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如往常一样,在浴桶里泡了一个时辰,出浴的时候,白梅绿梅花瓣沾了满臂。

他虽然腿残了,但并不妨碍他爬到她的屋顶。

左腿隐隐发?疼,他希望那痛更剧烈些,撕裂他新愈合的创口,让他成为一个残疾,赖在她身边更久些。

在佛窟里,才能感受到她的几分真情流露,离开那里,她又变成了一个冰泠泠的人。

程释看着她上床安歇,蜜心为她掖好被角,吹熄灭了红色的琉璃灯,他布好了障眼法后,钻入了她的闺房。

他身上的药味过重,因此并未靠近她,拖着一只半废的腿,来到了她平日放置稀罕玩意的木柜前,箱子被上了锁,他从她的妆奁中取出了一只细簪,插进孔眼,两下便打开了。

果然,里头放着三个画筒。

程释抽出一卷,两三下打开了画轴,是一幅山水画,看样子像是名家作品,他仔细检查一番,并无可疑之?处,于是拿出另外一卷查看,展开也是一幅山水图,同样无异常,还剩下一卷,它的画筒相较那两个,平平无奇,他拿起,打开以后,看见了图上的所画之人,这不是,那日她去书院时穿的苏梅色长衫吗?

进了书院,还有人为她作画,他那日忙着杀人,没留意此事。

画中的女子栩栩如生,如果不是画技高超之?人,那么就是对她了若指掌的人。

程释知道兰拷画艺精通,擅长人像,这画应该是她兄长画给她的。

然而目光匆匆一扫,发?现了一行字,其中有两个字尤为刺眼:漱滟赠娉婷。

漱滟是他兄长的字,兄长为她作画?

程释不理解。

他拿着画走到了檐廊下,席地而坐,端详着手里的画。

兄长擅长山水,他画的山水画自己一眼就能认出来,但是从未见他画过人像,再说,他也知道程迦不画美人不画牡丹的规矩……这书生抱狐图里的人太过鲜活美丽,让他不敢相信这是兄长的杰作。

兄长为何要为她作画?

程释回想起上次三个人在一起的场景,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她咳嗽不止,兄长把唯一的大氅给了她……后来她高烧不止,兄长瞧着对她漠不关心,却让自己送去价值连城的玉露朝莲清心丹……那天,兄长去了书院,真的这样巧合,刚好撞上了她,又为她作画,那日他有任务在身,无法跟在她左右……程释不禁猜想,难道兄长也属意她?

前世,兰亭昭死前,曾经嘲笑自己:就算她没死,你?也不可能得到她!

那时她已经死了,他无心追问,现在想想,除非有个比他掌权更多的人觊觎她,否则谁也无能将她从自己布的局中带走。

兄长在前世里,从未对任何女子表示过倾慕之?意,他不曾怀疑,此时,手里的画告诉他,或许事实不是如此呢……

他的指尖抚摸过纸上的少女,画得真的是很好呢,区区一幅画,让他对兄心生猜疑与妒意。

程释将那画塞回了画筒,放回了她的木箱中,踱步到她窗边,坐下。

看着她熟睡中的容颜,那些疯狂的妒意平复了下来。

这两幅山水画,你?买来做甚?

他赠你?,你?也回赠他?

礼仪真是周到啊。

想到了她先前在屋中偷偷看画时的傻笑,程释捏住了她的鼻子,恶作剧般短暂地夺走了她的呼吸,她失去空气,哼哼唧唧地挣扎了片刻,他撒开手,等她呼吸好了,他又捏住她的鼻子,后来又捏了捏她的脸颊。

小东西。

藏得真好。

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和别的男人勾勾搭搭。

前世他没看好她,让太子夺走了她,今生,谁来都不行。

至于兄长那边,他会跟他讲清楚。

他的一切都能让给他,唯独她,不能。

她在梦中被人骚扰,不满地挥舞着手臂,右手伸出被中,暴露于冰凉的空气中。

程释握起了她的手腕,对着那凝霜皓腕就是一口,她的皮又薄又细,肌肤之下的血脉,犹如蔓延的花茎,他稍稍用力,就能让它皮绽肉开,留下惩罚,但最?终,他舍不得。他只是吮稳了她的手腕内侧,鼻尖传来了梅花的淡香,是她沐浴时留下的味道,混合着淡淡的乳味,让人着迷。他还得控制力度,不能留下痕迹。

次日清晨。

程释约见了莫烟。

“二公子,您的腿还好吗?”

“龚老帮我看过了,我想死都死不掉。”

“二公子,请您保重身体。”

程释直接告诉他:“莫烟,我要见父亲。”

“是,莫烟这就去告诉国公,对了,公子……”

“怎么?”

“我们已经顺利救出了南亭侯。”

“他还活着。”程释笑?了笑?,“很好。”

“要他命的人太多了,我们救走他那晚,便有杀手寻上门来,混乱中,南亭侯与我们走失,好在前日才将人寻回来,如今正安置在冬瓜巷第五户人家里。”

程释听完不答,“尽快安排我与父亲见面。”

“是。”

等莫烟离开后,程释捡起了地上的一个小石子,掷到了墙角的无花果上,只见枝干处凭空出现了一个小洞。

他很不爽。

宁见春这人,他要亲自取他的狗命。

若不是那日他赶到,她已不在人世了。

任何威胁到她性命的人,都得除去。

-

这日阳光大好,兰言诗睡醒以后,先去看了趟兰拷。

她离开院子时,蜜果仍然陪着程释在院中晒太阳。

兰拷是个书生的文弱身子,自从寻了她一夜之?后,人就生病了。

这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就是一刻钟要打上五六次喷嚏,鼻涕连连,咳嗽不止。

她来时,兰拷正挤着眉头喂自己吃药。

兰言诗从袖中掏出了梅子干,递给了他。

兰拷不爱吃这些果子肉铺,觉得酸,但此时他味觉失灵,含在嘴里,只品出微甜的味道,尚能接受。

“妹妹不多睡一会?”

“本来是想多睡一会的,但是心里惦记着哥哥,于是就早起了。”

“我回家这些日子,你?可就只来看过我五回,妙邈可是天天来!”

“我是想让哥哥自己好好休养,七嘴八舌的,倒是饶了你?的清静,哥哥不识好人心,还倒打一耙。”

兰拷瞧着她颠倒事实的模样,啧啧称奇,“这么说,反而哥哥我说错了?”

“算了,我瞧在哥哥生病的份儿上,就不与你计较了。”

“娉娉,你?变狡猾了。”兰拷提起了一件事,“我听说程迦为你?画了一幅书生抱狐图,那图呢?快拿给哥哥瞧,让哥哥分辨一下,究竟画上的哪个是我妹妹!”

“好啊!”兰言诗站起身,直呼姓名:“兰拷!你?说我是狐狸!”

“这话我可没说,是妹妹自己说的,你?可别又去娘亲面前告黑状了!”

“臭哥哥!臭哥哥!”

兰言诗纠缠着兰拷,一双爪子在他身上乱舞,兰拷用拿着《左传》的书抵挡在她的脸颊上,两兄妹闹作一团。

这时兰亭昭进了屋,她手里还端着一方食案,案上是精致可口的小食与白粥,一看就是给兰拷准备的。

“姐姐,你?也来看哥哥了。”

兰言诗静了下来,兰亭昭将食案放在了兰拷面前,三人各坐一方。

“姐姐,再过两日你就要进宫去参加陛下的寿宴了罢。”

“嗯。”

“那一定很热闹,可惜妙邈不能去看。”兰亭昭因为庶女的身份,这样隆重的宴会往往是不能参加的。

“无事。”兰拷安慰她道,“今年我陪妹妹在家过。”

他生病尚未痊愈,不能入宫为陛下贺寿,否则则为失礼。

有兰拷陪她,兰亭昭根本不想去那劳什子宫宴,而且哥哥不去,就不会见到那个宁青玉了,她高兴还来不及。

兰言诗见到兰拷哄兰亭昭,用目光狠狠剜了他一眼,哥哥向来吃软不吃硬,偏偏有人就爱装软弱。

“姐姐,你?给陛下准备了什么贺礼?说出来让我和哥哥为你?参谋参谋?”

兰拷也好奇:“娉娉,你?准备了什么?”

兰言诗还没准备呢,往常皇帝寿宴,她送什么陛下都乐呵呵地夸她,忽然她灵光一闪。

“哥哥,你?觉得顾恺之的《庐山图》如何?”

“你?有这等宝贝?”兰拷眼放精光,“我怎不知道?娉娉,你?对哥哥是不是太见外了?”

兰言诗看懂了他的眼神,立刻拔腿就走。

将《庐山图》给哥哥是没问题,就怕他知道了《游春图》,要一起占为己有。

心里只有漱滟哥哥的她,此刻终于记起,自家哥哥,也钟爱画画。

但兰拷精通的是人像,平日里画的是《老翁图》、《老妪图》、《童子贺岁图》,兰言诗哪能将他俩放在一起比呢。

她往回走没几步,就撞见了王嬷嬷。

“姑娘,老奴正巧要去找你呢。”

“有什么事吗?嬷嬷”

“夫人命人炖了盅老梨汤,请您过去喝呢。”

“走,去瞧瞧。”

她到了屋中,看见自家的爹爹与娘亲,正襟危坐地等着自己。

她心里咯噔一下,难道,爹娘发?现了那些事是自己做的?

“娉娉,快来,趁热喝。”沈瑶对她招了招手,温柔地呼唤她到她身边。

兰言诗不加迟疑,在她身旁坐下。

温热的梨汤入了口,果真好喝,清甜温润。

“娉娉,今日叫你来,爹与娘有话想对你?说。”

“怎么了?娘?”兰言诗的声音又细又轻,面对自己的爹娘,她有些心虚。

“娉娉,如果有事,不要瞒着爹爹和娘亲,好吗?”

“嗯,好。”

“你?是爹娘的女儿,照顾好你,是我们的分内之?事,我们愿意,不是仅仅因为我们是你的爹娘,而是因为我们爱你。”

“不要因为爹娘去做危险的事,如果难题,一定要告诉爹娘,好吗?”

“好。”

“你?这些时日,可有事情瞒着爹娘?”

兰言诗不知道如何说,她如果说自己已经死过一次了,爹和娘会信吗?还是要找巫医为自己看病?最?后她选择隐瞒。

沈瑶暗自叹了口气,也罢,不说就不说了,女儿不喜欢的,就不要逼她,大不了,她再多派些暗卫去保护她就是了。

等兰言诗走后,兰坯与沈瑶对视一眼,沈瑶安慰兰坯道:“你?自己还不是向女儿隐瞒了被停职的消息,因为怕她担心,如果她有隐瞒,大概也是同样的顾虑吧。”

兰坯点头,“你?说得对,我们不能只责怪她有所隐瞒,我们要找到她顾虑的原因。”

-

转眼间,两日已过。

这日是平成帝的寿辰。

可惜天公不作美,又下起了零星的雪花,凉风不断,兰言诗吃过晌午饭就开始梳妆打扮了,今夜,她必要盛装出席。

蜜心将她要穿的衣裳拿了出来,又去挑选今日要戴的首饰,兰言诗想起了那日在柳云霞那里挑到的好物,对蜜心说:“我今夜就要戴那个。”

蜜心打开小木箱,露出了惊艳的目光。

“小姐,那您今夜一定是全天下最?最?最?耀眼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