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言诗目光从名册上?一一划过。

母亲拟的人选,皆是王侯贵胄、四品以上?官员嫡子,以亭昭庶女的身份,搁在旁人家,嫁给这些人的嫡子,根本不?可能……兰言诗想,虽然妙邈并非父亲的亲生女儿,但她?家从未亏待过她?,吃穿用?度不?必提,就连如今挑选夫婿,母亲也是用?心挑选了人选,想到前世妙邈对父亲和自己做过的事,她?感到心寒。

她?拿起笔,在三个名字上?勾了墨迹。

第一个,李却邪,李国公之子,父亲掌洛阳禁军二十卫,皇帝的心腹之一。

第二个,杜仕书,中书令次嫡子,年轻有?为?,人也俊朗,且杜家有?“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规矩。

第三个,陈韫,户部侍郎之子,父亲虽是四品下,他如今正在太常见寺当?值,但兰言诗知?道,陈韫此生官运亨通,她?死的时候,他年纪轻轻,成就已经在他父亲之上?。而且陈韫妻妾不?多,屈指可数,是个值得托付的良人。

兰言诗挑这三人,李却邪人品不?佳,但身世最?好;陈韫的身份最?低,不?及二人;杜仕书瞧着是最?佳人选,但是,兰言诗知?道,此人大小有?个养在身边的表妹,那女子身份低微,杜家瞧不?上?,杜仕书却对这个表妹着了魔似的,日后才做出了宠妾灭妻的举动?,前世甚至闹到了她?跟前……

好的不?一定是好的,看?起来?没那么好的,反而却意外能得到不?错的结局。

她?只提供人选,至于妙邈要如何去选,落得何种下场,随她?心欲而定。

沈瑶接过名册,瞧了瞧那三个名字,李国公家的?她?回想起了宫宴那日在宫门口那孩子色胆包天的模样,人品堪忧,而且配国公府,她?庶女身份,低了些;其余二人,倒是适合人选;

“这些人你都接触过?”沈瑶好奇道。

“我去书院接哥哥时曾见过陈公子,他为?我解围过,他家世虽然不?及其他人,但是个适宜托付之人;至于公子,我听那些贵女提起过,听说人很是不?错,他嫡兄娶妻后,妾室和通房没有?一人,女儿觉得也不?错;至于李公子,他家世最?好,省的旁人说我们苛待庶女。”

沈瑶听罢,眉飞眼笑,她?觉得自己女儿长大了,会留心身边的青年子弟了,不?错。

“那娉娉瞧瞧,上?头有?没有?你钟意的?”

“娘!”兰言诗娇嗔一声,“您不?是说还要再留女儿多几年吗?而且女儿心思也不?在这上?面?。”

“那你心思放在何处,你说给娘听听?”

沈瑶见她?沉默不?语,点了点她?的鼻尖,“娘知?道,再好的男子都入不?了娉娉的眼,娉娉眼中如今只容得下那些什么桂花圆子芝麻糖。”

那倒也不?是。

只是她?不?敢告诉娘罢了。

“对了,娘,陛下让我去跟程世子学习规矩章法。”

兰言诗说到此处,沈瑶的脸色瞬间变了。

女儿不?知?这其中的曲折,更不?知?要她?命的人,是程国公。

程国公以画为?棋,差点让平成帝砍了她?的头,让自己与平成帝反目成仇;而平成帝又命女儿去程府跟程国公的儿子相处一月之余,目的真的是让她?学习规矩这么简单吗?

这两个男人,将她?的女儿当?成了棋子,左右利用?,居心叵测。

她?真想一人一刀把人给捅了。

“你可以不?去,娘会跟陛下说的。”

“娘,陛下下了谕旨,我们总跟他对着来?,这样好吗?”

“不?用?担心,娘会护住你的。”

兰言诗沉默,她?娘亲总是笃定能护住自己,但是,她?用?什么护?

沈瑶看?见女儿怀疑的目光,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并不?解释。

兰言诗知?道沈瑶有?许多事没有?告诉自己,但她?能理?解,因为?她?也有?自己的秘密,即便那人是自己最?亲近的人,也没办法轻易吐露。

“娘,女儿想跟您打听一人。”

兰言诗用?指尖沾水,在桌子上?写了一个字:蒲。

“你怎么知?道?”沈瑶看?到那字,诧异地问她?。

“不?知?道是不?是直觉,我总觉得,我那天在宫宴上?遇到的事情,和这个女子有?关。”

沈瑶叹了口气,既然女儿已经察觉,她?便无需隐瞒,“这是宸妃的小名,知?道的人已经屈指可数了,你是如何得知?的?”

“那天我献给陛下的画,是和宸妃有?关吗?”

沈瑶点头,“有?人将画换成了宸妃与他人敦伦的图,陛下爱极了这位妃子,当?场被刺激……”

“是谁?”兰言诗回想到了那信上?的内容,将事情串联,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道:“是程国公?”

“娘?”

在兰言诗的一再逼问下,沈瑶最?终点了头。

兰言诗脑子一片空白,程迦与程释的父亲,竟然那她?作局,为?了逼母亲与陛下反目,她?可从来?没有?得罪过这位大人。

待兰言诗走?了以后,沈瑶吩咐王嬷嬷道:“去将钱氏请来?。”

这位钱氏,便是兰亭昭的生母。

她?一直在兰府之中,但从不?轻易踏出自己的院门。

-

香积院的小偏院中,龚老今日照例来?帮程释换药。

“你来?做什么?”程释懒洋洋地躺在木椅上?晒着太阳,享受着最?后的在这院中的时光。

“狼心狗肺的!”龚老气得大骂,“怎么?腿快好了?连老头我都不?想见了?”

“不?治了。”程释答。

“你再说一遍?”

“不?治了。”

“那你就是终生残废!”

“那又如何?”

龚老差点让这答案给送走?,恨得牙根痒,他瞪着吊脚眼,怒视着程释,这小孩儿,有?着天赐的好皮囊,自己压根不?在意,他身上?的伤,在刚开始时,只要涂了他给的祛疤药膏,不?会留下疤痕,但是他就是不?涂,他原本觉得,男子留疤便留疤,没什么大不?了,但如今连腿都不?治了,让他前功尽弃,这真是气煞他也。

“好好好!不?治便不?治,你以后受了伤都别来?找老夫!”龚老边说,边激动?地摘下了戴在了头上?的毡帽,手?舞足蹈地挥舞了一番,然后扔到了地上?滞气。

“您年纪不?小了,当?心身体。”程释主意已定。

龚老一刻都不?想看?见他,拎起药箱拔腿就走?。

行至香积院门口时,恰巧撞见了归来?的兰言诗,兰言诗看?见龚老,随口问了声:“您来?给阿释上?药啊?”

龚老顿住脚步,思绪飞转,下一刻向她?告状:“兰姑娘,老夫有?话?想对您说。”

“怎么了?”兰言诗见他愁容满面?,以为?程释的病出现了问题,心也跟着凝重了几分。

龚老便将程释的可恶行径描述了一番。

“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

“麻烦龚老将药膏给我。”

“他怕是不?会听你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

“既然姑娘坚持,老夫就把药膏转交姑娘。”他悠悠说:“其实不?治就不?治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他的脸还是好的,以后靠脸找个富婆,入赘了混口饭吃,也是条生路。”

“您说的是。”

他这话?原本是试探,想瞧瞧小姑娘对那臭小子是何态度,关心是有?的,但也不?介意他入赘旁人……感情这玩意儿,谁沾谁倒霉。

他交了药膏,抽身而去。

兰言诗带着药膏,直奔程释的小院。

靠近院门时,便看?见一张木躺椅摇啊摇,他正躺在无花果?树下晒太阳。

长发束成马尾,用?乌色绸带捆着,他穿了一身柔蓝色圆领长袍,像是天上?晴空倒映,腰间未系腰带,松松垮垮,腿上?盖着张褐色的狐毛毯子,毯子一角垂在地上?了也不?理?会,身边放着张小桌子,桌案上?摆着红豆糕点和茶水,一看?就是蜜果?所为?,他阖着眼享受着这一切,真像位大爷。

“主子,您终于舍得回来?了?”

她?走?路声与旁人不?同,脚跟落地时有?微微的响动?,他不?必睁眼,就能察觉。

“为?何不?肯上?药?”

她?没有?拐弯抹角。

“我总不?能一辈子呆在你身边。”

这话?让兰言诗心口一滞。

“我怕主子忘性大,忘记了我这腿是为?你而残的,关于我,你总要记住着什么。”

兰言诗皱眉,她?站在他面?前,由上?朝下地凝视着他。

她?的眸天生冷情,他的眼天生多情,两个目光撞在一起,奇怪的氛围产生了。

蜜心跟在兰言诗身后,瞧着两人无言又针锋相对,默默地低下头。

“蜜心,你去找根绳子来?。”

“小姐……是,我这就去。”

待蜜心离开,程释开口道:“你用?绳子绑我,敷了药又如何?绳子一解,我就将它撕掉。”

兰言诗沉默了片刻,又向前一步,伸手?去抓他的腿,程释下意识地躲开……

她?握住他的脚踝,脱下他的靴子与白袜,挽起他的裤腿,察看?伤口处……

“你做什么?”

“上?药。”

此时她?蹲在他面?前,她?今日穿了一身弗肯红袄裙,头上?簪着山岚绒花,如一朵轻轻飘过的云霞,他看?见她?纤长的睫毛像停憩的黑色蝴蝶,扰的他心发痒。

“不?是喜欢我吗?”兰言诗看?着他的伤口处,问他道:“你舍得推开我吗?嗯?”

他倒吸一口凉气,望着她?冷静沉着的眼睛,赞了一句:“您真嚣张。”

“我不?能吗?”

“你可以。”

待蜜心找了绳子回来?,兰言诗已经为?程释换好了药,她?做完正事,没有?多待的理?由,转身便走?了。

蜜心呆在原地,不?懂发生了什么,忽然想起一事,问程释道:“阿释,你方?才说不?能在小姐身边待一辈子,是何意思?”

连蜜心都留意的问题,她?就像知?道了他迟早会离开一样,根本不?在意,更没有?挽留。

程释答:“蜜心,我是福薄之人。”

蜜心听了,同情地看?了他一眼,转身正欲离开,又调转回头,对他说:“你救了小姐的命,对我和蜜果?而言,你就是恩人,如果?有?需要帮忙,可以找我们。”

程释看?着她?,一开始对自己充满了敌意的小丫头,如今对自己也转变了态度,这地方?,他越呆越觉得舒适,不?想挪窝,他双臂环在脑后,抬头望着天上?的灿烂的太阳,琥珀般的眸子在阳光的照耀下像是洒满了星光的湖泊。

他在想,等回了父亲身边,今生还有?机会,和她?共处一室,悠闲地晒晒太阳吗?

-

入了夜,程释的腿上?贴着她?敷的药膏,腰上?系上?了腰带,腰带下藏着蝉翼袖刀。

□□落地,直奔冬瓜巷,准备取宁见春性命。

今夜月色撩人,冬夜渐暖,他得告诉宁侯爷,不?是有?仇不?报,而是时候未到。

他程释是腿残了,但并非提不?动?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