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禀三娘,奴婢名?叫……”

她话说得极慢,原本兰言诗是想随口说一个名字的,就算三娘怀疑,也需要时间查证,谁知正在此时,那美妇人的身后的门开了,走出了一个斯文阴柔的公子,他?对三娘说:“我家主子说,今日冲茶的灵水不错,问除了甘露,是否有其他的灵水?”

三娘见到此人,立刻笑脸相迎,答:“还?备了今年冬日的雪水,采自巫山绿梅的初雪,我立刻命人去取来。”

那公子看了兰言诗一眼。

三娘怕这小婢女冲撞了贵客,忙挥手示意她离开。

兰言诗伏低身子对两人行了礼,转身就走,此时那公子回了房,而?三娘站在原地,迟迟不动,她默默地看着?兰言诗的背影,看着?她走进了寅时房,才抬脚离开。

兰言诗进了房,仍未放松。

她以刚才那间房为子时房,以“子丑寅卯”推算,去了第三间房。

她关门也好一会了,见无人追来,才松了口气。

她将宝珠茉莉放在靠窗的矮几上,八重菊雕花窗户紧掩着,她打量了这房间一圈。

房间里的桌椅屏风,清雅却奢靡,还?有张书桌,在桌上放着的古琴,如果她没认错的话,是名琴“春雷”。

这嫖客还挺风雅。

她走到书桌前,拾起琴谱,随手翻了两页,漫不经心的一眼,让她愣在原地,如被雷轰。

只见在琴谱上写着?四个字——仙曲俗人。

她呆愣,是因为她不懂,为何那字迹,跟程迦的如出一辙。

再抬头,书桌对面的梨花木大床,则格外刺眼。

这时门外传来了一阵放肆的大笑,兰言诗听到有道雄浑的声音放声同人寒暄着?:

“恭喜程二?公子,这才几日不见,就官升三级,我若过段时日再见你,你岂不是官拜三品?”

兰言诗把那一页琴谱撕了下来,叠好揣进怀里,趴在门边,开了一道细小的门缝,小心翼翼地观察着?。

她看见一抹石莲褐的背影。

程释从方才那个子时房里走了出来,迎接此人。

兰言诗发现程释对此人,很是恭敬,想必此人的地位不低,可她并未在朝中见过这人,心里更加疑惑。

她得进去。

进到那间房间。

弄清楚,这群人聚在一起,究竟有何目的。

此时一个婢女抱着玉壶上楼而来,壶里装着?的,应该是先前三娘让人取来的灵水。

这婢女身材婀娜,上台阶的时候,不知在想什么,出神被垂地的裙衫绊住了脚,虽没摔倒,却踉跄了一下,此举动不大,却被那个阴柔的男子注意到了。

等人都进去,他?对三娘吩咐道:“换一个稳妥的。”

三娘应下。

原本这个姑娘就是为了伺候这些?权贵特意重金养着的,谁料想一个轻微不当的举动,就让人给弃了。

兰言诗见机会到来,她从房间出来,轻轻阖上门,路过他?们时,行礼且无声,那公子见她举止妥帖,指着?她说:“让她来。”

三娘无奈答应,在进房之前,她挽着兰言诗的手臂,瞧着举止亲密,实际上在大袖衫下,却狠狠地掐了兰言诗一下,交代道:“放机灵点儿,别给我惹祸。”

“是。”

那痛像是被蜜蜂蜇了一下,兰言诗咬牙忍住,顺从应下。

入了子时房。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扇十二?开彩漆屏,上头画着龙腾天宫图,云雾缭绕,以红为主调,灰、绿作配,屏风之大,遮尽屋里的情况。

她只闻到,房间里点着大象藏香,味如甘露,清幽宜人。

她绕过屏风,往里走,谁知道屏风后面,又是屏风。

这是一扇织锦屏风,白锦绣绿梅,绿梅繁茂,从东开到西,美轮美奂。

屏风下面放着一张孔雀蓝四合如意天华锦纹织毯,毯上摆着?一个矮矮的桌案,案上摆着?茶具,方才那些进来的人,就坐在这薄纱点金绣绿梅的屏风之后。

三娘指了指地上的蒲团,示意她就在此处呆着?。

兰言诗就地跪坐。

开始侍弄茶具。

平日这些?都是蜜心做的,她虽然没正经弄过,但做做样子,足够了。

她拿起桌上的白布,擦净双手。

然后拿起竹筒做的竹勺,从玉壶中取出了一勺水,倒入茶釜中煎水,茶炉小火慢煮。

然后从瓷罐中取出茶,揭开盖子,罐中传来了茶香阵阵,她用竹镊取出一片,放于鼻前轻嗅,是今年新采的龙泓今,放在茶磨,细细研磨,碾其为末……她的动作轻柔,被屏风那头的声音完全盖过——

“今年头的雪下得好啊,瑞雪兆丰年,这才到年中,喜事不断。”

这男子的声音粗旷,听口音不像是洛阳人。

“呵呵,我路过益州,发现你的军营中的马,喂得各个膘肥体壮的,徐兄,你老实说,又比两年前扩充了多?少兵力?”

“呵呵,不多?,不多?,当然不能同赵兄相比,听说这这些?年,幽州的兵力已由三万变成七万了?”

有人感慨了一句:“幸好当初宰了那个宁家的小子,否则由他阻拦陛下实行节度史之制,我们如何建立自己的势力和军队。”

“那小子是在当街被砍死的吧?”

“赵兄你亲自派人动的手,居然不记得了?”

“年纪大了,记不清楚的事多?的是,这算个屁。”那人笑声比乌鸦还难听,“宁家这算是绝后了吧?”

“听说那个老不死的把自己亲孙女送去翰林院。”

“孙女?”那人猖狂大笑:“女人,能成什么事?”

“你们可曾去给宁见春的坟祭拜?虽然他为人愚钝,但咱们也算一场酒肉朋友。”

“他?刚死那会儿想着要看看他?的,后来听曲给听忘了。”那人摸着胡须说:“晃眼间就过去这么久了啊,如今宁兄的坟头草都几尺高了吧?”

“算啦算啦!不提死人!晦气!”

“他?那个亲手写下的名?单,世侄儿,你找到了吗?”

这时,屏风那头传来了程释的声音。

“各位叔父请放心,那份名?册,永远不会有人找到。”

“哦?这么说,名?册在你手中。”

兰言诗手中碾茶的动作未停,方才那些人说的话,对于她来说,无异于掀起了滔天巨浪,原来父亲当年的挚友,竟然是被这些?人所杀的。

左手边坐着?两个,右手边坐着?三个。

他?们的势力不在洛阳,而?是遍布天下。

兰言诗借着?用筛茶的举动,抬手去茶罗,她抬眼透过屏风,看见程释起身,走到角落,取下一盏挂灯,取出了灯罩中的火烛,轻轻一掷,扔在了房间中正的绒毯上。

“父亲为了却各位叔父的后顾之忧,让世侄我,烧了。”

那烛火挨了绒毯,由豆大的火苗瞬间变成了火舌,须臾间,房间正中燃起了大火。

在短暂的沉默中,有人压不住脾气,拍案对程释吼道:“你说烧了就烧了,谁知道你父亲是不是偷偷藏起来,想要拿捏住我们的七寸?”

程释面对他?的威压,不急不慢,对他笑道:“叔父连瞒着?朝廷,私自屯兵的事都敢做,玩死几个女人,还?怕人知道?”

“罢了罢了!”这时,有一位从未开过口的男人发话了:“你父亲当年对我们都有救命之恩,就算他?不拿捏我们的短处,我们也会报恩于他?。你父亲当年既然肯帮我们,现在没理由会无端出卖我们。”

这人身后站着?的,就是那个长相阴柔的公子。

兰言诗觉得这人比其他人聪明。

这步叫做以进为退。

谁知这人开口又问:“那兰坯呢?他?如今落在你手里,你准备如何处置他?”

“请周叔父指教。”

“此人是那人的走狗,做事心狠手辣,不择手段,你父亲若想成就大事,此人必要除去。”

眼见着?房中的火焰越烧越高,几人谈笑自若,处之泰然,可伺候在旁的小婢女,听到他们把杀人一事,当成家常便饭话后闲谈一般,手指控制不住地颤抖一下。

也就仅仅是那一下罢了。

谁知那个周姓男人,一下子抓住了她的手腕,硬生生地将她的手腕提到了自己的眼前,他?的动作极快,出手快得像是若鹰隼擒住猎物般。

那小婢女的手指间,还?握着一块黄澄澄的杏仁脯,举目无措地望着?那人。

“还?有一个月,新鲜的杏子就能吃了,可惜了。”他?扭头对那个阴柔的公子说:“宇儿,你看,她指甲缝里有污泥。”

说罢以后,他?撒了手,小婢女立刻跪在地上,以头抢地,“请大人原谅,请大人原谅。”

那公子对程释说:“程公子,请借剑一用。”

程释把腰间别着的墨玉短剑递给了他?。

那人接过剑,对程释道了谢,然后走到小婢女面前半蹲下身子,柔声安慰她:“别怕,我只剁掉你沾染了污泥的那根指头。”

小婢女被他的话吓傻了,站在一旁的三娘开口求情道:“大人您……”

她话音未落,那公子的剑已挥落,同时伴随着一声凄惨的叫声。

那人捏住小婢女的脸,对她说:“嘘,嘘,别叫太大声了,吓到了各位长辈,丢的可不止是指头了。”

那小婢女咬着唇,和着?泪,把惨叫声咽回腹中,她的眼眸中映衬着火光,火光中是颤栗的瞳孔,瞳孔中是深深的恐惧和无助。

三娘见此,连忙说:“大人,血弄脏了地毯,我让人把这里腌臜的东西清理干净?”

屋里传来的火焰烧焦味、淡淡的血腥味,把原本熏着的大象藏香,都盖住了。

“嗯。”那周姓男子点了点头,一场荒唐的悲剧落幕。

在兰言诗冲好茶时,屋里已经换上了新地毯。

金地花卉纹串枝玉兰丝毯。

比原先的更加华丽。

那些人对三娘说:“你如今也成了个只剩妇人之仁的老妇了。”

“多?亏大人您照拂,我这个老妇,才能在洛阳有一处落脚之地。”三娘的话说得很是卑微,她太了解这群男人了,喜欢各种?各样的姑娘,但是,无论是野性毕露的,还?是善解人意,最终,都得是听话的。“我去找一个懂事的,来伺候大人。”

那人指着?绿梅屏风,说:“不必费力,就她吧。”

他?指的人,不是旁人,正是坐于屏风之后,一直垂首弄茶的兰言诗。

她可以看见屏风那头的发生的事,屏风那头的人也能看见她。

方才这边又是放火,又是剁手的,那冲茶的婢女,没有停下。

动作一直优雅。

她从坐在那里时,便引人瞩目了。

暗香浮动美人影,一举一动一倾城。

让人,遐想,无限。

众人的目光纷纷望向她。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有更,比较短,给这个小剧情收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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