谈妥?”

叶涟漪看着嫂嫂担忧的模样,安抚的对她一笑,站起来说:“无事,只是觉得宋公子并非涟漪良缘。”

她不紧不慢的整理了一下装束,带起帷帽,“嫂嫂我们回去吧。”

连秋月牵起她的手,心里对宋显很是不满,定然是他说了什么惹了涟漪不快,否则……

她呼出口气,左右这凤凰岭想与涟漪相看的男子不知几何,总会找到一位待涟漪极好的郎君。

踏出雅间的门,连秋月瞧了一圈儿,低声在叶涟漪耳边说:“宋显慌忙跑了,可乐坏了这些公子哥儿,一个个巴不得你相看不成,好找机会登咱们家大门呢。”

她顿了一下有心哄她笑,便又说:“不然…涟漪你看看,这里的公子可有合你眼缘的?我们抢一个回去”

叶涟漪闻言笑了,还当真抬眼扫了一圈,见那人还在,她偏过头对连秋月道:“烦嫂嫂在此等我片刻,涟漪去去就回。”

说着就转头朝着二楼走去,连秋月原本想跟着,但想一想又算了。

涟漪不是胡闹的人,大约是真有什么事情。

——

叶涟漪缓步上了二楼,楼上雅间里的一众少爷公子皆激动不已,推开椅子眼巴巴的站起来。

“快看快看,叶美人朝咱们这来了。”

“哎你别挤我,起开。”

“叶美人这是何意?难不成她没看上宋显,想在咱们中间相看一位?”

“那感情好啊,我能行,我可以!”

随着众男或激动、或疑惑的声音中,叶涟漪来到了他们面前,帷帽遮住了她的真容,却挡不住叶涟漪扫视他们的目光。

清冷素雅的美人就在站在眼前,让他们瞬间禁了声。

一个个规矩站好,屏住呼吸,等着叶涟漪开口。

只听帷帽下传来一个清丽温软的声音:“沈怀越,好久不见。”

周围的惊呼声与吸气声不断,沈怀越身旁的“狐朋狗友”们眼睛滴溜溜的在两人身上来回转。

透出的不知是对沈怀越的艳羡,还是叶美人没和自己说话失落。

有人一脸坏笑撞了一下早已呆愣的沈怀越,“好啊怀越,你与叶美人相识,竟也不告诉我们,瞒的这样好。”

看到沈怀越呆愣的模样,叶涟漪眼睛弯了弯再次出声,“沈怀越,你可欢迎我进去坐坐?”

莫名的起哄声响起,叶涟漪不甚在意走过去,对着挡住门口的几人道:“劳烦让让。”

直到被人推了一下,沈怀越才堪堪回过神。

虽然美人就在眼前,但各位公子们还是识相的退了出去,将房间留给二人。

眼前叶涟漪已经摘掉了帷帽,露出一张清雅动人的脸,弯着眉眼笑:“你从前就这般呆,怎么如今还是这样。”

“叶、叶姑娘。”沈怀越有些慌乱的整了整衣袖,对着正笑意盈盈看着他的叶涟漪作揖。

去岁花神节在她面前丢了脸,便再也不敢在叶涟漪面前出现的沈怀越,此刻紧张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有些拘谨的站在那里,一双手都不知该往哪里放,他垂低着头,眼睛紧紧盯着自己的鞋尖,不敢对面前姑娘有丝毫僭越。

“不、不知叶姑娘叫在下有何事?”

沈怀越说完又觉着自己似乎太过冷淡了,怕叶涟漪误会又急急道:“姑娘放心,不论是何事,只要是姑娘吩咐,便是上刀山下火海在下也一定替你办到!”

这——好似也过于急切了。

沈怀越苦着脸,组织语言刚想说什么。

叶涟漪倒是看着他的样子扑哧一声,捂嘴笑了出来:“怀越兄还是这般有趣。”

听见了佳人含笑,沈怀越有些欢喜又有些不知所措。

等反应过来叶涟漪在调侃他,便有些腼腆的挠挠头,以为她是想起了去岁他狼狈的样子。

但想着想着又突然抬头:“姑娘是如何知道我的名字?”

“花神节被你撞了一次后,算起来我统共收到了11件赔罪礼。”

叶涟漪掰着指头数了数:“每件信封外龙飞凤舞的沈怀越三个字,我想不知道都难。”

沈怀越惊讶的看她:“我、我只是想表示歉意,但也以为那些赔礼…你的爹娘不会叫你看见。”

“是我不小心看到的。”

叶涟漪转头看向窗外,爹娘待她向来是小心翼翼的,女儿家最要紧的是有个好名声,尤其她貌美可人,更是不敢轻易让她同男子有任何接触。

沈怀越哑然了片刻才笑了出来,嗓音清朗愉悦。

“原来是这样,那……叶姑娘,这次找我是?”

或许是见叶涟漪并不是想象中的厌恶他,沈怀越放下心来,总算没有那么紧张了。

“确是有事。”

叶涟漪转回头看他,正色道:“我听闻你们沈家有好些个铜矿?”

“我想要一块铜矿里罕见的红岩晶石,我不便透露此石头的用处,但这石头对我来说却是极为重要,还希望你能帮我……”

——

叶涟漪离开的时候,百花阁外已经围了不少少年公子。

一个个眼巴巴的望着叶涟漪的背影摇头感叹是仙女落入了凡尘。

无人知晓叶涟漪与沈怀越说了些什么。

只知道那日后,沈怀越就启程去了外地,音信全无,再次出现时已经是两月后了。

——

坐在马车里,连秋月忍不住疑惑的问:“方才送你下来的是沈家公子?涟漪是喜欢他吗?”

见叶涟漪笑而不语,连秋月急了,“可不行啊,涟漪你听嫂嫂同你说啊,那沈公子虽是家大业大,人也俊朗,脾气看着也不错,但他……”

仿佛难以启齿般,她压低了声音道:“他可不干净,家中姬妾成群不说,又爱在外喝花酒,放浪形骸,很是难堪,你怎可看上这样一个人,不行,绝对不行!”

“嫂嫂,我对他没有那样的心思。”

叶涟漪扯了扯她袖子,无奈笑道:“我和沈公子有几面之缘,这次是托他帮我带些东西,嫂嫂不可如此说他。”

见连秋月还是不信,叶涟漪连忙道:

“他虽在男女之事上行事确有些…放纵,却是个极好的人,况且我与他当真只是朋友,没有那男女心思,嫂嫂莫要误会了。”

见叶涟漪说的如此恳切,连秋月稍稍放下心。

叶涟漪收回目光,想起了前世的沈怀越。

——

上一世嫂嫂第三次失去孩子后,隔了半年也跟着去了。

家中的成衣铺倒了,父母哥哥皆因她成了人人避而远之的存在,而她自己更是被人当做怪物。

爹爹娘亲拼命护她,宁愿夜夜忍受百鬼侵扰,宁愿被人戳着脊梁骨指指点点,也没有想过要放弃她。

但那时的她已经明白她的存在是不容于世的,只有她不在,父母亲人才能有安宁。

所以决意去城外的妙法寺出家,远离凡尘,皈依佛门,常伴青灯古佛赎自己造下的孽。

却在城门口,被刚得了消息赶来的沈怀越给拦了下来。

那时的他和现在一般无二,只是眼下有些青痕,脸上有胡须未净,带着些许沧桑。

那时对于他,叶涟漪是有些印象的,却也并不算相识,但万万想不到,他居然会在人群熙熙攘攘的城门口张开双臂拦住她的马车,不顾她灾星晦气的名声,当众坦露心声。

“叶涟漪,你不要走,我已经将我家中姬妾都遣散妥善安置了,没人敢娶你,我敢娶你!”

“你放心,你若不喜欢我,我可以和你保持十丈距离绝不越界,只要你愿意嫁给我,你叫我做什么都行!”

他的一双温润清亮的眼里满是慌乱与不安,声音急的发颤。

“我早已在城外买好了庄子,你若不喜人多我们就住到那里去,我在那里建了一座大大的佛堂,等以后我就把方圆百里所有的佛像都请回去,你便是日夜住在里面不出来都可以。”

“我不怕鬼,真的,我愿意陪着你,只要你不走,只要你嫁给我……我死也是愿意的!”

可最终,沈怀越还是没能留住叶涟漪。

她已经害了亲人,又如何能害了这样痴心于她的男子。

只是,他是个固执的,即便她带发修行,日日缩在佛堂不出来,也不影响他一日又一日的往山上爬,带着讨好的笑意,年复一年的等她和他说话。

叶涟漪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忽然她听到了一个孩提的哭声,很是凄厉,一瞬间便将她惊回了神。

坐在一旁的嫂嫂也被这孩子的哭声吓得直捂胸口。

“哎呦,也不知是谁家孩子哭得这样厉害,可莫要哭坏了呀。”

叶涟漪闻言笑笑,嫂嫂日夜盼望能得一个孩子,对孩子总是十分喜爱和关怀的。

她伸出一只手掀开帘子,向外看了一眼哭闹不休的孩提,就是这一眼,让叶涟漪顿时握紧了袖中手,她立刻唤了声正在赶车的大哥。

“停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