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林修白14岁,是陵县重点初中里的一名品学兼优,出类拔萃的学生?。

好多人艳羡他的样貌、他的成绩,一句句毫不吝啬的夸赞伴随着他的成长,只不过回到家后一切都是不一样的。

破旧灰败的水泥墙,黯淡无光的老旧灯泡,暴烈家暴的赌徒父亲,哀叹无奈的可怜母亲。

生?活压抑、枯燥也暗无天日。

虽然日子总是伴随着骂咧与拳脚,但生?活终究是有盼头的。

他努力学习,一心只想快点考上好大学,快点通过自己的能力带着母亲来开离开。

但生?活总是这?样,不彻底的打击就?不会彻底结束。

那是一个窒息闷热的傍晚,天边云彩卷着最后一丝热气消散,但空气仍旧裹的人密不透风。

林修白放学拿着刚出来的成绩单,兴高采烈地?回家。

脚踏入拐角巷口?的那一刻,血腥粘稠的画面犹如致命的刀尖,毫无防备的戳入他瞳孔。

家门口?人群奔散,地?上躺着血流不止的母亲,好心劝架的邻居。以及此时此刻高举屠刀,疯了似乱挥的父亲。

他好像杀红了眼,失去了理智。

忽然不知谁高喊了一句,“赶快报警!”

没有理智的父亲猝不及防扭头,眼睛红的充血,喉咙含糊着发出野兽一样的声音,朝着声音方向毫无防备的砍了过去。

那个瞬间林修白像是被扼住了喉咙,浑身冷意四袭,冷汗浸透衣服,差点就?要跌倒在地?。

有路人大娘伸手捂住他的眼睛,明明是暖的却冻得他发颤。

他喉间发涩,吐不出一个声音。

湿意从眼眶砸下,无声蔓延,他嘴唇动了动,终究一个字都说不出。

在那个兵荒马乱的下午,空气中血腥味瘆人。

而他只希望这?个世界一起去死。

……

可是一切只是开始。

“杀人犯的儿?子”像是具致命的枷锁,牢牢禁锢住他。

噪杂的议论声,默认的校园暴力。

他无可选择的挣扎在无边堕落的阴暗里。

那年林修白14岁,在阴暗逼仄的学校后巷里,被打到跪下,脸摁进?泥里像狗一样。

他偶尔会挣扎着抬眼看天,天气总是晴好,阳光却照不到这?里。

好多时候他真得觉得疲惫,真希望就?这?样被打死掉…

“你怕死吗?”林修白浑身泥泞,血染衣裳,突然无波无澜地?问陶齐。

“神经病。”陶齐啐了他一口?,揉了下酸软的手腕对后面的小弟们开口?道:“你们先去烧烤摊那边把东西点了,我得先回家拿个东西。”

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走了,陶齐低眼看着地?上的人冷笑一声,一脚踹在他肩胛骨上,转身走了。

还没迈开两步,忽然后背一道风。

陶齐还没来得及转身,就?感觉到后脖覆上的一道猛力,随后像是被摔垃圾一样狠狠砸在了水泥墙上,震天的一声响,骨架像要断裂。

冷白毫无生?气的刀,哗啦擦过他的脸颊,血流如注。

林修白掐住他的脖子,面如恶鬼,嗓音荡着像是地?狱的召唤。

明明林修白才是被打烂的那个,但他毫无落败情绪,眼神轻淡的瞧着他,“你怕死吗?”

陶齐双腿打颤,哆哆嗦嗦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怕…怕…”

听到他的回答,林修白忽然轻笑了声,极为瘆人,指腹摸上陶齐的手,一点一点触及他的小指,笑容加深往后一掰。

清脆的骨骼断裂声混合着陶齐的惨叫,在寂静的巷子摄人心魄。

林修白攥着他的手指慢慢往后,很轻很轻地?说:“可是我不怕啊…”

他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条烂命,不怕死那就?不怕活着。

后来,母亲儿?时的朋友从国?外回来,处理了学校里的破事。在警察局里林修白面无表情地?听着张云琼的话。

“你成绩很好,也有天赋,跟我出国?吧,你会有更好的发展。”

林修白抬头。

女人很年轻也很温和?,母亲曾经在她落难时帮助过,如今馈赠到了自己的身上。他移开目光,情绪很平,“谢谢你云姨,但我不想走。”

张云琼没有勉强他,留了电话,只说如果有一天他愿意,随后可以来找她。

春夏秋冬流转,树桠密了又?疏,绿了又?黄。校园里的日子恢复平静,一切又?好像又?回到了正轨。

他总会整夜整夜的失眠,在凌晨时被吊诡的画面惊醒,盯着窗外淡薄昏暝的月亮发呆。

林修白每天像是正常人一样生?活,但骨子里冷漠无趣,厌世嫉俗。世界黑白无色,灵魂囿于?深海,岑寂无声,像是提线木偶沿着固定的轨道。

人生?漫长孤寂,一眼也看不到尽头…

-

林修白说话时情绪很淡,平静的像是在说一个虚构的故事。姜一绿的情绪跟着他声音一样,抽丝剥茧的消融。

她眼眶湿热,微微瞪圆眼把泪憋了回去。

姜一绿仰脸看天,月光轻薄,淡淡一层笼罩着世人。

“林修白。”姜一绿看着天喊他,声音又?轻又?远。

“嗯?”

灰尘在半明半昧的灯光下飘,摇摇晃晃,没有终点。

姜一绿侧头,少年的轮廓清瘦洇着沉沉夜色,那双眼睛黯淡漆黑,藏着很多不为人知的故事。

吃了太多苦,他不常笑,但一笑就?能看到唇边的梨涡,浅浅的,很温柔。

姜一绿突然觉得心好堵,堵得让她喘不过气来,她倾身过去,双手轻轻环住他。

“……”

突如其来的动作让林修白睫毛颤动,似乎有些控住不住。

他稍稍偏头,耳侧就?是女孩柔软的发丝。他手下意识抬起,停在半空中后,闭了闭眼又?克制的垂下,带着极为珍重意味。

“林修白。”

“嗯。”

她的嗓音隔着夜色,很轻远。

“以后生?日许愿贪心一点。”

“什么??”

夜幕盛大,漫天墨色夜空松散飘着几?片云,世界静得只剩下他们两人。

“不止要今年幸福。”

“你要幸福一辈子。”

-

开学后姜一绿一头扎进?了考研复习,繁忙的课程和?紧迫的学习,时间像是赶着走。

入春天气回暖,还没穿多久的长裤衬衣,又?立马被裙子短裤代替。

2012年的高考在周四周五。

在他们家每个人生?的重要时刻,都一定会有人陪伴。安秀和?姜敏学为人师,陪伴着班级的孩子们,姜一绿请了三?天的假期回去陪姜无苦。

和?辅导员请完假,周二下课后,姜一绿就?回了宿舍收拾行李。

“你真回去呀?”孟蕴班下课早,先回了宿舍,见她忙碌略惊讶地?问。

“对呀。”姜一绿边收拾边答:“毕竟是个这?么?大的考试嘛。”

孟蕴看着姜一绿的动作,忽然开口?,“真羡慕你们家。”

羡慕原生?家庭和?睦。

羡慕这?样家庭的孩子。

清醒理智,自信友爱,有一颗怎样都热烈的心。

“……”姜一绿手上动作一顿,抬头对上她的视线。

孟蕴笑笑:“回去注意安全。”

姜一绿点头,看着很轻的弯唇,“嗯。”

到了陵县已?经是下午五点,奔波了会儿?姜一绿整个人饥肠辘辘,下了出租车在外面的炒粉店打包了一份才往家走。

正值放学的时间点,背着书包回家的小朋友格外的多。一群小孩你推我搡的从前面欢快跑了过来,一不小心就?撞到了姜一绿的小行李箱。

她正想弯腰扶,旁边的人就?先他一步出了手。

“谢谢。”姜一绿连忙道谢,一抬眼却撞见一个熟悉的面孔。

冯明希也是意外,愣了瞬才反应过来,笑着打招呼:“姐姐你好。”

姜一绿脑中回想了下,记起了他是谁,友好地?朝他点头笑,“你好。”

“姐姐你放假了?”冯明希随口?寒暄一句。

“没有。”姜一绿摇摇头,“回来陪姜无苦和?林修白高考。”

闻言冯明希嘴唇微张,慢了半拍才噢一声,客套一句,“那姐姐我还有事,我就?先走了。”

姜一绿点头:“嗯。”

……

高考前的晚上,为了让学生?们仍旧保持着学习的状态,一中晚自习照旧上着,不过比平时早放学了一个小时。

临近考试,家里的氛围很安静,姜无苦也正正经经地?洗漱完就?回了房间。

姜一绿敲开林修白的门。

他黑发湿漉漉的,发梢水珠顺着下颚往下滴,砸在深色衣领里成了洇黑的小圈,毛巾挂在肩上,应该是刚洗完澡。

林修白抬眼看向她,“怎么?了?”

“这?个。”姜一绿朝他摊开掌心,是几?颗巧克力,“明早可以带去,万一饿的话可以吃一颗。我高考那会儿?就?吃得这?个。”

林修白垂眼看了瞬,顺从地?接了过去。

“那你早点休息,明天加油!”姜一绿抿唇,掌心握成一个拳,给他鼓劲。

他抬睫,眼波微动,轻轻的应,“好。”

……

六月七号早晨,全国?高考。

出了门,姜一绿跟着两人往学校的方向走。

一路上人群熙攘,学生?、家长、志愿者?、警察都拥着。这?场决定大多数人命运的考试,在这?样一个炎热紧张的夏季慢慢拉开帷幕。

被氛围拱着,林修白和?姜无苦倒是淡定,反而姜一绿紧张了起来。她没有多说什么?,送两人到了校门口?,而后目送着两人走了进?去。

考试时间将近,喧闹街道渐渐安静下来。姜一绿在校门口?站了会儿?,才慢慢提起步子往回走。

早上起得早,又?跟着心惊胆跳了一阵,后知后觉的感觉有些饿了。

时间还早,刚才考生?拥挤的画面过去后,整个街道恢复了冷清。

姜一绿走进?家米粉店,点了碗辣椒炒肉粉。等待的期间,拿出手机看了下,关系不错的同班女生?在昨天给她发的上课老师留下的课后任务。

米粉的制作很快,热水烫熟加点料就?上了桌。姜一绿拆开一次性筷子拌了拌,刚吃上一口?就?听见凳子碰桌的声音。

闻声,她转头。

一个身材清瘦的男生?背对着她,像是不小心被绊到,身形不稳的晃了两下。

姜一绿只看了一眼,正要收回视线,就?见男生?了回头——

冯明希。

一瞬间,姜一绿震住,嘴唇张了张卡了壳。

冯明希也看到了她,有些失神落魄地?走过来喊了她一声。

姜一绿眨眨眼回了神,“你……”

怎么?没去考试。

话还没说出来,冯明希像是料到她要说什么?,极为难看地?扯了扯唇角,镜片后的眼神没有光,“迟到了。”

完全没想到是这?样的情况,姜一绿惊住,一时间不知道开口?说些什么?。

高考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这?三?个字就?让人连上场的机会也没有。

姜一绿无意识地?搅了搅眼前的粉,虽然知道没用还是安慰道:“下午和?明天好好考,万一呢。”

冯明希没说话,姜一绿也说不下去了,沉默了两秒,问:“你吃早餐了吗?”

冯明希摇头。

姜一绿点了下墙上的菜单,“那先吃东西。”

一顿早餐吃得食之无味,气氛有种绝望感。

门外的天忽然就?暗了下来,遮蔽了灼热的阳光,阴沉沉的,但对于?考场的考生?们,却算是个不错的好天气。

姜一绿结了两人的帐,回来时看了眼桌前的冯明希,踌躇了半天不知道怎么?开口?道别。

就?见冯明希扯了张纸巾擦了擦嘴角,站起来对上姜一绿的目光,“你可以陪我散散步么??”

他语气轻的飘渺,含着无奈与悲痛,姜一绿不可能拒绝。

两人不熟,也就?偶尔在学校里见过几?次。一路上沉默的让人尴尬,姜一绿想了好几?次也没找到可以聊天的点,实在是怕一开口?就?踩到了话题雷区。

时间晚了点,街上逐渐热闹了起来。

本?就?是陪着冯明希散心,姜一绿老实地?跟在他旁边走,也没有问去哪儿?。

人影渐稀,姜一绿脚底踩了颗碎石踉跄了下,回了神。

她抬眼看了周围一圈,地?势空旷,灰色的墙壁,看着像是个工厂。姜一绿脚步停住,“我们走到哪儿?了?”

冯明希侧头看她,毫无情绪地?笑了声,“一个重要的地?方。”

姜一绿沉吟,有点奇怪。

“姜一绿。”

眼前的人忽然开口?喊她名字。

嗓音疏离低沉。

这?样突然又?莫名的直接叫她大名,姜一绿有点没反应过来,刚吐出一个“你”字,迎面就?毫无防备地?被一块湿毛巾覆盖住了口?鼻。

在陷入冗长潮湿的黑暗前,听到他冰冷冷地?开口?说:“别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