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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冬临成了重点保护对象,不仅是去上通告的时候,就是平时待在家里,周寒和肖潇两个也必然会留一个人来守着,等到半夜才离开。

 排遣失恋的方式有很多种,周寒的方式是安排接连不断的工作,在他看来,一个人忙起来就没空想那些有的没的。肖潇的方式是带各种好吃的,尤其是各种口味的甜品、蛋糕、巧克力,美其名曰可以调节心情。

 陆岳川近来低调了很多,关于他的消息无论是网络上还是平面媒体上都一概偃旗息鼓。孟冬临有时候去公司,也从来没有见过他。大抵生活不是电视剧,并没有那么多玄之又玄的偶然性。何况他们本身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如果不是陆岳川刻意为之,可能终此一生也都不会有交集,如今也不过是各自回各自的世界里,过各自的日子罢了。

 12月10日是孟冬临的生日,周寒别出心裁地给他安排了一次粉丝见面会,地点放在HOME购物中心的中庭。演员见面会并不像歌星和偶像那样,又是唱歌又是跳舞的,他们这次活动的流程也相对简单,孟冬临只要简短地说几句话,然后给粉丝们签名,或者握个手即可。

 粉丝们从天南地北赶过来,举着“孟冬临”“冬冬”“小临子”等等千奇百怪的灯牌。地方在附近的,大多当天就要赶回去。就算远一些的,也只准备随便找个青年旅店之类的将就一晚。他们手上有的拿着鲜花,有的拿了自己做的蛋糕,有的是手抄的孟冬临的经典台词,还有各式各样的卡片。

 孟冬临简直是手忙脚乱,开始在台上的时候顾着紧张也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这个时候一边签着名,一边还要回答粉丝们的各种问题,有人问:“冬冬生日跟谁过呀?”孟冬临回答了:“自己过。”又有人问:“小临子你怎么最近都不发微博了?”孟冬临说:“回去就发。”还有人问:“孟老师你怎么黑眼圈这么严重,失眠呀?”

 这熟悉的称呼,让孟冬临楞了一会儿,想到对方绝无可能出现在这里,不由得摇摇头在心里唾弃了一下自己,然后回答:“没有失眠,为了见你们,早上起太早了。”大多数粉丝们重点还是祝他生日快乐,然后拍出更好的剧之类。孟冬临只要回:“谢谢”、“我会加油的”就可以了。

 好在他并不是当红偶像,来的粉丝也就两百人不到,等他耐着手酸签完名,在工作人员的维护下跟粉丝们道别,准备离场的时候,眼角一瞥忽见有人正手挽着手从一旁的自动扶梯上下来。

 孟冬临当时就暗骂了一句,谁说生活不是戏剧来着,生活如果狗血起来,恐怕就连戏剧都远远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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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两人估计是来商场吃个饭,顺道逛逛街,手上都拿着大衣。陆岳川仍旧是没有什么悬念的衬衫加深色的羊绒衫,身材挺拔,而一旁的女伴,大冷的天里面也只穿了件水红色的旗袍,身段玲珑,真人倒比报纸上的更多了一分英气。

 两人都被突然热闹起来的中庭吸引了注意力,目光都朝这边看过来,一人的目光与场中的人短兵相接。其中一个想着,这么些日子没见,他显见是瘦了,不知道是不是想我想的?另一个想着,许久不见,这人倒还是人模狗样的,看起来比照片上的相配。

 两人的目光一触即分,孟冬临抬脚就要走,那边陆岳川跟身边的女人耳语了两句,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抬步就往人群这边挤来。他在一堆女粉丝中越发显得人高马大,而且气势骇人,大家不由自主地给他让出一条道来。

 等孟冬临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眼前。没有什么起承转合,劈头盖脸就是一句:“我给你安排的通告为什么不去上?”这段时间,陆岳川利用职务之便,给孟冬临不少“照顾”一些相对高端的访谈,还有几个不错品牌的代言,还有一次杂志的专访,对提升形象或多或少都有帮助。

 但是,周寒多么精明的人,一眼看穿这背后的伎俩,他也不说去还是不去,只是把来由说明了,让孟冬临选择。孟冬临在两人感情好的时候尚且不愿意接受对方的照拂,何况今天。顾忌着现场的粉丝,他耐着性子解释:“陆总想是误会了,我的工作都是周哥的安排,周哥听从的也是公司的意思,我不知道流程出了什么问题,具体你可以问周哥。”

 孟冬临低垂着眼睛,语气和神色一样平淡不惊,陆岳川几乎被他的官话给噎住了,他做了个手势,示意工作人员把人群隔远一些以后,放低了声音道:“我知道你在赌气,但是那些通告都是我好不容易争取来的,你就算不接受我的心意,也不能跟自己的前途开玩笑是不是?”他自信自己的安排是最好的,但是可惜,有些人天生不会做对自己有利的选择。

 孟冬临知道这个时候,跟他说道理是没有用的,撕破脸皮也没有用,真的闹起来他更不想上头条。他无奈地自嘲,只得使出最后一招:“陆总,我昨天失眠,3点钟睡的。早上要准备讲话,6点钟起的。才在台上站了半个小时,签了200多个签名。”

 如果忽略周遭的人群和一切,陆岳川恍惚觉得对方在撒娇,历数着一天疲惫以求自己的安慰。心里暗自后悔,为什么要以工作为开头呢?难道他们之间没有别的好说了吗?然后他看到孟冬临终于抬头正视他,恳请说:“今天是我生日。我想回去休息了。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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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岳川当然说不出不可以。上了车以后,孟冬临便闭着眼睛养神。肖潇小心地开着车,伸手调高了一点温度,怕他着凉。已经下了两天的雪,还在持续地下着,道路两旁的绿化树上银装素裹、晶莹剔透,每隔一个路段就会有环卫工人在扫除积雪,清除路障。

 花费了比平时多一半的时间,总算到了家,肖潇帮着把粉丝的礼物给孟冬临拿上楼,问道:“孟哥,晚上想吃点什么,我去买。”孟冬临把粉丝送的蛋糕拿出来,挑了个看上去还可以的给肖潇:“你拿去吃吧。这么多,我也吃不了。”

 肖潇提着蛋糕不想走,孟冬临赶她:“想留下来吃晚饭呀,我可招待不了。快回去吧,路上当心点。”等把肖潇送走,孟冬临也懒得去收拾那些散落的礼物了,匆匆洗了个脸,躺到床上就睡着了。

 他迷迷糊糊地做着梦,梦见一个顶着十字架的古老建筑,那是一个教堂,里面灯火辉煌,人群簇拥,飘洒着花瓣,唱诗班的孩子们穿着小西服、打着漂亮的领结在唱歌。穿着黑色宽大衣袍的牧师手里拿着圣经,对眼前并排的新人在说着什么。

 新娘孟冬临才见过,她披着白色美丽的头纱,面容掩藏在白纱之下若隐若现,但孟冬临心里却十分笃定。站立在旁边的新郎穿着难得看见的燕尾服,别着白色的胸花,十分俊朗逼人。然而诡异的是,新郎的眼睛却没有在注视着新娘,而仿佛在看向他。

 孟冬临心里涌着一股羞为人知的喜悦。因着他平日十分压抑,心里越是排江倒海,表面越是不动声色。但是这毕竟是梦里,他一个人的,没有观众,没有导演,这是自己给自己的表演,于是他放心了,思想的胆子也大了起来。

 恍然间,梦中的新娘变成了他自己,陆岳川手上拿着银色的戒指,单膝跪地,问他:“孟老师,你愿意跟我一直在一起,不论贫穷和富贵,健康还是疾病,都彼此守望,相互分享,直至终身吗?”

 陆岳川的眼角带笑,笃定了他会答应似的。孟冬临于是也笑了,他回答:“我愿意。”他话音刚落,整个空间便震动起来,不停地有石屑、木板从头顶上滚落,其中一根圆木正好砸在陆岳川的后背,他一口血喷溅出来,溅了孟冬临一身。

 孟冬临拼命挣扎,告诉自己这是梦,是假的,陆岳川正好好的陪在他未婚妻身边,但是心里却仍然像伤口被温水泡过一样,满满的一挤都是伤心。他流着眼泪,哭出了声,醒过来了以后这伤心仿佛也不能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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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至被枕巾的凉意所惊醒,才发现枕头旁的手机一直在震动。孟冬临匆忙间接起来“喂?”了一声,发现声音哽在喉间,忍不住清了下嗓子,电话那头的人听见了,立马问:“你在哭,怎么了?”

 孟冬临惊得确认了一遍,发现来电真的是陆岳川,对方不知是在哪里,声音放得很轻,孟冬临仿佛听见外面簌簌雪落的声音,他摇头说:“没有,你听错了。”

 陆岳川本抱着试试的态度打的电话,没想到他会接,更没想到他接了没有立马挂断,几乎要喜极而泣:“孟老师,你有没有听说过,生日这一天是不能哭的,它主你一年的运势,这一天哭了的话,幸运之神会被你的哭声吓跑,以后就再也不来了。”

 孟冬临不由自主地听完了,才知道他在瞎说,但是也不舍得挂电话。黑夜无光,雪落无声,只有彼此的呼吸响在耳畔,孟冬临在心里酝酿了一句天真、幼稚而且不合时宜的话,思量来去仍是没有说出口,只是轻叱了一句:“又是胡说。”

 不知道是不是夜深,天气又分外寒冷的关系,这似是而非的撒娇语气勾得陆岳川心里痒痒,恨不得不顾一切地上去,敲开那扇门,把房里的人捞起来揉进怀里,亲他,吻他,抚慰他,进入他。可是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又提醒他,不能仅凭冲动行事了。

 他脸上的这一巴掌,是陆子渊赏的,他们年龄相近,几乎无话不谈,陆子渊从来也没摆过长辈的架子,遑论打他。但是,当他抛着名正言顺的未婚妻不顾,夤夜出门,却连自己要的是什么也想不明白,陆子渊怒了:“你踏出这个门容易,去找小孟容易,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老爷子的脸面往哪搁?何小姐在这个家里如何自处?这些你都可以不管,最无辜的小孟,你给他期望,又让他失望,现在他好不容易恢复了一些,你又想都不想地去招惹他,你知道你有多残忍?”

 陆岳川看着雪花紧一阵慢一阵地往车窗上扑,慢慢地积蓄起了浅浅的一层,车内外的温差让一切都有些模糊不清,他几乎呓语地问道:“孟老师,你怪我吗?”

 他声音很轻,但是夜也很静,孟冬临毫无困难地捕捉到了,他摇摇头,低笑一声,更像是自嘲地问:“怪你什么?”

 “喜欢你,却不肯喜欢彻底。爱你到一半,却半途而废。就连分手的消息,都让你从别人口中知道。”陆岳川越说,内心的火光越微弱,心知彼此几乎不可能了,没有人比他更知道孟冬临最讨厌什么“我知道你肯定怪我,恨我,厌恶我,说不定连看到我这张脸,都觉得恶心…但是,孟老师,我的心还是不肯死,你知道么?”

 因为觉得陆岳川的环境有异,孟冬临心里有一个隐约的猜想,他起来慢慢走到窗边,从6楼的窗口往下望去,下面白茫茫的一片银装素裹,而静静停着的那辆SUV显得分外孤寂。孟冬临心里又是悲凉,又是欢喜,他说他不肯死心,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陆总,你记得我在彭漓岛上说过的话吗?我说过,我会等你一次,但不会永远等你的。”孟冬临赤着脚站在窗前,呼吸慢慢地在玻璃上积蓄起一层水汽,他伸手擦了擦,发现视线还是模糊不清。“我等过的,在镜湖别墅的时候,等你跟我回家。在你信誓旦旦承诺的时候,等你做决定。甚至,在你订婚的消息传来,我还在等,等你跟媒体澄清…”

 “或者,我就是个被动的人,一直在等,我们之间的关系也是,等你喜欢我,等你放弃我,但是现在,我不想等了。”孟冬临伸手抹了一把眼睛,湿冷冰凉的一片“对不起,我可能还是喜欢你,但是,陆总,陆岳川,我不敢喜欢你,也不敢要你喜欢我了。”

 最后,陆岳川听到他几乎用祈求的语气说:“我们算了吧,好吗?”那个时候,陆岳川忽然明白了人身上充满了看不见的限制。并不是想做什么就能去做,喜欢谁就只管去追。很有可能,你的存在本身,对他就是一种打扰。他凭什么理直气壮地去改变别人的人生轨迹呢?

 所以,陆岳川几乎是狼狈地离开的,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他的狼狈,那就是落荒而逃。他也不知道,目送着他离去的孟冬临,就仿佛被人抽了筋骨一般,在雪夜冰凉的地板上跪坐了一夜。那些平时被他压抑的情绪排山倒海一般,几乎淹没了他。他独自在寒水里泅渡,而能救赎他的稻草,被他亲手丢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