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望到极点之后,反而得到了无可奈何的大解脱:不必再隐约担忧自己是否真可以接受一个男人的感情,没资格再考虑用什么方式、找什么机会面对艾德华。
几个月来几乎失魂落魄的迷恋与思念瞬间被迫变成回忆,反而泛出温馨意味。而翻腾许久的罪恶感,和居然爱上一个男人而对自己男性气质的怀疑,也就此消失。
再三观照已被阳光下的事实安抚得宁静下来的心,陆申隔着遥遥人群,肯定地又给了白色栀子花钟下的艾德华一个温暖的微笑,清清楚楚传递不含任何杂质的祝福。
然后,转身挤出笑语喧哗的人群,从容离去。***洞房之夜,一个只对男人有欲望的男人,如何让新婚的娇艳小妻子感觉到幸福?
早在合盛CEO北京办公室里认命向天衣无缝进行中的预定婚姻计划认输,决定亲自开口求婚的那一瞬间,艾德华当然就已经知道,自己将不得不面对这个违背良心和做人原则以后必须面临的审判。
虽然一切都不由得选择,但他当时还是曾经暗暗发誓,既然自己在选择的时候把天平放在了这一头,就应该尽量让相对无辜的林婉仪能够享受到每一个新婚妻子该有的幸福,包括…性。
哪怕再违背自己身体的意志。他买好了适当的药品,也作了足够的身心准备。至于快感这种奢侈的事情,在酒店房间里弄清楚陆申的罪恶感并决定等待之后,在知道向前走的路只有一条并且和陆申的生命轨迹一定不交融之后,他早已经不再奢望。
前段时间,确实忙昏了头--毕竟要同时结束合盛那边身为CEO林林总总的事务、需要尽快帮助胡永红和陆宇健掌握公司一切脉络,又已经开始忙着接触林氏集团的生意,试图在无损公司利益的前提下,尽快停止林婉文授意的对陆申新公司种种不动声色的遏制。
忙碌之中只想到一定要平衡各方面事件、所有微妙纠结的公司关系必须整理清楚,居然根本没有考虑到,当初陆申因为朋友交情的关系,在偌大地球上偏偏选了多伦多来发展。
更压根儿没有考虑到本地华人圈子并不大,陆申居然也有可能成为婚礼的宾客之一。人群之中,居然和陆申目光相遇。他居然来见证婚礼,光这事实已经足够令艾德华魂飞魄散。
更令Edward忍不住震惊兼伤心的是,面对一个这样的婚礼,即使不敢祈求陆申还能够流露出任何爱意,还是会隐约希望他忍不住流露出不悦--不管是狂怒、伤心,甚至是公然咆哮,Edward都会觉得好受一些,起码可以相信隔着遥远的时间空间,陆申心里还有自己。
真相总比愿望来得残酷:鲜花芬芳和阳光灿烂中,陆申居然绽开了那样一个不沾丝毫情感痕迹的平和祝福笑容,就像两个人之间从来没有过任何牵挂记忆。
自那一刻起,艾德华惟一的愿望,就是但求自己从来没有出生过。浑浑噩噩挣扎着在笑容明媚灿烂如阳光的林婉仪身边,木然微笑颔首,简直快要忘记身在何处,所为何来。
可怕的是,就算猝然发现除了收获亲人的欣悦尚可安慰,生活本身已经失去大半意义,但婚姻的承诺就像《勇敢者游戏》里面已经开局的棋子--游戏一旦发动,就必须玩到终结,没有可能临时弃权。
正式婚礼仪式结束之后,下午是一个场面珠光宝气的茶聚,主要是招呼生意往来中美加生活习惯的朋友。
紧接着,晚上还有一场完全中式环境与进行环节的热闹喜筵,觥筹交错、熙熙攘攘,加上中国人在婚礼上一贯过分的热情,场面简直热闹得不堪。
等这排场华丽甚至快要接近刻意炫耀边缘的一切都顺畅终结,从早到晚忙着频繁换装的林婉仪已经累得不想再说话。
艾德华虽然体力一向不错,英文中文粤语甚至法语频繁切换着自我介绍与寒暄了一整天,一直熬到午夜,也累得只能勉强维持镇定与精神奕奕的表面姿态。
终于可以揽着倦怠的新娘,迈着疲倦的步子,跟在喜气洋洋的韦斯莱太太身后,穿过闲闲装饰著名家真迹画作的走廊,回到楼上主卧。但他的心并没有真正安定下来。静静等婉仪沐浴更衣的那一点点安闲里,终于可以卸下微笑面具,放松片刻。
无意识的目光掠过一房间年代悠远的柔和沉黯色调名贵家具,雕花工艺古朴精细,比如那张一看就能辨认出属于维多利亚时代古董的优雅梳妆台,比起每年米兰展上新出品的意大利名家作品或者精彩的概念作品,又多了一份“老钱”
带来的衿贵意味。入眼还有碎花墙纸背景上悬挂的两幅印象派油画真迹,题材分别是普罗斯旺阳光下光影生动的葡萄园,以及暗暗泛出蓝幽幽感觉的睡莲。
在审美本能支配下细细观赏片刻,突然醒悟这些作品属于私家所有,有大把时间可以慢慢把玩,不由微微苦笑。多少年来刻意追求的品位生活,因一场婚姻就能轻松拥有,难怪现代社会那么多苦苦渴望走捷径的男女。
更因此而想通,林婉文为什么会这样如临大敌地担心祖业落入居心不良的男人控制--林氏几代人累积的势力,确实已经丰盛到值得某些人觊觎。
用指尖感触柔软度恰到好处的黯色沙发靠垫的亚麻质感,情不自禁惶惑地自问:艾德华卖身给这场婚姻,究竟有百分之几是希望帮到心上人,百分之几是为了亲人的期待,又有多少成分是因为向往金钱带来的支配能力以及优裕生活?
这里面真的没有私心,统统是舍己为人的悲壮么?不由暗暗鄙视自己。说不出的倦怠涌出来,浸透到骨子里。婉仪在浴室里犹豫了很久,因为羞涩,也因为忐忑--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一向光风霁月如兄弟姐妹般相处的昔日好友,今夜的新郎。
终于下定决心,换上一身通花蕾丝的睡衣和一颗乱蹦的心,出来面对艾德华。刚走进卧室的房门,脸上羞涩的红晕还没有褪去,就发现疲倦到极点的新郎已经在舒适的扶手沙发上沉沉睡去。
柔和的光线里,线条清朗有力的眉目五官轮廓和健硕的身段,漂亮得令人顿时生出赞叹的心。
在旁边的雕花古董椅子里坐下,呆呆望着他孩子一样放松的睡态。从第一次见面,面前这个漂亮的男人就已经深深爱着另一个男人。
可是自从慨然承诺扮演她男朋友以后,艾德华多少次奔波在市区到温泉往返的路上,从没有提过烦难辛苦,总是带一个淡淡的微笑,体谅她身不由己的挣扎和困扰,理所当然地给予她和她世上唯一的亲人太多温柔怜惜,太多关切体恤。
当时为了取信姐姐,两个人总是住在一个房间里。姐夫不过来找她、不夹杂欲望的夜晚,两个人各自躺在自己床上说说笑笑时候,她也不是没有过起身紧紧拥抱那温暖躯体的冲动…
婉仪虽然不能起姐姐于地下,询问当初的想法,但并不缺乏智慧,当然知道姐姐撮合这段婚姻,不无惩罚姐夫令他没有机会得到林氏财产的意图。
聪慧的她更早就猜到,能够跟她平和同处一室许久的艾德华突然主动改变两个人的关系,多少有些没有对她说出来、但牵涉到某些利害的考虑。
亲耳听见艾德华求婚,隐约猜到或许是姐姐做了什么,但她还是感到由衷地幸福--还是不可救药地渐渐开始为他的一个扶持、一丝微笑心跳,慢慢浸没在他温馨的体贴里。
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迷信面前这个男人,会是自己冷漠世界上唯一的亲人,相信他会谨守承诺,照顾她爱护她一生一世。
婉仪很少单独同男人相处。身为女继承人,从小受到严厉的自我保护教育,对男性的亲近总有一种下意识的防范心理。
从前婉仪看不起天下急于讨好的男人,除了姿态温文高贵的姐夫。他们也有过温馨如五月薰衣草田中香氛的好时光,连背着假寐的姐姐偷偷递一杯清水、一起听一支钢琴曲、清晨起来花园中偶遇接过一枝新剪的带露玫瑰,都带着难言的浪漫意味。
终于,两个人之间拥有了一个秘密:妹妹欺骗了姐姐,丈夫背叛了妻子。随着姐姐病倒失去自由行动能力,大家又逐渐知晓家族事业第一顺序继承人居然是林婉仪,昔日的旖旎风光,不知不觉变成了没完没了互相承诺。
誓言多了以后,反而开始怀疑:每次面对姐夫急迫欲望时隐约狼狈的被侵略感觉,就是爱了么?她听说过爱情,也猜测过那种被点燃的滋味。传说中离开深爱的人会心碎心痛,见到心仪的人会由衷无尽欢喜。
那么,面对艾德华,此刻心满意足的安恬,心里流动着快要滴出来的宁静安详,算是爱吗?虚弱的姐姐曾一再保证,这就是爱。但婉仪总觉得心里空荡荡的,不知道自己听从姐姐的劝告,终于披洁白婚纱站在一个喜欢的男人身边开口念出婚姻的誓言,究竟是对还是错。
起码她亲耳听见过艾德华坦诚相告,在他情和欲的世界里,永远男士优先。所以他们之间可以有温情友情,艾德华不会为她而激动或者冲动。曾经为一个物欲目的性太强的男人浪掷过青春,但这一次她坚信,面前这个总用谦卑的心默默付出并从不居功的男人,值得她付出任何代价,换取他一个真正开心的笑容。
而她此刻最迫切的愿望,便是祈求能够给这个独处时眉头总微微锁着的男人带来些欢乐。静静守候和衣熟睡的新郎,被无意间冷落的新娘内心,居然是一片温柔的欣悦。
直到曙色把蕾丝窗帘染得朦胧透亮,艾德华才恢复一点意识。稍一动,就发觉尽管沙发软硬适中非常舒适,但整夜歪着的姿势不对,浑身每块肌肉都酸疼。
腿更是沉甸甸的,被压得酸麻无比--同样也倦极的林婉仪不知为什么蜷在他身边,居然倚靠着他的身躯入梦。
小心翼翼的抱起她,放在蕾丝锦缎堆簇的柔软大床上。艾德华轻揉几乎没法正常行走的腿,跌跌撞撞进浴室,在热水下面足足冲了20分钟,才觉得在意志疏导下,被伤痛和疲倦抽空的身体逐渐恢复了神志与体力。
吞服一粒蓝色的小药丸,艾德华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失神良久,等到觉得肉身有了比较明显的药物反应,才裸身回到卧室。
听见水声已经苏醒的婉仪其实也知道艾德华懒得穿任何浴衣睡衣的习惯,但是这是第一次正眼看他肌肉蛰伏在流畅如一尊石膏像的线条底下的精彩身段,还是瞬间满面红晕。