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的一声,房门打开。

叶涟漪抬腿迈了出来,日光打在她净白的脸上,显出了几分柔和。

一抬眼正撞上前来找她的嫂嫂连秋月。

“涟漪,婆婆担心你梳不来发髻,叫我来帮……”连秋月的话在看到叶涟漪妆发后顿时止住了。

眼前的人一身羽纱白裙,一头青丝只凭一支玉簪别着,素雅清丽,很是秀美,仿若皎皎明月,悬而当空,足不染尘。

连秋月将她从头到尾细看了一遍,眼中虽透着惊艳,却不赞同的摇头。

“涟漪,你怎的将这件衣裳穿起了,咱们家里无权无势,女儿家这样好的颜色,若让贼人惦记上可如何是好!”

“快些换了去,虽说相看要打扮好看,可也不能过分好看不是?”

叶涟漪自是不会换的,她刚重生回来道行尚浅,因着她体质特殊,穿上鲜艳衣裙,便容易招惹那些灵物附上来。

更何况她上世修佛喜着素色,早不爱那艳丽颜色了。

但她不好同嫂嫂解释,现下也只能糊弄过去。

“嫂嫂,我这一路带着帷帽坐在马车里,除却宋公子,不会有其他人看见我的。”

一听这话连秋月捂嘴笑了,既然是与人相看,涟漪自然是想以最美的样子去,这般少女心思,她当是最能理解的。

左右这次相看十有八.九能成,给未来夫君看看闺中美丽的样子,也可让他日后更加怜惜涟漪。

再说,叶家涟漪莲花仙子的美名方圆百里谁没听过,即便藏着掖着,大伙儿也知道她家有个小美人儿。

“也成,婆婆那里我去说,铺子里还有些商客,公婆正忙着不便出来送你,马车已经备好了就在后院,你且先去等着,我去取了帷帽来。”

说着便转身欲走,又想到什么回过头续道:“对了,马夫也不要了,我去叫你大哥给你赶车。”

连秋月外表柔弱文气,性子却干脆果断,一连串的安排下来,也不等叶涟漪回话,转头就朝铺子里去了,显然是去报备婆母。

叶涟漪倒是有几分怀念嫂嫂说话处事的风格,笑着点点头,全凭她安排就是了,她微微侧脸,看着远去的连秋月,目光落在了她身侧。

嫂嫂原本身体也是极好的,只是接连流了两个孩子后,身体就越发孱弱了。

当年她刚开阴阳眼的时候道行尚浅,看不仔细,只看得到一团浅白的雾气,现下重活一世倒是看得分明。

那是一个男婴,已经成型的男婴。

没有任何怨气,只是抓着嫂嫂裙摆,一步一随的跟着嫂嫂,偶尔还会回头看看她,稚嫩的脸上没有丝毫鬼气。

但他确实就是一只小鬼。

是嫂嫂没能保住,流了两次的孩子。

胎死腹中对于孩儿的魂魄来说是最痛苦的死法,可即便经历了两次,这个小人儿还是一脸纯粹的紧随自己的娘亲,时时刻刻想要再次投胎到嫂嫂腹中。

可见是爱极了他的娘亲,只是因缘果报,这两个母子注定是多灾多难的。

再经历一次腹死胎中后,母子缘就会彻底消散。

叶涟漪想起,前世嫂嫂第三次失了孩子时的样子。

那时父母和大哥出门送货,她知道嫂嫂突然早产,便极力的克制恐惧,无视身边肆意妄为哭喊尖叫的恶鬼,跑向嫂嫂的房里帮忙。

刚打开门就被跌跌撞撞的大嫂撞了个满怀。

嫂嫂看见她就抬起怀里明显没气的孩子,满身悲切哭着问涟漪:“我感觉到他了,他哭的好厉害,他不想走,他不想走,涟漪你能看到他吗?他还在不在,还在不在?”

那时的叶涟漪无用的很,只会泪流满面的摇头,眼睁睁的看着那团白雾眷恋的围绕着嫂嫂,最终消散在空气中。

而嫂嫂也自此一蹶不振,缠绵病榻半年后便也跟着去了。

死之前嘴里念叨的,还是那个孩子。

叶涟漪每每想起嫂嫂那日仓皇失措,悲痛难耐的样子,就满心酸痛。

只是这一次,无论如何她都要保住这个孩子,保住嫂嫂的命,哪怕动用非常手段,她也在所不惜!

叶涟漪清亮的眸子里,忽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开怀,她终于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可以改变这一切命运了。

————

据说东湖饭庄是皇城里某位官老爷的亲眷的产业。

围绕着风景秀丽的东湖边,连绵不绝的修葺了一座相当壮阔的饭庄。

几乎是每隔几十步就会有一座用木头搭建的二层别致小楼,各个精巧细雕,构造奇特,很是受凤凰岭的权贵富户所喜。

而此刻,本该在雅间内喝酒享乐,吟诗作对,下棋谈天的少爷公子们,却是齐刷刷的开了窗,倚在窗边目光灼灼的望向不远处——

只见那里有位身长玉立的女子翩然而至,她身着一袭纱白裙,裙摆处绣了大片莲花,头戴帷帽,身姿纤细——

虽看不到帷帽下女子的容貌,但看其穿着,以及她身旁跟着的连秋月,还有谁会认不出,此女子正是曾惊艳四座的莲花美人——叶涟漪。

——

“宋显果真没说谎,叶家涟漪真要与他相看啊,这小子走的什么狗屎运,凤凰岭的员外之子何其多,叶美人怎么就选了他了?”

不知是谁抱怨了一句,身旁立刻有人接道:

“倒也不是什么狗屎运,我听说是他厚着脸皮连请了四次媒婆登门去,叶美人的爹见他如此执着,这才答应让相看一番的。”

不过却也有人摇头感叹:

“这叶家美人美则美矣,却也是个贪图富贵的,有如此多爱慕她的男子,偏就挑了个权贵家的公子相看,可见是个贪权爱财的。”

这话一出,自然有人不愿意听,要维护美人的名声。

“你就别酸了,叶美人的好颜色,咱们又不是没瞧见过,她若铁了心想找个豪门大户,又何必屈于这小小凤凰岭?”

那人啧啧两声又道:“便是去皇城随便转上那么一圈,不消两日必然会引来各路权贵公子另眼相待,这就足以说明人家看的啊——是诚意!”

几位富家公子感叹着,就只有一旁的沈怀越一声不吭,一双眼直直的盯着远处人影。

“怀越这是怎么了?眼都看直了。”

有人调笑了一句,接着有了解实情的人摇了摇手中折扇,一脸感慨的说:

“去岁花神节发生的事你们都不知道?”

见众人不解,那人继续道:

“花神节前日我与怀越宿醉烟芷楼,哪成想第二日醒来才记起那天是什么日子,未免错过吉时,我与怀越来不及净脸便匆匆赶了过去。可谁知……”

见他说到关键处竟卖起了关子,众人催促,“谁知什么你倒是说呀!”

“谁知我俩跑的太急,没站稳,怀越更是不小心撞倒了刚下了花车的叶美人,他一身酒气,面有污秽,可是将叶美人吓得不轻……”

“你们是没看见,当时怀越见他冲撞了美人急的面有菜色,不敢去扶,只得一个劲儿作揖,慌的活像被人扒了裤子,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哈哈哈……”

那人笑够了,瞧见沈怀越叹息的模样,努努嘴,“这不,昨夜听闻了叶美人要在此与人相看,他便立刻回家去焚香沐浴,连我同他约好了要去烟芷楼喝酒的事都给忘了。”

众人听完不解其意,面面相觑,问沈怀越:“人家相看,你焚香沐浴做什么?”

“……只是不想再唐突了佳人罢了。”沈怀越声音温润,一脸正色道。

他目光沉沉的落在刚过了桥,正往这里走来的叶涟漪身上。

不过是那一日花神节偶然的唐突,叶涟漪的音容笑貌却总会不受控的浮现在他眼前。

翻来覆去的想了那么多遍,竟也有种,他与她之间其实是相识的错觉。

想起去岁她跌落在青石板上,微讶的仰着头看他,就像被荷叶簇拥着,藏深处的清雅莲花,美的不可方物,叫人沉迷。

眼前女子一身花香,清新纯粹,让被乌烟浊气沾染的他自惭形秽。

——

宋显订下的雅室是百花阁中一层,叶涟漪跟随嫂嫂走着,快要到雅间门口时,她却突然抬起头,目光落在了二楼的一处雅间内。

那里有不少人向下望着她,可她一眼便瞧见了最边上身形挺拔的沈怀越。

她眉眼一弯,嘴角扬起笑意。

“还好带了帷帽,你瞧瞧这雅间里的一众人,哪个不是在看你。”

连秋月回头看了一眼叶涟漪,不由得骄傲的抬起了头,“我家小姑真是照着天仙长得,美的叫人移不开眼。”

连秋月说着目光落在了紧闭的雅间门口,有些纳闷,“这都到时辰了,宋显怎的还没到?”

叶涟漪无甚在意的推开门,率先走了进去,“许是有事耽搁了。”

有什么事情要比相看未来娘子还重要?

连秋月不满的皱了皱眉,看了一眼已经在桌前坐下的叶涟漪,忍住了想要脱口的抱怨。

毕竟是小姑头一回相看,还是不要败坏她心情了。

她们才刚坐下,便有一个穿着干净短打的店小二快步进来,麻利的端茶递水。

连秋月大方的点了许多糕点甜汤,见宋显还未到,便站在窗口处遥望,去搜寻宋显身影。

叶涟漪倒是半点不急,等糕点送齐了,她摘下帷帽喝了口茶,神情慵懒,慢悠悠的欣赏起风景来。

直到一刻钟后,宋显才匆匆忙忙的跑来,到了雅间门口时,气都未喘匀,在外头呼了几口气才小心的敲起了门。

早已看到宋显的连秋月皱着眉头打开门,目露不悦,“宋公子怎么来的这样晚?”

宋显连连作揖,苦着脸解释:“连娘子莫怪莫怪,实在是母亲突发恶疾,事出有因,这不,我将大夫送上府里就赶忙过来了。”

连秋月看他满头大汗的样子,又听其母突然病了,便也没有计较。

只是客套问候了宋母几句便开始切入正题,将人带了进去。

她又将屋内所有的门窗全部打开,寓意着虽然二人独处,但光明磊落,没有任何见不得人的龌龊。

门窗开了,连秋月这才随意找了个借口出去了,留下二人独自了解一番。

宋显态度诚恳的将她送至门口,才回头目光热切的看着隔着屏风,端坐在桌前的叶涟漪。

虽然只依稀可见其轮廓,却也掩不住她的天人之姿。

一想到名动凤凰岭的叶美人日后可能就是自己娘子,宋显便有压制不住的兴奋。

但现在美人还未到手,他不好表现的太过明显,若是将人吓走了可就得不偿失了。

想到这里,宋显低头整理了一下装束,这才绕过屏风走了进去。

眼前的叶涟漪薄施粉黛,雅致脱俗,姿容清冷,宛若天人。

宋显一眼看到便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他极力压抑着内心里的兴奋,眼中惊艳不减。

他步伐稳重的走了过去,“让叶姑娘等久,都是我的不是,我给叶姑娘赔个礼。”

说着就靠近叶涟漪,深深作揖。

周身充斥着叶涟漪身上的浅浅花香,勾的宋显有些难耐,竟没忍住,微微往前挪动了些。

“宋公子请坐。”叶涟漪抬眼看着宋显,嗓音清浅。

这一声唤回宋显神智,他下意识的开口,“是,多谢叶姑娘。”

他得眼神片刻不离叶涟漪,落座在她对面。

踌躇了半晌,宋显面色微红,“原不该如此冒昧,但若今日不说,怕是日后没有机会了。”

似是有些腼腆的道:“我从十四岁起偶然见到姑娘开始,便一直倾心与你,为了能配上你,显在家发奋读书,在外洁身自好,只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光明正大的求娶你。”

看着叶涟漪毫无波澜的眼眸,宋显又一次直白说道:

“我请媒婆到你家中去了一次又一次,我的诚意,姑娘应该也明了,只盼着这次相看你能点点头,这往后的日子,我与你一生一世一双人……”

说着他站起身,又一次深深作揖,“显,绝不负你!”

见叶涟漪依旧不给他反映,他忍不住想上前去握住她的手。

这时,叶涟漪果断的将别在身后的玉笛抽出,抵住宋显胸膛,将他戳远——

缓缓开口道:“议亲之事且先放放,我倒是瞧着公子身上这女鬼背了好些天了,不知宋公子可曾感到腰酸背痛,夜不能寐?”

“小女子祖传超度秘法,可送她入轮回,只要纹银一百两,童叟无欺!不知宋公子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