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在外面的路口停下。

秦于从前面回头问:“下来了吗?”

姜一绿用掌心擦了擦车窗。

外面天色泼墨般的黑,视线被大雨模糊,她趴在车窗上仔细辨认了下,有个身量很高的男生撑着伞在往这边来。

“来了来了。”姜一绿扯下安全带,往窗边坐了点。

车窗外面看不到里侧,姜一绿怕林修白认错,微微调开了点车窗,露出双眼睛,冲他喊:“林修白,这里!”

林修白看到了她,绕过水坑,撑伞到了车门前。

姜一绿冲朱贝和秦于说了声再见,开门时头上已经撑了把色调暗淡的黑伞。伞尖抵着车顶防止雨珠坠下,姜一绿脚尖踮地立马躲进了伞下。

他躬身垂伞那刻,眼神看向秦于。

一扫而过。

“呼——”姜一绿小声嘘气,仰脸弯唇看他,“谢谢呀。”

铺天盖地的大雨重重拍在伞面上,淹没所有声音,伞下独独成了寂静的一个小世界。

林修白眼神落到姜一绿肩膀上,两人身高差距大,伞举高了,雨丝被风吹进来洇湿了她的外侧肩膀。她靠外侧的手臂垂着,手上的袋子似乎有点沉。

他嘴唇微动刚想开口。

“对了。”姜一绿转头看他,将手上的袋子向上举了举。

“颜料。”她慢慢开口说,“上次打破的说好要赔给你的,不过不知道你的常用是什么,所以我选了好几个。”

林修白脚步停下,眼帘垂下,忽然从她手上接过,“其实不用的。”

“怎么不用。”姜一绿揉了揉掌心被塑料袋揉出的红痕,笑嘻嘻的,“本来就是我打破的呀,你就心安理得的收下吧。”说到这儿她又想起了朱贝嘱咐她的话。

“还有一件事情想要问问你。”姜一绿说:“你画画接稿子么?因为我有个朋友知道你会画画,想让你画给她一幅。”

说完她又补充一句,有点不太好意思,“如果可以,还问你能不能打折…”

林修白静默,视线和她对上,静静看着她,“你的那个哥哥?”

姜一绿张唇讷讷啊了声,才反应过来说是谁,“不是啊,你见过的,上次来我们家那个女生。啊对,就刚才车内坐我旁边的。”

她回答完过了会儿,林修白像是想了什么,才开口,“画的。”他声音低低的,“不过很久没画过了,如果不介意——”

“不介意不介意!”他话还没说完,姜一绿就接了过来,她真的想让林修白能多有些收入,“你也不用因为认识我的缘故给她打太多折,按正常的折扣走就行。”

他好了声。

见他答应,姜一绿轻松了不少,过了片刻又问:“那给她的照片可以吧。”

“可以。”

“不过可以的话…需要你们的合照。”林修白抿唇继续解释,“照片里有熟人在,会画的更好。”

头一次听到这事,姜一绿表情稍愣。她想或许艺术家们都有些怪癖,她记得有个画家还喜欢用门板当画板。

“可以啊。”姜一绿笑了下,有点诧异,“不过,你们会艺术的人还真是奇奇怪怪。”

林修白眼皮轻轻抬了下,面色平静的嗯了声。

-

夜风寒凉,姜一绿穿着短裙,一双腿□□裸的露在寒风里,到家后冷得一直缩着肩膀疯狂跺脚。

进屋后她扯了几张纸巾擦小腿上的水珠,回头问林修白,“你淋湿没有?”

他穿着一身黑,也看不出到底有没有。

“没有。”林修白把伞收好。

“那就好。”姜一绿将纸巾掷进垃圾桶,往里走就看见姜无苦大剌剌敞着腿在沙发上看电影。

看他这个舒服样,姜一绿就不爽,故意过去找他茬,“好啊,不来接我让我淋雨,你在这儿舒服看电视!”

姜无苦转头看她,眼神在她身上扫了眼,莫名其妙地说:“你这不干干净净的吗?”

“这儿。”姜一绿腿往他眼前一扬,脚踝处的袜子湿了星点。

“……”姜无苦简直无语,“矫情。”

姜一绿膝盖顶他一脚,“让你骂我。”

姜无苦懒得理她,往旁边挪了下。

他这个姐姐从小到大闲的没事就爱找她茬,对付她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理她。

“没意思。”看姜无苦不理自己,姜一绿起身要去洗澡。

站起来时眼神扫到了桌上的一个信封。

粉红色的,封口处还贴了一个爱心贴纸,封面四个娟秀的大字——

姜无苦收。

看了片刻,姜一绿忽然笑了,侧头脚尖踢了下姜无苦,“你收到情书了?”

姜无苦抬眸莫名看了眼姜一绿,顺着她的视线又落到桌上。才想起来是洗澡前林修白在地上捡到的,还告诉了他一声,姜无苦洗完出来就忘记了这事。

姜无苦又抬头看姜一绿,她挑着眉,语气里满满的难以置信,一副“你这狗竟然都能收到情书”的样子。

“……”

“你这什么表情,质疑我?”姜无苦不乐意了。

“没有。”姜一绿语气坦然地耸肩,“只是对你们学校女生的眼光有点质疑。”

“呵。”姜无苦傲慢地扯唇冷笑一声,指尖往自己胸上点,语气无比傲慢,“我,姜无苦,学校的人排着队等着泡我。”

姜一绿翻了个白眼,“你,姜无苦,厕所里的袜子排队等着你洗。”

“……”姜无苦今天偏就不信这个邪了,起身走过去搭住林修白的肩膀,感觉到湿意又放了下来,他侧目问林修白:“你说个实话,老子不帅吗?”

林修白:“……”

见状,姜一绿扶腰,在旁边笑出了声,“你还真不要脸。”

“好。”姜无苦也觉得这个问题问得离谱,换了个说法问林俢白,“我和我姐谁更好看?”

好歹同学两年,姜无苦就不信了,这他还能输?

林修白目光漆黑,看着高冷寡情,他微微偏头往姜一绿的方向看去。

定格几秒,下滑,与她对视。

乌眉细弯,瞳仁沾水。

她何止漂亮,只肖一眼就让他理智全然崩塌。

见他沉默,姜无苦很自信地安抚他,“不用害怕我姐,说实话就行。”

林修白回神,回头看他一眼,而后淡淡扔给他一句:“你没有可比性。”

姜无苦:“?”

这他妈简直就离谱!

-

过了两天,一中的暑假补课也彻底结束,这也意味着姜一绿的图书馆义工工作也连带着到了尾声。

开学后,姜无苦就要升入高三,新学期要换一栋教学楼。所以放假这天学校里格外的热闹,桌椅碰撞地面,人群嬉戏喧闹的声音充斥了整个校园。

姜无苦嫌人多乱得很,等到几乎所有的人都搬完了,才晃晃悠悠的来教室收拾东西。要搬得书不少,姜一绿被收买来干苦力。

毕业两年,虽然经常能够在校园里乱转,但是教室却很少进。

学校教室翻新了不少,墙大约是重新刷过,白净整洁,靠近门的角落墙壁上贴着学校的作息安排以及最近一次考试成绩排名。

姜一绿目光往上滑动,掠过姜无苦的排名。挺靠前,如果没有英语拉分或许会更高。

她视线继续上拉,落在第一名处,毫无疑问的仍旧是林修白。

其实,姜一绿觉得他真的很优秀。

优异的成绩、出色的长相,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点都让大部分人艳羡不已,但他也同样是隐秘暗哑不为人知。

是拿着奖学金的全校第一,也是后巷力奔波于生活的普通众生。

姜一绿垂眸,回过头去看他。

中午时分,教室内光线充沛,透着玻璃窗一束束打着他身上。

他整个人背对着她,脑袋稍垂,在整理桌上的书。

即使是在一年中最热的月份里,他一身校服仍旧是干净清爽,虽然偶尔眉宇间藏着很淡的疏离与戾气,但依旧是意气风发的少年。

姜一绿轻声喊他,对上他回头时漆黑的眼。

她微沉,盯着他慢慢开口,

“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林修白目光沉沉,夹着暗昧,半晌他哑声轻答。

“见过。”

-

闲着的日子过的不快不慢。

放了假,安秀和姜敏学难得的出去旅游了几天,在姜一绿回学校的前一天才回来,特意来了这边把给他们带的小礼物送了过来。

暑假结束回学校的车票向来不好抢,姜一绿依旧没能选到中意的时间,只有一张早上七点的高铁票。

前一天晚上姜一绿仔仔细细算了下去车站的路程,最晚她都得六点二十左右起床,一整个暑假她起的都不算太早,突然早起她真的做不到啊!

姜一绿丢了手机,看着天花板哀嚎了一声。躺了五分钟认清了这个事实,她起身出了房间,敲开了姜无苦的门。

“姜无苦,明早六点二十叫我一下,我怕我睡过了。”

姜无苦放下手机,闲闲道:“六点二十?我起不来啊。”

“你起不来也要起来,我真怕我睡过了。”姜一绿和他严肃说。

“其实,也不是不行。”姜无苦靠着床背得寸进尺,懒洋洋冲她挑了下眉,刻意的拖着腔道:“那你求我一下。”

“……”

姜一绿砰一声把门给摔上了。

“……”姜无苦服了,在门内喊道,“我叫你!我叫你!”

姜一绿在门外转身,意料之中的弯唇。

回房时撞见了林修白出来喝水。

林修白看她:“明天走吗?”

“嗯。明早。”姜一绿点点头。

看了她的神情几秒,林修白淡声问:“很早吗?”

想到这儿姜一绿就有点头疼,苦着脸拖腔嗯了声。

她模样生动,眼里粼粼波光,林修白无声牵唇,没再多说什么。

第二天闹钟响起的时候,姜一绿正在做梦,她极其烦躁地摁灭了闹钟,安稳的等第二个响起。

刚将手收回敲门声就响了起来。

“……”

不知停歇的敲门声和一根细线一样,不断牵扯着她的脑神经,一下一下在清醒和混沌中徘徊。姜一绿起床气有点重,忍了片刻憋不住往门口喊。

“烦死了!别敲了!”她大力拉起被子盖上头顶。

门外的人似乎停了片刻,而后清清淡淡的声线响了起来。

“姜一绿,起床了。”

“……”

“姜一绿。”

“……”

“姜——”

“我知道了!起了!你好烦啊!”姜一绿将脑袋从被子里抽出来,打断了他。

再困现在也被折腾的醒了过来。

似乎是因为听到了她的回答,门外的人没再说话。

姜一绿挣扎了两秒才从床上腾得坐了起来,丢失的思绪重新连接,她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刚才的声音好像不是姜无苦…

她起床换了衣服,出来时客厅的灯是灭的,姜无苦显然睡过了!

姜一绿物朝他房门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往厕所去洗漱。

挤了牙膏沾了点水,没刷两下听到了门外的响动,她探出了个脑袋,看见林修白在门口躬身换鞋。

想起了刚才的事,姜一绿觉得还挺不好意思的,含糊地喊了他一声。

见他回过头,姜一绿伸出两根手指讨好一他弯曲两下,眨眨眼和他比了个口型。

对不起哦。

她收拾得很快,下了楼出租车也很快招到了。行李被司机放上去,姜一绿拉开车门正准备上去,就听到了有人叫她。

“姜一绿。”

她应声回头。

清晨露气重,林修白面容清淡,身上淌着气息和这样的早晨融为一体。

他走过递给她两个袋子,一份是早餐,还有一份…

姜一绿看了眼疑惑问:“这是什么?”

林修白神情与平时无异,只简单地说:“礼物。”

上了车,姜一绿降下车窗,弯眉朝他笑着挥手,“再见哦,林修白。”

他站在原地沉默寂静,眉目微垂,始终专注未移地看着她。

姜一绿来到火车站的点刚刚好,在候车室里没座五分钟就开始检票了。

陵县的火车站很简陋,唯有一个候车室就在进站口的后侧,隔着落地的大玻璃里面的场景可以看得清楚。

如那天一样她发带缠着头发,一个简单的行李箱和挎包,背影清瘦。林修白看见她从口袋里拿出红色的车票,不急不徐地走到检票口。

她一直走得很慢,但至始至终从未回头。

……

林修白回来一开门,就撞上了姜无苦从房间里出来。他正着急忙慌地去敲姜一绿的房门,“姐快起床!我睡过了!!!”

他侧眼看到了还站在门口的林修白,还不忘骂他一句,“你怎么没叫我!”

“……”

林修白眼神都没给他一个,凉凉地从他身边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