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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离开以后,孟冬临先是去厨房打开了高压锅,满满的黄豆猪手汤溢着浓郁的香气,让人闻见就食指大动。这对平时在剧组里就吃盒饭,回到家里就叫外卖的孟冬临来说,生活品质简直是拔高好几个维度。心里想着,以后住在这里,别的不说,吃的反正是不用担心了。

 饭后孟冬临回到书房看了会儿书,还是徐浩峰的《刀与星辰》。徐浩峰此人既是编剧,又是导演,在武侠的拍摄和叙述方面有自己独特的见解。尤其是他在论述梅兰芳的时候,有个观点特别有意思。单看照片,梅兰芳身上跟很多男旦一样,是有几分女气的,但是当时的人反而没有人觉到这一点呢,人人都称呼他为“梅老板”?徐浩峰说,那正是因为梅兰芳作为名角,掌握着手底下几十人的生死,身上的霸气掩盖了这种女气。

 陆岳川的涉猎之博和杂,从书房里也能看得出来。演艺方面的书只是一小部分,而名着小说、历史传记、美学哲学、经济建筑、政治法学、书画金石,各种书和杂志、碟片被整齐有序地摆放在书橱里,孟冬临随意地拿起一本,都会发现里面要么被笔划过标注,要么被折起过一角,显然都是被翻看过的。

 桌子上摆着电脑和一些处理过的文件,引人注意的是电脑边上放着的相框,照片年代有些久远了,角落有些泛黄,但是遮掩不住照片中女子秀美的面容,她挽着那个年代流行的长卷发,笑容温婉,右手牵着一个小小的男孩。小男孩至多四五岁,一只手里拿着一个会翻筋斗的孙悟空,头朝女子那边仰着,正满含孺慕地说着话,女子微微低着头,笑容显而易见是因为男孩说了什么,所以她满含宠溺地笑了。

 想必这个时候,陆岳川的母亲还没有得病,故而陆岳川像所有有母亲可依仗的孩子那样单纯地快乐着。孟冬临看完照片,再看看时间,已经晚上八点半了。他突然觉得等待的煎熬。尤其是在这里,空无一人的别墅,上下三层空荡荡的,走来走去都是自己一个人,外面是浓重的树影,以及在黑夜里觉得鬼蜮般的灯光。

 他不知道陆岳川平时候待在这里会不会感觉到被黑暗吞噬的孤独,还是他总是有办法让自己不感到孤独。孟冬临第一次觉得这么迫切地希望一个人能回来,这种急切,连平时能抚慰自己的书也不能够拯救他。而他越是感觉到这种急切,时间过得就越慢。

 他想起了书里各种派遣孤独的法子。一个垂垂老矣的处‘女,一辈子都在缝制自己的嫁衣,夜晚的时候一针一线地缝着,等到天明又一针一线地拆开,她一辈子完了,嫁衣却永远也完不成。还有人是在凌晨无眠的时候撒落一地的硬币,然后一颗颗捡起来,等他捡完了,天色也就亮了。

 孟冬临最后给自己放了一个伯格曼的老片子,影片没放完,他自己睡着了。睡着以后他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在一片黑色的深海里,他拼命地想要往上浮起,但是黑暗无边无际,他怎么努力都到达不了彼岸。被淹没的恐惧和永不见人的孤独吞噬着他,他抽搐了一下手脚想要清醒,但却被梦魇紧紧地拖住。

 “孟老师,醒一醒,你怎么了?”直到被陆岳川喊醒,孟冬临还是沉浸在梦中清醒不过来。此时已经是清晨了,所有的黑暗都逐渐退去,叽叽喳喳的鸟叫在窗外响起来,又是一个晴光潋滟的夏日。

 “昨晚我姑姑也在老宅,她膝下没有儿女,向来拿我当亲儿子。刚好跟老爷子谈起我的终身大事,我们之间争执了两句,老爷子生了气,不肯放我走,才回来晚了。真不是故意让你等我。”陆岳川小心地解释着,等孟冬临平静一点下来,揽过对方的肩膀,看到他的眼睛仍是红的,心疼地吻去残留的泪痕,然后抱紧他。

 孟冬临感受着身上另一个人的温度,梦里那种被抛掷的孤独感仍旧挥之不去,以至于眼前的人看着都有点陌生。他想了想,还是试探着道:“我想我还是回去住。你这里太大了,我住不惯。”

 陆岳川本来满含期待地回来,打算今天就去替对方搬家,现在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有些生气了:“不是说好的吗,为什么又变卦了?还是因为我让你等了一晚上,你一定要这样来出这口气?我觉得孟老师不是这么小气的人。”

 孟冬临看到对方因为生气而郁结的眉眼,心里涌着一种木木的悲哀,他发现恋人之间的原则就是用来打破的,在一段恋爱关系里,你必须把原有的自我一点一点打破,然后重新组装,成为一个新的自己,或者不再是自己。

 最后软磨硬泡,孟冬临还是在镜湖别墅这边住了下来。孟冬临想,如果他们之间的关系用距离衡量的话,自己已经退了一万步,再退一步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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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月份《剑气纵横》在东南卫视和网络平台同步播出,一开始观众的反应不温不火。近几年国内的武侠剧市场平淡,原来有情怀的观众逐渐淡出现实,新生代的80、90后们对江湖已经没有上一代那么向往了,他们更多的追逐美剧和韩流、日流,以及游戏。游戏改编过来的影视剧倒是每次都能火一小把。

 好在出演这部电视剧的时候,孟冬临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并没有指望能借着它一炮而红。《剑气纵横》跟时下大热的IP剧也不一样,虽然有一部分原着粉,但年纪也普遍偏男性化、大龄化,打动他们本身就不容易,更遑论在网络上占领口碑了。

 “恩恩,知道,微博我会盯着他发的,现在不是才播了十来集么?口碑和点击率都是需要累积的,请刘主任放心。”在送孟冬临去录节目的路上,周寒的电话就没有停过,电视收视率上不去,电视台、广告商、投资方都有意见,他的压力不可谓不大。

 所以,为了提高收视,炒热话题,连不怎么上综艺的孟冬临,也接下了一个新火起来的直播访谈节目,叫《偶像网》,会请新近最热的嘉宾过来做访谈,玩游戏,点击量还不错。他们今天的主播叫“栗子姐”因为能播能唱能玩,本身就拥有一定的粉丝,也是《偶像网》的当家主持人之一。

 “听说,孟老师是第一次接这样的角色,而且这是你演的第一部古装剧,还有这么庞大的一群’剑粉‘,说实话一开始是不是压力也挺大的?”栗子姐翻着跟嘉宾以及嘉宾的经纪人沟通过的问题,在心里默默吐槽,这么一本正经地无聊的话题谁要看啊。

 “恩,一开始确实有很大压力,有一段’剑粉‘喷得特别厉害的时候,我都不敢看微博。” 因为问题之前都准备过,所以孟冬临并没有想象中的紧张,神态还算放松“但是,我是武侠迷,自己就是《剑气纵横》的原着粉,所以尽我所能吧,把角色演绎得更深刻一些。”

 栗子姐:“你觉得剧中云松对他师妹岳灵裳是什么样的感情?”

 孟冬临道:“爱恨不能吧。他们感情肯定是好的,毕竟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但是岳灵裳毕竟是杀父仇人的女儿。所以得知真相的时候,云松的心就死了。他把自己这辈子的爱恨都埋葬了,所以后来修炼无情剑才能上升到另一个高度。”

 栗子姐露出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感觉好悲剧啊,我都快哭了。那孟老师你是云松的话会怎么选择呢?也会这么狠得下心吗?”

 孟冬临代入角色试想了一下,如果陆岳川是自己杀父仇人的儿子…心一塞,还是不要做这个假设比较好,他摇头道:“我觉得我很难,所以其实挺佩服云松的,毕竟他做的事情我都不可能做到。我是一个比较纠结的人。”

 接下来是游戏环节,也是栗子姐比较喜欢的,因为通常伴随着各种充满陷阱的问题。孟冬临抽到的是“快问快答”即一边做俯卧撑,一般回答题目。因为之前节目组打过招呼,所以孟冬临穿的衣服都比较宽松,他尝试着把自己撑起来,感觉不是特别费劲,很快栗子姐就喊了:“开始。”

 然后问了第一个问题:“最讨厌吃的水果是什么?”孟冬临回答:“榴莲。”“讨厌的明星?”“没有。”“初恋是什么时候?”“高中。”“现在跟对方还有联系吗?”“没有。”“现在有喜欢的人吗?”

 孟冬临停了下来思考,栗子姐哈哈大笑:“别,不许停下,不许想,马上要回答。”孟冬临无奈只得继续,道:“有吧。”栗子姐嗅到了久违的八卦的味道,为了节目的效果也不管那么多了,继续问道:“那对方喜欢你吗?”

 孟冬临又卡了壳。“那就是还在暗恋。”栗子姐自动默认继续下一个问题:“对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请用三个词描述一下。”孟冬临思考了两秒,嘴角不由带上一丝微笑:“温柔、细心,大部分时候。有的时候又幼稚,蛮不讲理。”

 “原来孟老师喜欢这种风格,野蛮女友,恩,粉丝们记一下。”台下周寒站了起来,栗子姐默默吐了下舌头,对这个铁腕经纪人心有余悸,不敢虎口拔须,赶紧换了话题。下了节目马上向孟冬临道歉。

 孟冬临摆摆手,说“没事”去安抚在一边已经风雨欲来的周寒“好了周哥,她也是为了节目效果,而且已经道了歉了。再说,我也没说什么不是。”

 周寒一副“你说得还不够多”的表情,颇有一种儿大不中留的感慨。恋爱中的人好起来的时候当然烈火烹油,如日中天,但是就怕有一天不好,这个圈子里有多少明星夫妻们恩爱的时候羡煞人间三万场,但是分手的时候一个人悬崖边走钢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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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人走到场外的时候,陆岳川的车停在外面。孟冬临下意识地看了周寒一眼,收到了一个“快滚吧”的表情。他于是走过去上了车,陆岳川本来开着手机用流量看直播,看到人之后偷偷收起来,若无其事地问:“晚上吃点什么?”

 陆岳川是那种没事会守在电视机面前贡献《剑气纵横》收视率的人,孟冬临才不相信他没有用手机偷偷看直播,估计现在心里很是得意,连嘴角的微笑都掩饰不住,都快没眼看了。但也许是这样纯粹的快乐是会感染人的,孟冬临也不由得微笑起来。

 “都可以,先回家吧。”孟冬临说,连他自己也没意识到他把那个有对方在的地方称之为“家”汽车从繁忙的大街小巷穿过,路过一连串的喇叭声,最终堵在了高架的入口上,保持着两分钟挪动一米的龟速前进。

 “饿不饿?”陆岳川回过头,发现这么一会儿的时间对方已经睡着了。帝都夜晚的灯光昏黄地打在孟冬临的脸上,他最近好像有段时间没剪头发了,额前的刘海微微挡住了眼睛,让他整个人的气质都变得柔和了很多。

 昨晚陆子渊打电话过来提醒他,没过几日就是中秋了,让他别忘记家宴。还神神秘秘地说:“有神秘佳客也会来哦”陆岳川便知道他那个寡居的姑姑跟自己老爹一拍即合,这是明目张胆地给他安排相亲了。如果是出席在家宴上,基本上可以确定老爷子的态度,不容许他说“不”

 “孟老师,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啊。”陆岳川在心里暗叹,就像捡到一只流浪的动物,好不容易喂熟养熟了,露出了软软的肚皮让你挠一挠,蹭一蹭,甚至还愿意跟你分享它的玩具,它的喜乐,现在让你丢弃它,当然是舍不得的。但是,能为它抗争到什么程度,陆岳川自己心里也没有底。

 毕竟,在他这里来来去去的那么多人中,孟冬临可以算是最上心的一个了,何况还让他住进了自己只容纳家人的镜湖别墅。如果可以,他当然希望这样的关系可以继续保持,而且想起他在接受访问的时候,说起自己脸上的微笑,不是不打动人的。

 但是,以孟冬临的性格,倘若知道自己被安排这样性质的相亲,灰心失望是显而易见的,一拍两散是意料之中,只怕他也会像付出信任但却受到伤害的流浪动物一样,从此再也不敢相信人类的爱与善意了吧。

 孟冬临醒来的时候,发现车停在了一个大型超市门口,陆岳川熄了火,告诉他:“家里没菜了,想吃什么,我去买。”孟冬临揉了揉自己睡得有点发沉的脑袋,跟着下车说:“我和你一起吧。”

 他鲜少有逛超市的经历,偌大的超市对他来说简直像迷宫。家电、家装、生活用品之类的占据一层,蔬菜、水果、生鲜、酒饮、零食等又是一层。陆岳川带着孟冬临熟门熟路地穿过拥挤的人群,径直来到二层的蔬果区,孟冬临推着购物小推车车跟着,有想吃的就拿了往里面放。

 “葡萄不要买这种封好的,中间的会不新鲜。”陆岳川把孟冬临放进去的一盒葡萄又拿出来,到另一边散卖的摊子里去挑了几串,到电子秤前去称好,标上价码,再放进购物车里。孟冬临看到了,说:“好麻烦呀。”

 陆岳川笑道:“这就麻烦啦,你想想,农民伯伯要起早贪黑地把果树种下去,要隔三差五地施肥,杀虫,好不容易葡萄长成了,千里迢迢运到帝都,孟老师称一下还嫌麻烦,一看就是没吃过苦的孩子。”

 孟冬临不满:“说得你亲身经历似的。”陆岳川推着装满的购物车去结账,边走边道:“可不,我爸下乡的时候,就被分到了西北乡下的一个农场,对伺弄鸡鸭、浇灌果园这些事可熟,现在最喜欢对着我忆苦思甜,耳朵都起茧子了,还不得不听着,可不跟亲身经历过似的。”

 他们两个容貌气质出众,在排队的大爷大妈之间鹤立鸡群,连售货员在结账的时候都忍不住多看两眼,还有一个人小声嘀咕:“这个不是电视里放的那个武侠片里男主角吗,叫什么松的?”

 孟冬临低着头装没听见,反而是陆岳川提着一袋张牙舞爪的大闸蟹,不忘记回头招手说:“对对,他就是里面的云松,真名叫孟冬临,大家一定要每晚锁定7点半的东南卫视台,继续支持他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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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饭后照例是陆岳川在书房处理一些白天没看完的文件,孟冬临则窝在旁边的沙发上看书,或者看剧本。他之前就感兴趣的剧本《我的男孩》,因为投资出了一点问题,所以延迟拍摄,现在在重新物色演员,孟冬临还是决定去试一试。

 陆岳川拿着钢笔做样子,其实半天了手中的文件还是停留在之前的那一页。他看着孟冬临认真地翻看剧本,不时掩卷苦思,甚至嘴里念念有词地记诵,心里忽然下了一个决定。正想招呼孟冬临过来,手机响了。

 孟冬临很快接起来,是他妈,打电话过来问他中秋节回不回家。孟母在电话里乐呵呵地说:“儿子啊,你今天录的节目我都看了,哎,有喜欢的人赶紧带回来让妈妈看看呀,藏着掖着做什么。对了,她叫什么呀,跟你一样是明星吗?”

 孟冬临尴尬得想把手机扔了,偏偏别墅区到了夜晚格外的安静,孟母的声音通过话筒传递出来,两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陆岳川嘴角带着一丝笑容,玩味地看着他。孟冬临刻意地岔开话题:“妈,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是演员,不是明星。”

 孟母才懒得跟他咬文嚼字,打断说:“丑媳妇总是要见公婆的喏,况且妈妈相信你的眼光。你也老大不小了,赶紧定定下来,妈跟你爸连红包都准备好了。”孟冬临无奈,只得以“好好,我知道了”敷衍着挂断电话。

 “谁是丑媳妇?”陆岳川乘他注意力在孟母那边,悄悄地挪过来,从背后环住他,这句话直接问到耳边“嗯?谁是媳妇?谁丑了?孟老师你倒是回答呀。”孟冬临觉得耳朵有点发热,别开了头,道:“别闹了,你工作做完了吗?”

 “没。我现在有更重要的工作要’做‘。”陆岳川含糊着说,他的牙齿正跟孟冬临的衬衫扣子搏斗,已经咬开了两颗。孟冬临不喜欢他这种因为逃避而故意抓错重点,进而胡搅蛮缠的态度。

 他的笔记本里夹着两张机票,从帝都到魔都直飞,是他前几天买的。他以前在书上看过这样的说法,说彼此关系很好的两个人,如果没到过对方的家乡,就算不上真正的认识。所以,他偷拿了陆岳川的钱包,用他的身份证买了票。

 但是,他不能把票拿出来放到他面前,问他:“你愿意跟我回家看看吗?”没有进入这段感情,孟冬临不知道自己是这样怯弱的人,竟然也会畏惧一个答案。后来,孟冬临才知道,自己的畏惧,不是因为未知,而是因为答案如此明显,而他宁肯视而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