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言诗从凉州回到洛阳时,刚过?立夏。

一路上她看着桃花生而又落,开?花结果,瓜熟蒂落……只是寻常的场景,便让她触景伤情。

此次和她一起回洛阳的,还有她的祖母,沈甘棠。

程迦不告而别后,她大病一场,高?烧七日,好不容易退了烧,心情积郁,难以释怀,又修养了大半个月,才启程归家。

沈甘棠认为自己没照顾好孙女,心里愧疚,于是一路相送。

路途遥远,兰言诗不想让她奔波劳累,遂又想到父亲许久没见过?祖母,如?果祖母随她一起回去,父亲应该会高?兴吧。

立夏这天,一辆马车在兰府门口停下。

兰府门口站五人。

分别是沈瑶、兰拷、兰亭昭,和王嬷嬷、田嬷嬷。

蜜心先下了马车。

沈瑶提前一炷香的时间,得知了女儿入城的消息,于是早就在门口等候了。

看到了蜜心,她的心安定?了一分。

第二个下马车的是沈甘棠。

沈瑶看见这位婆婆,心梗了片刻,她从前好说好劝,要把老人家接到洛阳颐养天年,却被轰了出门,也不知娉娉说了什么,竟让她一起回来了。

帷帘下出现了一角雪色裙摆。

看到兰言诗的瞬间,沈瑶欢喜的心情去了大半。

兰亭昭许久没见这位姐姐,看到她如?今的模样,心中十分诧异,站在一旁默默地观察着。

之?间沈瑶走到沈甘棠面前,先跟她问候:“母亲,您辛苦了,我已吩咐下人收拾了一间院子,您想先去看看院子,还是先吃些东西?菜肴也都备好了。”

素日里高?傲嚣张的大长公主,在这个朴素的老妪面前,特别亲和客气。

兰拷、兰亭昭也赶忙上前行礼,问候道:“孟溪(妙邈)见过?祖母。”

“起吧。”沈甘棠打发了三人,转头问兰言诗:“娉婷,你饿了吗?”

兰言诗摇了摇头,“祖母,我不饿,我想沐浴歇息,好好睡一觉。”

“那就去休息吧,正好,我也累了。”她对沈瑶说:“麻烦公主让人领我去房间休息。”

沈瑶听见婆婆管自己叫公主,脸抽搐了一下,“您这么喊,真是折煞我也。”

“对了,我儿呢?”

……

兰言诗在意她们说了什么,自行先回了她的香积院。

田嬷嬷准备万全,知道自家小姐,不是沐浴,就是吃点甜的,她一边命人将浴桶抬进房间,一边担忧地说:“姑娘,您这去一趟凉州,怎么清瘦得这样厉害,若是叫大人……”

田嬷嬷立刻止住了声,因为她说错了话?,可她家姑娘并未发现,她正呆呆坐在窗前,看着院中的新栽的清香木……或许是自己看花了眼,竟然在一个碧玉少女身上,瞧见了望秋先零,未老先衰之感……

“姑娘?”

田嬷嬷不知她遭遇了什么,但?见她这状况,很是担忧。

“娉娉!”

屋外传来了沈瑶的声音。

她安顿好沈甘棠,立刻赶了过?来。

兰言诗回头,看见母亲温柔一笑:“娘亲自炖了你最喜欢吃的甜汤,你来试试。”

“好。”

凉州春雨后,其实她对甜食失去了兴致,觉得索然无味,但?是她不想母亲担心,于是没有回绝。

沈瑶看见女儿乖乖吃汤的样子,心疼不已,此去凉州,女儿整个人清瘦了一大圈,褪去了少女的稚嫩,也没对自己撒娇了,多了一份沉稳……沈瑶她欲言又止,心里猜测,或许娉娉因为凉州大震,受到惊吓了……才瘦了这么多。

“娘,我吃完了,我想休息了。”

“好。”她摸了摸兰言诗的脸,“你想睡多久睡多久,有娘亲陪着你,什么都别想。”

听到她这样说,兰言诗忍住了发酸的眼睛,轻轻点了点头。

-

“母亲,妹妹这是怎么了?”

兰拷候在香积院门口,因为沈瑶不让他进?去。

“奔波累的。”

沈瑶嘴上这样说,但?心里存有疑惑。

据暗卫的消息,女儿与程迦在凉州接触甚密,甚至被一同埋在了废墟之?下。

还有一点可疑之?处,女儿曾支开了身边的人,孤身前去凉州城外凉亭等人,也不知她要等的那人是谁?

难道此事与程迦有关?

她心中一沉。

如?今的程家,可谓是春风得意。

程迦先是剿匪成功,又无意中救了凉州满城百姓,龙心大悦,赐了爵位,还有那个程释……

她知道沈复最恨的人是程佑也。

对程家的势力一向打压。

扶持仇人,此举意图,她难以猜测。

兰拷不知沈瑶所想,他今日本想将自己高?中榜眼的消息告诉妹妹,想让她欢喜,但?是看见妹妹这副憔悴模样,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娘,难道妹妹知道了爹……”

沈瑶摇头否定,“她不知道,我暂时也不打算告诉她了,万一她连吃饭的胃口都没了……”

“娘亲说得是,那儿子也不会跟妹妹提及此事……”

母子二人离开?后,过?了半个时辰,又来了一个人。

她穿着蜜合色藕丝琵琶衿上裳,腰下系着鹅黄色散花百褶裙,梳了双平髻,只带了几朵绒花,简单素雅,像只娇憨无害的黄莺。

蜜心看到兰亭昭,上前询问:“二小姐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姐姐。”

蜜心挡住去路,对她说:“小姐刚刚沐浴更衣,准备歇下了,她长途劳累,困乏得很,还请二小姐体谅。”

兰亭昭脸上笑意盈盈,答应道:“我就知道,所以我带了安神助眠的药丸。”

然后用身体撞开?蜜心,强行闯了进?去。

此时日光明媚,兰言诗的房间却是幽暗阴暗的,屋子里点着白檀牡丹香,这味道浓郁深重,让她屏息,姐姐果然已经躺下歇息,她背对着自己,乌黑的青丝沿着三彩瓷花枕绵延而下,快垂到了地面,她露出的肩颈,比从前更加纤细了,兰亭昭回想起在兰府门前见到她的样子,清瘦憔悴,形槁心灰……这让人不得不好奇,她去凉州的日子,究竟经历了什么。

但?兰亭昭承认,看见兰言诗变成这副样子,不禁喜上心头。本来她的容貌难以与她姐姐相比,可眼下,她觉得自己有了赢面。

“姐姐,多日不见,妙邈想你了,特地来看你。”

兰言诗虽然躺下,却并未睡着,这阵子她得了一种怪病,虽然疲惫不已,却没法入睡,一定?挨到天光,才能昏沉睡去。

“二小姐,小姐已经睡着了,您还是出去吧。”蜜心挡在她身前,劝阻道。

兰言诗睁开?眼,她坐起身,看着兰亭昭说:“你来做什么?”

兰亭昭仔细观察着她的样貌,果然比原先瘦削了很多,她从来没见过?兰言诗这种形象,觉得新奇:“听蜜心说你身体不适,我带了安神入睡的药丸。”

“放下吧,多谢你挂记。”

“姐姐,听说凉州大震,你没受伤吧?”

“多谢妹妹关心,我好得很,一丁点伤疤都没落下。”

兰亭昭欣慰地笑了笑,“那就好,姐姐这样的容貌,落了疤实在是可惜了,真是万幸。”

“对了,听说程世子在凉州立了大功,姐姐,你有见过?世子吗?”

“妙邈,我累了,等我睡醒,再为你解疑答惑,可好?”

兰亭昭见兰言诗眉心强忍不悦,知道她心里烦她,可她不在乎啊,她开心与否,与她有何干系,她只想知道为什么,她从凉州回来,大变了成这样……像换了一个人般。

“好了,既然姐姐不想我提凉州,那我就不提。”她坐在她榻前不远处的窗边木椅上,继续说:“有一件事,姐姐听了一定?开?心。”

兰言诗没接话?。

“哥哥高中榜眼。”

眼下已经入夏了,春闱早就结束,兰拷在贡士中名列前茅,后又参加了殿试,位列第二,是为榜眼。

“状元是谁。”

“是哥哥的同僚,叫顾长生。”

竟然是他。

前世顾长生被人陷害,会试无名,浩瀚书院,她提点了两句,让他提防小人,没想到这家伙,一靠就是个状元……

兰亭昭故作神秘地说:“姐姐知道探花是谁吗?”

前世,她哥哥是探花,如?今探花易主,难道是那个前世得状元的人?

“是谁?”

“是宁青玉。”兰亭昭想到此人,神情冷冷:“陛下为了补偿她,还让她入了翰林院。”

哦?这倒是让兰言诗感到意外了。

因为前世宁青玉并未入朝堂。

“顾长生也入了翰林院,只有哥哥,陛下暂未授意去处。”

兰言诗不解:“为何?”

照理来说,一甲前三都会入翰林院,为何只有哥哥被排除在外?

兰亭昭又换了一副表情,她迟疑地,又小心翼翼地问道:“姐姐,你知道爹的事吗?”

“爹?”

“爹怎么了?”兰言诗掀开?蚕丝薄被,快步走到她面前,“我不在的日子,爹爹发生了何事?”

她仔细回想,今日她归家,爹爹并未前去迎接。

她以为爹还在宫中,但?听妙邈的语气,爹爹出事了?

兰亭昭诧异地问:“姐姐竟然不知?”

“在你离开洛阳那日,南亭侯被人杀死在宁府门前。”

“这与爹有何干系?”如?果她没记错,她离开?洛阳时,她爹还被平成帝囚禁在家。

“姐姐知道南亭侯怎么死的吗?”

“妙邈。”她的眼神忽然变得凛若冰霜,“告诉我,爹怎么了。”

兰言诗的眼睛本来就生得冷情,现在不怒自威,让兰亭昭愣了片刻。

“姐姐,你真的一点耐心都没有。”她接着说:“那南亭侯被一把匕首直刺心口,一刀毙命,那匕首的刀身全部插入了他的身体,没给宁侯爷留下一点活路。”

“那匕首,不是旁人的,是爹一直贴身携带的鱼鳞匕首,是陛下钦赐的匕首。”

兰言诗立刻指出:“爹在府中,被重兵看守,怎能出府刺杀?”

“是啊,陛下也是知道的。”兰亭昭解释道:“可是老丞相白发人送黑发人,悲痛欲绝,让陛下一定?给个说法,毕竟宁侯爷曾是爹的囚犯,又在爹的手中被劫走,最后又丧命于爹爹的匕首之?下,老丞相咬死说此事与爹脱不了干系,就算人不是他杀的,也可能是爹指使的……”

“爹被刑部的人抓走了?”

“姐姐真是聪慧。”

“如?今刑部谁人主事?”她爹政敌众多,若是对家审理此案,恐怕对爹不利。

“这说来话长了。”兰亭昭知兰言诗心急如焚,但?她就是要缓缓说,慢慢讲:“那人,姐姐你认识的。”

兰亭昭的态度怠慢,且事不关己,若在前世,兰言诗定?不理解为何如?此态度,但?现在,她已不把兰亭昭当成自家姐妹了,不过?是个幸灾乐祸的外人罢了。

“谁?”

“是你那个奴才啊!”兰亭昭看着她的眼眸,惊讶地说:“姐姐,你知道吗?原来他不是普通的奴才,而是程国公的庶子啊。”

“程释?”

兰言诗凝眉问道。

在凉州见到程释时,他至多不过?是个八品下的小官,怎会在短短一个月期间,就权掌刑部?

她不在洛阳时,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姐姐,你和他关系匪浅,我看他对你很好,不如?你去劝劝他?”兰亭昭揪着她的袖子,假惺惺地向她求情,“爹爹被抓走的这一个半月,母亲入宫求情不下十次,可她连父亲一面都见不到,也不知父亲如?今是死是活。”

此事涉及到兰坯,立时之间,兰言诗将个人的那点女儿心事抛之?脑后。

“此事我已知晓,你退下吧。”

兰亭昭起身告辞,走至门前时,忽然回头,问她道:“姐姐,你会放下颜面,去求你那个昔日的奴才,对爹网开?一面的,对吧?”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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