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瓜巷,第五户人家,门口挂着两盏白色的大灯笼,惨白的灯火照亮了屋檐一角,角落里结满了蜘蛛网。

若不是莫烟告诉他,谁能想到南亭侯藏在一家香纸铺子中。

院子里只有两三个侍卫,眨眼间就被他放倒了。

程释感到诧异,看守南亭侯的守备竟然如此松懈,这不像是程迦的做事风格,除非他是有意所为。

此时屋中,宁见春已经上榻就寝。

他的这见屋子紧靠卧房,是一件四面皆是墙的密室,密室外面住着一个假扮他的人。自从上次被追杀后,被程迦找回来,他自愿呆在这里,尽管看不人见外?头的情况,墙低而压抑,除了一盏烛火带来的光,暗无?天日。

他自愿带着这里。

他本想一人抗下所有,但体验过死亡逼近的感觉后,他犹豫了。

因此这段时间一直躲在此处。

既没有自首,也有没回家。

像只蛆虫一样活在这阴暗的角落中。

桌上的蜡烛烧了一支又一支,没日没夜地燃烧着,夜里熄了灯,他无?法?入睡,那些杀手仿佛会从黑暗中的任何一个角落里冲出来,用刀割断他的脖子,取了他的性命。

来到这间密室后,他过了一段很安稳的日子。

因此他感谢程迦。

这样想着,忽然“吱呀——”一声,门开了。

宁见春倏地睁开眼,目光警惕地望向门口,“是谁?”

这个时辰,绝对不是来给他送饭送水的人。

宁见春拔出藏在枕头下的匕首,下床穿好靴子,往门口慢慢挪动。

门外漆黑一片,仿佛门开了只是他的错觉,越是靠近门,他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连呼吸都不敢,“是谁在那?”

“宁侯爷。”

回答他的声音冰冷如霜,仿佛从阎罗殿里来的索魂使者。

宁见春借着昏黄的灯火,看清来人,“是你?”

幽暗的黄光之下,他的容颜让人感到不真实?,他的眼眸下的朱砂痣,像是曼珠沙华的染就的。

宁见春见过程释,他记得他是跟在程迦背后的小厮,因美而让他记住,既然是程迦的人,他的戒心稍稍松懈。

“程世子派你来的?”

“不是。”程释望着他,目光仿佛是在看一个死人:“我为自己而来。”

宁见春不懂他的意思。

“你找我何?事?”

程释对他展颜一笑,“想让侯爷也体验一回死不瞑目的感觉。”

宁见春被他的笑容迷惑,不解问:“什么?”

那日,绿云巷,宁见春诱兰言诗入杀局,为她布下了铺天盖地的追杀,可什么都没有解释。

“我给侯爷一个逃跑的机会。”程释从腰封下掏出了他的蝉翼匕首,对宁见春说:“如果被我抓住,我便在侯爷身上割一刀,直到侯爷猜到原因为止。”

宁见春见刀锋寒芒冷冽,强装镇定地对程释道?:“你不是程家的人吗?你敢这么对我?是谁的意思?你不怕程国公知道了,会杀了你给我父亲一个交代?”

他话毕,看见程释手臂一晃,他甚至没看清程释做了什么,只感觉到了自己脸上传来了微微刺疼,紧接着有温热的血液顺着脸颊滑落。

他的脸已经被程释左侧顺着右侧,开了一道?口子。

咸腥的血液顺着脸颊滑落,流到了他的嘴唇上面,他用手去擦,却越擦越多。

“我数三声。”程释不与他多说:“一。”

“二。”

刚数到二时,宁见春已经狼狈地跑出密室。

外?头一片漆黑,他被桌椅磕到了数次,顾不上疼痛,宁见春在黑暗中跌跌撞撞,一路狂奔。

然而无?论他往哪里跑,程释都能找到他。

“宁侯爷,猜到了吗?”

一刀。

“宁侯爷,给我答案。”

两刀。

“宁侯爷。”

程释对宁见春的折磨持续了一个时辰。

宁见春的身上从头到脚都是刀伤,血流了满身,就连脸上都是血痕,彻头彻尾的成了一个血人。

院子的门分明开着一条缝,留着一线生机,他心里认为,只要逃出院子,就能获得一线生机,可程释像一个如影随形的鬼魅,每次都无情地把他从希望边缘拖回深渊之中。

程释看见他这副模样,抱头求饶,不知为何?,瞧上去很可怜,但他一点都不同情。

凡事有因必有果,自己今日如此对他,早就在他决定对兰言诗出手那一刻就定下了。

“求求你,放过我,我给你银子!不不不!我给你金山银海!要多少有多少!你放过我吧,我求求你!”

他趴在地上,抱着程释的脚踝,对他苦苦求饶。

程释觉得无?趣,不想再与这种人牵扯过多,举起刀准备了结他的性命,将这祸患从世上抹去,谁知在这千钧一发之时,小院的门被推开了,一个戴着孤狼面具的人走了进来。

“二公子,世子让我转告您,今日之事,他不会告诉国公大人,还请您收手。”

“不可能。”

“若二公子不肯收手,那么莫烟得罪了。”莫烟也不与程释多言,抽出了别在腰间的剑。

刹那之间,刀剑相撞之声在黑夜中闪过。

宁见春见机会来了,拔腿就往院子外?跑,这次他终于如愿以偿,顺利逃出,在院子门口,停着一辆马车,马车中的人听见了外?头的动静,掀开幕帘,对他道?:“侯爷,请上车。”

宁见春看见程迦一袭月华色长袍,清贵之气,当世无?人能及。

他的表情带着一丝悲悯和歉意,对自己伸出了援手。

宁见春看见程迦就像看见了救星,根本没有多想,立刻拉住程迦的手爬上了马车。

程迦的手冰凉到不似真人的手。

宁见春莫名地想到玉制成的佛手,也是像他的手一般。

“多谢世子相救。”宁见春忽然想起了程释也是程家的人,不解地问程迦:“为何你们程家的人,要追杀我?”

程迦解释道?:“那人最近为了一个女子,与父亲决裂,要杀了侯爷为她报仇。”

丧命于宁见春手中的女子,数不胜数,连他自己都不晓得,程迦说的是哪个。

“为了何?人?”

“我也不知。”程迦答:“侯爷放心,这次我亲自送您前去一个安全的地方,无?人再能威胁到您的性命。”

-

兰府,牡丹白檀香静静地燃烧着。

“你意下如何??”

“妙邈的婚事,全听夫人作主。”回答的这道?女声,婉转动听,恰似黄莺啼鸣,好听到能令人闻声而望。

“你是妙邈的亲生母亲,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窗户上倒映着两道影子,皆是朦胧的美人之影。

沈瑶发话,那女子垂眸又看了一眼名册,她的眼眸和兰亭昭有七八分相似,比兰亭昭多了分温婉,她带着一个白色面帘,下半脸被面帘遮掩着,无?法?看清。

这人是兰亭昭的娘亲,钱小柚,她常年居住在兰府中的雍荷园,若无沈瑶传召,几乎足不出户。

钱小柚看了一眼名册,已经做了决定。

“钱氏不求女儿大富大贵,只求她一生平安,户部侍郎之子陈韫,配妙邈足矣,还请夫人作主。”

陈韫是她们给出的人选之中,身份最低微的人选。

但沈瑶认为钱小柚的选择没错,有时嫁给高门,并非明智选择。

“既然如此,就这么定了。”

“夫人,钱氏还有一事相求。”

“你说。”

“妙邈定亲一事并不是当务之急,我想,等大公子考完春闱以后,再将妙邈的亲事定下,如此可好?”

“你说的有理,既然如此,等兰拷春闱结束以后,再操办妙邈的婚事。”

“夫人,若无他事,我先回雍荷园了。”

“嗯。”

待钱小柚离开,王嬷嬷将沈瑶面前的桌案端走,“夫人,我看钱氏与她女儿相比,还是很安分守己的。”

沈瑶揉了揉眉心,“希望如此。”

“今日皇帝亲自传了诏书给我,让娉娉一定要去程府。”

看来皇帝一定要让娉娉去程府,目的不详,好在她命暗卫去西北程佑也的封地,惹出了不小的动静,迫使程迦离开了洛阳,赶回处理,此事才能暂缓。

“夫人,咱们是不是要将陛下和国公的事,告诉姑娘,让她知道其中的曲折,若是去了程府,也好警醒一些。”

沈瑶想到女儿,脸上难掩担忧之色:“虽然娉娉已经长大了,但在我心里,她永远是个小女孩,我总觉得我自己能护好她,不想让她知道那些腌臜事。”

“夫人,就算姑娘知道了,这也不会改变她的本性。”

“让我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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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今日,兰言诗就该往程府去,但因程迦有事离开了洛阳,所以此事暂缓。

等程迦回来时,已到了开春。

程释的腿伤,在她日复一日地悉心照料下,渐渐快痊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