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阁。

她走之后。

床榻上情.事了。

程释脸色苍白地从浴桶中爬了出来。

苍色的?亵衣贴在身上,依稀可见身体上遍布的?伤疤,额边的?头发已然?浸湿,只是已经分不清,是汗水打湿的?,还是血水打湿的?了。他拔掉了手指尖插着的?长针,那银针已经变得?漆黑,长针虽去,但?指尖留下了清晰的?痕迹,十个紫红的?血点留在了上头,但?他对受伤习以为常,就像是呼吸一样。

这?时门口传来敲门声。

“是谁?”

“程侍郎,是我。”这?是朱宇的?声音。

他拉开门。

朱宇见他衣襟敞开,浑身汗湿,以为他刚经历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情.事,眼神轻佻地打量了一番,在程释失去耐心前,他说明了来意。

“流光阁今夜最盛的?牡丹,烟笼紫玉盘,我主?子买下了,他让我送来给您,感?谢您这?几日的?费心关照,不知侍郎您,领不领这?份情?”

程释对他笑了笑,问:“花在何?处?让我瞧瞧。”

朱宇拍了拍手,站在他身后的?奴才捧着一盆白玉琉璃做的?花盆,上前来。

“高耸起楼,明如点漆,如松罨烟。①”

程释看?花的?目光灼灼,直白地流露出他的?欣赏之情,接着,他对花一笑,笑容在万金请来的?烟笼紫玉盘前,毫不逊色。

“好花,我收了。”

收了,就代表,他答应周雍,杀兰坯。

朱宇对他抱拳,“恭候侍郎传来的?好消息。”

朱宇告退时,又遇一人?。

“世子?”程迦站在栏杆旁站着,朱宇见前后无人?,问道:“您特意在此等?我?”

“阿宇。”程迦玩弄着手中的?紫毫笔,对他说:“我们很久没做游戏了。”

朱宇不懂他所指何?意。

程迦把笔递给他。

朱宇立刻闻到了一股让他记忆深刻的?香味,他将笔放在鼻下猛地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的?欢愉表情,让他阴柔长相的?脸伤平添一丝诡异。

“咱们来比比,看?谁先找到那只躲在墙角偷听的?鸟儿,如何??”

“有趣。”朱宇喜欢程迦的?这?个提议,“我同你比。”

-

兰言诗把阿树抱在怀中,一路抱了回去。

十岁的?阿树已经不轻了,沉甸甸的?,像块肉做的?大石头,她抱久了,双臂发麻,到后来变得?僵硬失去了知觉。

即便如此,她也?没有放下阿树。

“小姐,让我来吧。”

蜜心见她脸色不好,也?跟着着急。

兰言诗看?着即将抵达的?兰府,对蜜心吩咐道:“你去找龚老来。”

不知不觉中,这?个老医师已经成?了她的?御用医师了。

“再让蜜果备好适口的?饭菜,煮粥最好,另外再烧些热水,备一套小孩穿的?新衣服。”

“是。”

蜜心知她性子,于?是也?不再劝说,立刻去办她差遣的?事。

她今天特地挑沈瑶进?宫的?日子出门,沈瑶回府后得?知了她去找程释的?消息,大发一通脾气,好不容易被劝好了,派了王嬷嬷守在门口,说人?一回来,便提着她去见自己。

眼见天上星河影转,小祖宗终于?回来了。

可这?怀中,怎么抱着一个孩子。

王嬷嬷迎上来要帮忙,被兰言诗用身子挡住了,“我自己来。”

“姑娘,这?是谁家?的?孩子啊?”

兰言诗想了想,告诉了她实话,这?么大的?一个孩子,不可能藏着掖着,她要放在身边养着,她母亲一定?会派人?去查:“这?是程世子的?小书?童,做错了事被赶出了府,我见他流落街头,被人?欺凌,于?心不忍,就带他回来了。”

王嬷嬷一听,这?孩子是程家?世子的?书?童,当场差点晕了过去。

她家?姑娘院子中才送走了一个姓程的?,怎么又接回了一个姓程的?。

更何?况,大人?如今落在之前那个姓程的?小子手里……

姑娘此举,很不妥当。

王嬷嬷低头看?了一眼昏迷的?阿树,孩子一脸伤痕,好不可怜,但?……怎么早不捡,晚不捡,偏偏在这?种剑拔弩张的?紧张时刻给捡到了。

“夫人?说您回来了就去她那一趟,她有话想同您说。”

“明日吧,等?我安顿好阿树,再去找母亲。”

兰言诗说罢,就把王嬷嬷甩在了身后,急匆匆地朝自己的?院子走去。

王嬷嬷一脸愁苦地看?着她的?背影,这?,怎么跟夫人?交代呢?

兰言诗才不管那么多,她抱着阿树进?了香积院。

蜜果立刻迎了上来,“小姐,您吩咐的?事,果儿都做好了。”

“好,打盆热水,还有干净的?帕子,送来我的?房间。”

蜜果好奇地望了眼被兰言诗抱在怀中的?孩子,虽然?心里很多疑问,但?立刻去端水了。

当她端着热水盆进?屋时,震惊地发现,那男孩正躺在小姐的?床上。

“小姐……”

兰言诗无暇照顾蜜果的?情绪,“放这?里吧。”

蜜果把热水铜盆放在床边的?三角高桌上,兰言诗立刻拿起帕子,沾了水,为阿树擦拭脸上的?血污。

蜜果忙说:“小姐,都是血,果儿来做吧,省得?弄脏了您的?手。”

因为她的?这?句话,兰言诗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果儿,过来。”兰言诗把蜜果唤到身边,将帕子递给了她,蜜果接过,凑到了阿树跟前,细细地为他擦拭。

“果儿,你记住,从今天起,他就是你的?弟弟,他的?血,不脏。”

蜜果抬起头,看?着兰言诗,见她神色肃穆,便知道她没有开玩笑,于?是点头,对她承诺:“果儿知道了,从今天起,这?个弟弟就是我的?弟弟,我会好好照顾他。”

-

阿树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很舒服的?床榻上,被褥软和,香香的?,正值夜里,他看?不清自己身在何?处,他坐起身,伸手去摸周围。

这?才发现,身上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好了,他身上还穿着材质上好的?亵衣,再往床边摸,那里趴着一个人?,竟然?在为他守夜。

是谁?

他记得?晕过去前,看?见了娉婷公主?。

娉婷公主?将他捡回来了吗?

这?个为他守夜的?人?,是娉婷公主?的?婢女?吗?

那人?很快就醒了过来,阿树听到了一道好听的?声音,像没睡醒的?月亮,带着缱绻和困意:“阿树,你醒了?”

“公主??”

他一下就认出了兰言诗的?声音。

“饿了吗?”

“医师说你许久未吃饱饭了,身体很虚弱,你睡着的?时候我已经喂你服了药,现在要不要喝点粥,填填肚子?”

他没有回答她。

兰言诗觉得?奇怪,于?是让人?点灯。

蜜心守在偏房,蜜果对阿树很好奇,于?是也?跟她姐姐挤在一起睡。

二人?听到这?边有动静,蜜果“嗖”一下就跳下了床,点了灯,送了过去。

灯一亮,兰言诗看?见阿树泪眼婆娑地望着自己。

“阿树多谢公主?救命之恩。”

“好孩子,没事了。”

阿树吸着鼻子,努力不让鼻涕落下,在灯火之下,他真的?看?见了娉婷公主?,她真的?守着自己,还把自己的?床让他,虽然?凌云台一别,再相见,公主?比那时清减了许多,没有那时光芒万丈,可在他心中,现在的?公主?,是最美的?,最温暖的?。

蜜果为人?机灵,听见他们说粥,点了灯,转身就去厨房,把一直温着的?粥端了过来。

兰言诗接过蜜果递来的?粥,端到他身前,“先吃些白粥垫肚子,等?你身体好一些了,我再让厨房顿顿做好吃的?,给你补补。”

说罢,她把粥吹凉了喂他。

“阿树只是个身份卑贱的?下人?,不配让您喂粥。”他说话时,眼眶里泪珠子直打转,瘪着嘴,不让眼泪掉下。

“在我眼里,你不是下人?,你是个孩子罢了。”兰言诗安抚着他,这?孩子,身体都这?样了,还在循规蹈矩,不知道,程府是如何?教他的?,倘若是蜜果,早已捧着粥碗朝肚子大口灌粥了。“快,吃吧。”

兰言诗见他不说话,于?是把勺子递到他面前,“我命令你,吃。”

小阿树终于?接受了她的?好意,每勺粥送到他嘴边前,都被吹成?了适宜的?温度。

这?举动,让阿树再也?忍不住,他边喝边掉泪,豆大的?泪珠沾湿了她湖蓝色的?锦被。

“从小到大,都没人?对我这?么好。”

“阿树此生给公主?做牛做马,报答您的?恩德。”

兰言诗叹息一声,擦掉了他的?眼泪,问他:“阿树,究竟发生了什么?你怎会被卖到那种地方?”

阿树小脸惨白,这?些日子,他经历过的?一切痛苦,都来自程迦。

在世子前往凉州后,国公回府了;国公一回府,叫他前去答话,他问他,世子与公主?相处如何?,关系可好。

他答:不好不坏,不亲不疏。

后来……

国公召回了迟迟不归的?世子,亲手在院子里处罚了他,打断了世子的?三根肋骨,将世子打成?重伤。

他跪在世子的?床前,哭着对他说:“我没有背叛世子,国公问我,我通通没有说。“

世子伤势过重,闭着眼,声音虚弱:“阿树,你可知,过于?愚蠢也?是一种背叛。”

后来,他被关进?了水牢……

他想起来这?些日子里经历过的?非人?折磨,想起了他抱着程迦的?腿,恳请他原谅自己时,程迦冰凉的?眼神,虽然?他与世子身份有云泥之别,但?在心里,他一直将世子当成?自己的?亲哥哥去对待,可是世子!世子对他如此无情!不仅将他关进?水牢,害得?他被水浸泡得?全身溃烂,日日都活在被溺死的?恐惧之中……莫烟哥哥来水牢带他出去那日,他以为世子原谅自己,心中还很欢喜,谁知道,世子竟然?将他卖到了柳陌花巷,让他去伺候那些令人?作呕的?男人?。

他对世子,誓死忠诚。

他从前有多敬重程迦,现在就有多恨他。

阿树抱住了兰言诗,大声哭着对她说:

“公主?,阿树没有做错任何?事,是世子不要我了,世子要把我卖去做娈童。”

作者有话要说:①出自《曹州牡丹谱》,清代,余鹏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